第十一章画中仙
真人静坐席间,不动如山,毫无离开之意,袁絮清错愕半晌,独自蹑手蹑足收拾,生怕有一丝响动而惊扰前辈清修,两人这般怪异举措,倒让妮子好生犯难,可她又说不出怪在哪里?于是乎,自个大眼左顾右盼,小声嘀咕一阵,趁机便溜哒出去,不知溜去哪?
袁絮清驻足细观,只见真人盘膝而坐,掐子午、目垂帘,全身上下环绕着一股莫名玄微,这奇妙,好似他与天地融归一体,再无半点瑕疵,袁絮清深为钦佩,悄无生息的走开。
檐下,妮子正咿呀自乐,毫无半分察觉,袁絮清于后一下抱住她,妮儿忸怩道:“哎呀,师傅你太坏了。”
袁絮清宠溺道:“你闹了一天,还不嫌累吗?”妮儿稚气满满,撅嘴道:“当然不累喽,我才玩了一小会儿呢。”于怀里耍赖,袁絮清冷声道:“好啦,都疯了一天,该睡觉了。”
“哼,师傅你一点也不心疼我,睡觉……就睡觉。”妮子赌气回道,好似要把所受委屈全都给睡回来。
袁絮清也不管其哭诉硬带着她去漱洗,待哄她睡熟后,折返下来,忽见真人衣着单薄,恐其夜里受凉,主动拿了棉被拂在真人身上,轻微响动倒没惊醒真人,他仍旧老神自在,心如旁骛。
待其走后,真人忽睁双眸,目如炬,眼中一缕精光似要划破眼前漆黑,第一次,真人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其心,慌得很,每静坐,眼前总有往昔纠葛浮现,让他无法安心定神,沉寂已久的往事,想是被今日所遇给牵引出来,以致无法归于平静。
年少时,入山访道,历诸般苦厄,磨心修养,其艰辛,常人难于想象。
沉寂中,或多或少,有过遗憾、愧疚,可也无怨无悔;转瞬间,已过甲子光景,亲戚朋友大多逝去。
多年来,孤身一人,虽能傲笑江湖,可唯独少了个衣钵传人,倘若百年之后,法脉传承自当后继无人,难道本门香火真要绝于吾手?细细思量,只觉一阵寒颤,笃定决心,绝不能弃之不顾,自个也算阅尽千般人,看透万般事,可到最后,迥然一身,今日有幸遇到投缘顽童,心里,痒痒的,霎时间,便动了收徒念头。
小小稚童,年岁虽幼,可秉性极好,根骨尚佳,倘若收归门下,数载之后,必能光耀门楣,这两全其美的法子,倒是可行,就是不知她愿意与否?再瞧今日冒然出手的那女子,功夫,平平无奇,脾气倒还凑合,就是离自个收徒标准,相差甚远,她呢,就不考虑了,可俗语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说到底,自个还是欠小姑娘一个人情,这事,该思量、再掂量,稍有偏差,可就有损一代宗师颜面喽。
真人琢磨许久,越想越复杂,索性什么也不想,姑且到天明,先探探她口风,再另做打算吧。
刚破晓,空气中便溢满一股饭香,闻起来,甚是诱人,真人的五脏六腑早已叽里咕噜,暗自一咂舌,豁然间,便见妮子一脸憨态,几滴香涎正滴答直流。
见她这么搞怪,真人顿时大笑,丫头未在意,小手藏在背后,不知她想捣鼓啥?
真人大笑时,丫头出其不意的塞了个馒头到真人嘴里,笑声也就戛然而止,含着馒头的真人立时愣住,拿也不是,咬也不对,一时呆若木鸡。
丫头嬉笑乐逗,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狡黠一笑,有点天真,有些俏皮。
“老伯伯,尝一尝,师傅刚做的,还热乎乎呢。”自个嚼了几口,慢悠悠道,真人一直无话,只好静静咀嚼。
“雪儿,别胡闹,快过来,别扰了前辈清修。”袁絮清语气严厉,丫头也不敢执拗,生怕惹师傅生气,失落道:“哦,知道了。”妮儿扯着师傅裙边,很无辜的躲在背后。
“前辈,不好意思,这丫头被我给宠坏喽,如有不周之处,还望前辈海涵。”袁絮清深感歉意,生怕真人怪罪,毕竟,这些世外高人,脾气都很古怪。
“无碍,老道倒是觉得温馨,蛮有趣的,老夫怎会怪罪于她?”真人微笑道,以释她心中忧虑,袁絮清结巴道:“那,真对不住,我……”话语未毕,便被真人打断。
“我瞧你,功夫不弱,修行也有些火候,可这底子,怎这般差?”真人好心问道,袁絮清一脸震惊,慌张道:“前辈,你能瞧出我身有异样?”真人悠然道:“算是吧,但不太肯定。”一番询问后,真人叹道:“原是这样,怪不得你要靠草药维生,你且把手伸过来,我瞧瞧。”
“那?有劳前辈啦。”袁絮清心中本已绝望,再逢这话,竟会莫名燃起一番热血来。
刚一搭脉,便觉一股阴寒源源不断的涌来,那寒气,有些古怪,东躲西藏让人捉摸不透,加之年深日久已浸入奇经八脉,贸然以外力驱除,只怕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寻思时,真人于心中念道:“体内寒煞渐重,要想除寒固元,非得下一番苦功夫不可,也幸得她体内除了阴寒外,还有一丝丝温煦,只是这股温煦,与阴寒相比,太过纤弱,不足以扭转局势,而这温煦,也只能勉强维持着她的性命,要不然,她早就死了,若想彻底治愈,非得养气固元不可,可这‘归元纳气’的门道,并非自己所长,看来,非得找上个宗师问上一问,可一时半会间,自己也想不起谁来,这可该如何是好?”
“前辈,我是不是……”见真人眉头紧蹙,袁絮清便知回天乏术,神色有些低落,语气甚为悲伤。
“与常人相比,确实有些羸弱,这没什么,只需培元固本即可。”真人亲切应道,袁絮清悲喜交加,急切道:“那,不知前辈可有法子?”本已心如死灰,忽闻此话,眼底闪现一丝灵光,似是看到极大希望。
“你且宽心,老道自有妙法。”也不待袁絮清答话,自个迅疾而逝,见真人离去,丫头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老伯伯,你去哪呀?”丫头在后面大喊,真人也未理会,妮儿啜泣不止,袁絮清安慰道:“乖啦,不哭,老伯就是出去会,很快就回来。”
“真的吗?”妮儿婆娑的问道,“嗯,一定……一定会回来的。”袁絮清一遍遍肯定的重复,她也不知是从哪来的信心?
扶摇子与广成子相谈甚欢,忽见彻夜未归的老滑头,扶摇子打趣道:“老滑儿,你昨儿溜去哪?还以为你耍赖不认账,跑路了呢。”
“胡说八道,老夫可不是那样的人,昨儿,早把绝技传给了你那笨徒儿,究竟能否领悟?就看天意喽。”真人爽快道,虽未倾囊相授,可也算赌账两清。
“那你行色匆忙,想干啥?”扶摇子问道,真人说道:“自然是有事,不是找你,我是来找杜老的。”
“找我?贫道可记得,没欠你什么。”广成子警惕道,深怕他对自己死缠烂打,以往是有过惯例的。
“杜老,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向你讨教一门功夫而已。”真人谦虚道,广成子哑然一皱,试探道:“什么功夫?”真人结巴道:“额,也不是什么高深功夫,就是你的‘天衍静息功’。”
广成子好奇道:“你问那干吗?”真人钦佩道:“我很仰慕呗,你传给我怎样?”真人腼腆请求,广成子顿时一怔,半晌无语,悄悄的问了声:“你学它干吗?于如今的你,并无大用。”广成子颇感奇怪,毕竟,那只是‘纳气归元’的粗浅功夫。
“嗨,你个牛鼻子老道,到底传不传?一句话,给个痛快,别那么啰嗦。”真人火爆脾气一上来,直截了当的问道。
“行,传你也没什么,那你说说,你要它干嘛?”广成子慢条斯理,一副趁火打劫的企图。
真人谨慎道:“你……你看我干吗?可别想打我的主意。”广成子无奈道:“贫道岂会贪多,就是想知,你用它救谁?”广成子抿了一口茶,真人难以启齿,胡扯道:“不救谁,我就是想学着玩罢了。”
“呸,谁信你这老滑儿的话,你就老实交代吧!”扶摇子猜疑道,真人一脸急躁,可他又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
“别理他,你先坐会,喘口气,稍后就传你。”广成子强拉着他坐下,能让脾气急躁的真人乖乖听话,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闲聊时,广成子便把‘天衍静息功’传给了谭老头,老头如获至宝,高兴至极。
门外,一轻音,扶摇子斟茶诵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道兄既然来了,何需多礼!”
“呵~呵,扶摇道兄,多年未见,你还是风采依旧,其功夫,怕是更胜往昔喽。”
“承道兄美誉,快快请进。”儒生一脸清莹,极具风雅,打扮的与饱学士子无异,举手投足颇为儒雅。
见几人后,儒生颇为高兴,爽朗道:“我本以为能拔得头筹,看来是失策哩,原来某人早已到,失敬、失敬。”“哼!伪君子。”真人微怒应道,好似对这白面书生不待见。
“哦,谭大哥也在,失礼,失礼。”那儒生赔礼道。
“呸,你这假面书生,假的很,一见你,老夫就不自在。”真人闷闷不乐道,儒生面露疑惑,心虚道:“啊,小弟自认无错,莫不是大哥你……”话音未毕,真人急忙插话道:“就你废话多,这回,你又游去哪?边塞?还是西域?”
“小弟只去了一趟峨眉山。”儒生风轻云淡道。
“峨眉山,你去哪?是去会老情人吧。”真人风趣道,儒生神色大变,断续道:“你,你……”一时被挤兑的无话,那模样,真让人心疼,余下两人未出半点声响,毕竟这二人,是出了名的拌嘴冤家。
“老滑头,你就少说几句,更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扶摇子急忙劝解,生怕他们不欢而散。
“沅阳兄,莫听他乱说,快坐下,这可是好茶。”广成开口相邀,沅阳道人也没在意,自顾自的远离谭老头,撇下原先的话题不论。
“哼,还是杜老明事理,不像某人,只添皱纹,不长智慧。”沅阳道人含沙射影道,那话里,多多少少有些回讽。
“你,你说……谁呢?”真人气急败坏追问,沅阳道人假装没听见,依旧自在悠闲。
“我说谁了吗?我怎不知,若是某人要那么认为,那也没办法,不是吗?”沅阳道人满不在乎,气得真人咬牙切齿,愣是一阵沉默。
许久,真人古里怪气道:“我懒得跟你吵,甭说废话,你把‘浣碧玉龙丸’给我来几瓶,这事,咱们就此揭过,不然?”真人明明垂涎丹药,偏偏说的还那么大义凛然。
“啊,你以为‘浣碧玉龙丸’是什么,大白菜吗?哼,一颗也不给。”沅阳道人怒色道。
“不给?小气鬼,不就几颗丹药嘛,你不给,等会,自有人会赐。”真人东拉西扯道,沅阳道人呆若木鸡,姗姗道:“你们给评评理,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还有天理吗?”沅阳道人迫于无奈,只得向广成子等人求援,两人闭口不言,似是见惯了这两人口舌之争。
一时里,两人就这般吵将开来,最后,真人软硬并施,硬是从沅阳子手里抢得三颗丹药,得到东西后,真人兴高采烈的离去,余下几人,一阵苦笑。
这样的结果,不足为奇,大伙也没深究其去向,平心静气的聊起各自感悟来。
袁絮清这回真能转危为安吗?若是能,那么,往后的路,她该如何走?是归隐山林,做个静士?还是重出江湖,报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