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转眼月沉星稀。
雪,停了,夜,很静谧。
在李家西北角落处一座僻静的小竹舍里,少年躺在床榻之上,双眼紧闭,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唇齿更是颤颤不已。
“你连剑都拿不稳,还妄想挥剑,再来。”一位身穿麻青布衣老者一手后负,另一手持着一柄断竹剑指着身前地上的少年喝斥。而地上的少年身上尽是血痕,触目惊心。
少年没在将身上的伤放在心里,他看向老者的目光无不透露着坚毅,下一刻手掌一拍地,尘土飞扬,少年一跃而起,握剑的手未曾有半分松懈,在空中挥动了几下,后脚猛一蹬土,向身前的老者“拼杀”而去。毫无例外,少年再次被老者击飞,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嘴角溢出几条血丝,“再来。”
“师傅……”
火光朦胧,少年惊起,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才明白刚才是个梦,昔日师傅教他习剑的场影出现在了梦里,竟是那般的真切。
少年擦拭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虚汗,轻闭了双眼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将眼睛睁开,重新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此时身在竹屋里,这小竹屋的布置得简单淡然,除了自身所处的床榻外,一桌一椅全是由竹子制成,玲珑小件,不失精美之感。屋内角落处还放置着一个小暖炉,此刻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使得屋内暖烘烘的,屋内的微光也是从中发出的,好不和馨。
身前处的桌子上还摆放着竹筷陶碗,还有两个竹罩子,少年猜测,那两个竹罩之下应该就是饭菜之类的。那柄断竹剑也完好无损地摆放在一旁,并处于显眼位置,可见主人心细,知道那是他随身所带的要物。
少年将在屋内游走的目光收回身前,手抓起那盖在身上那柔滑的貂裘,脑中浮现了一个少女的影子,“是她救了我?”
“咕噜咕噜”
肚子不安份地抗议,几日前,他师傅将他丢在雪地里,并丢下了一句:“‘约定之日’即将到来,我必需离开,过一段时间将会有人来找你,趁着这段时间你好好悟剑。”师傅离开后,直到遇到那少女,那几****每天都只靠着包子摊师傅施舍的一个肉包子和白雪度日,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
少年将盖在身上的貂裘和绵被掀开,起身来到竹桌前坐下,略微一看,竹筷陶碗,虽是粗器,但都是新的,纵然一物之微,主人也均用了一番心思。
少年将那桌上的那两个竹罩子提起,竹罩之下果真是菜肴,还冒着少许的热气,看来才端来放置不久。
青菜肉丝、姜丝焖鱼,无论是菜式还是色泽,看起来都非常诱人,无外人在,少年忍不住就是一阵狼吞虎咽,片刻之后,两碟小菜就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
角落处火炉内的木炭烘得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少年伸了下腰,感受它那发出的温暖,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舒坦过。以前他与师傅除了习剑还是习剑,没有片刻放松过自己。
少年看着那桌上的那柄断剑,果决地将它拿起向屋外走去,即便现在师傅不在身边,他也不能放松自己。他本想去答谢今天的救命之恩的,但想到现已入夜,人应该都已经入睡,就不去打扰了,待明天也去答谢也不迟。
少年打开了门,外面雪已经停了,寒风不大,带着它那一贯的寒意轻轻袭来,少年先是一阵抖擞然后坚定了身子,抬脚走出了门外。
这是一个小院子,柔弱的月光拼尽全身力气挣破了云层倾洒而下,少年略微看清了这院子的全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辨不清素装之下是什么。唯有院子里的一小河潺潺而流,这大冷天的,那小河里的河水不但没有结冰,反而还冉冉升起少许的热气,将两旁的花草植物上的雪都融化掉了,露出了原本的色彩,青葱翠绿,春意盎然。
院子的栏栅还有一小片高大的竹子,也被雪染上了素装,像一个个威武不屈的卫士。
流水潺潺,寒风曳竹,好不让人舒心爽耳。
小河旁那张石桌和石椅,由于靠近那条小热河,石桌椅子上都没有粘上白雪。少年走了过去在石桌前坐了下来,将手中的那柄断竹剑横放在石桌上,借着淡淡的月光,少年眉头一皱,瞳孔收缩,再次细看那柄断竹剑。
这柄断竹剑是他师傅平日里随身所带的配剑,也是他师傅亲自所削的。在他的心中师傅的配剑是坚不可摧的,可却偏偏断了,在他离开后,他师傅就将这断剑留给了他,并让他仔细端详。
石桌之上,那柄断竹剑表面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点儿粗糙,光泽黯淡,更像是一失败品。这也许只有在别人的眼中才会有的评价,而在少年的眼中,这柄断竹剑是惊世之作,粗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细腻而又精美的线条,若不是削剑之人技术精湛,又岂能将精美藏于粗糙之下?
那些精美而细腻的线条从剑柄处一直延伸到剑身断截处,少年轻摸着那精美而细腻的线条,闭上了眼睛,感受当时那削此剑之人的精湛刀功,行如流水,一气呵成。少年手指沿着剑身上的线条轻轻地从剑柄处滑向剑身直至那断截处,再将手指从那断截处滑回剑柄处,如此往返了无数次,只为感悟其中所蕴有的“意”。
这一闭眼,竟是好几个时辰,不知不觉之中,已到了深夜。
少年睁开了久闭的眼睛,眼中射出一股精芒,再次看向那柄断竹剑,心中陡然一惊,那剑上竟缠着无数条细小的“丝”,那细“丝”如游蛇,毫无规律地从剑身里钻出又钻回,看细杂乱却又不失条理。
“这就是师傅的剑!”少年紧握着拳头,眼中闪烁着灼灼的目光。
“拂拂”
身后传来了寒风击拍衣裙的声音,少年眉头一皱,身躯猛然站直,将石桌上的那柄断竹剑拿起,反手向后,将其插入了腰带之中,并转过了身,一切动作都行如流水。由于习惯,这种反射性的反应早已成了他的常态。
月柔星稀,竹舍顶上,已然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是背对着他的,他看不清他的容貌。淡弱的月光之下,少女背影袅袅婷婷,美妙多姿,胜过世间一切风景。
“她,就是救我命的人?”
少年回想起最后闭眸的那一刹,那如冰锥般深深锥进心中的绝美身影,如果不是眼前人将在雪地里熟睡的他带回了这里,恐怕他现在已经冻成了一座冰雕,方害城中百姓了。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少年刚想说话,答谢她的救命之恩,可就在这时,他听却得箫声响起。
那箫声幽幽咽咽,若断若续,音调酸楚,少年听了心中悲感油然而生,竟如是滔滔江河,一发不可收拾。
曲伤,人更伤。
屋顶之上,少女手中的白玉箫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纤手轻颤,姣美俏容处,已是珠光闪闪,势与白玉箫之光争辉,经久不去。
曲不断,愁绵延,呼呼风声、虫鸣之语已沉寂。
雪又落了,无声无息地落着,漫天白芒,忧愁而压抑。
那箫音足足环绕了半个时辰才有消退之意,少女美眸一闭,曲罢终肠。曲虽尽,但那无边的愁肠之意还在,将周围的一切事物都置在“哀”的世界中。
奏完一曲,少女垂头沉了一会,转身正要离去,却发现竹舍之下,一个白发少年正看着她。她看到那少年先是一愣,然后纤手捏拿袖子在脸上来回摆动。虽此时少女背对着淡弱的月光,少年看不清少女的脸,但他知道她那是擦拭眼泪,擦拭愁肠。
“你醒了,可否陪我坐一会。”许久,屋顶上的那少女才道,她的声音很是柔弱,有如深夜中兰花绽放的那种渺渺之音,只是少了纯与羞,柔中带沧,更像是在恳求。
“可以。”少年来到竹舍之下的栏栅处,脚下稍稍用力,身形飘动,一跃跃上了栏栅,再一跃,脚尖就轻点在了屋顶。那少女看着他那淡若清风的动作心中有说不出的震撼,但顷刻间又被心中的愁绪覆盖,震撼之色一消而散,不见踪影。
少女对着院子坐下,少年见她默默不语,自己也并不多言,只是来到她的身旁静静地坐下,转头看向她,那倾国倾城般的脸上娇泪欲滴,眼波盈盈,好不怜人。
尽管姣容梨花带雨,伤心处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让少年怦然心动,沉沦其中,经久不能自拔。
许久,少年才转过头来,收回了目光,心知少女心事脉脉,所以没有出言相问,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
竹子在寒风中轻轻地摇曳,竹影稀疏,印在地面上的白雪之中,宛若无声的游鱼,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然静谧。
可雪还是无声无息地落着,不解人情,悄悄地送来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