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之及比万烈有明显的长处,他有一个智囊团,这戏里对峙的双方该贬该褒,蜜蜂的小刺该刺向谁他捉摸难定,在这新世纪里,似乎对一件事总能有两种解释,就象大学生进行正方反方的辩论时,双方都予人家似是而非的感觉,这很微妙。这种时候,他就约好友企业家管之同,历史教师曾南,后现代画家弋似飞,一起到他家喝酒。他有实用的目的,从他们谈吐中解惑,使他的新戏有崭新面貌。
弋似飞常去法国,带回的消息他很要听。凡高丶莫奈的作品为什么越卖越高?真正的艺术家欣赏的不应该是这幅画,而是它的艺术精神:不断更新!我们终于认识了艺术的无限可能,我们要么不做,做的就应该是Once in a blue moon的作品,这个英语词儿原意很有悥思,说我们见到的月亮[moon]都是黄色的,没見过蓝月亮吧,once in a blue moon就比喻为“很罕见的”“千载难逢的”的事物。萨特有句名言:"由于自己是沒有支撑点又沒有跳板的存在,所以谋划为了存在就应该不断地更新。"
这话刺疼了他。万烈在婚恋上正处于这狀态。在剧团大院,符之及听到有些话如同吞噬了钢针,吐不出,嚥不下,痛苦之极。他听说白嘉妹与万烈的关系绝对异常,这个混蛋万烈不断更新女人,怎么就专找他的女人呢!
这事要从白嘉与万烈一起在三亚拍电视短剧说起。万烈在陈世美的名声四传时,只有三亚农民找他拍个单本剧。
本来,符之及所说.“足球健將不愿与屎壳螂去争球”,便表达了他不想与万烈再去较劲儿的某种情绪,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万烈不甘寂寞对自己挑战了,他岂能不管不问么?
他忽然想起与她初识时,在黑森森的城堡楼旁,她说到妮娜一一万烈一一她之间很熟的关系,当时她曾直言妮娜心脏不好,她去探病妮娜老师也可能因她而猝死。这很蹊跷,细想下去,是否她会牵连到妮娜之死,而对符之及进行试探呢?
白嘉妹在一个单本剧组里遇到万烈,据他了解是万烈先定下来,万烈向导演推荐白嘉妹,导演认可。据他调查,不少人都说在剧组里白嘉妹与万烈总是形影不分,他们在一个桌上吃饭,下戏后在一起逛街,有时在夜晚才一起回招待所,有时他俩一起回来时,边吃着苹果边说笑着,宛如父女、情人、夫妻,说法不一。
特別他听到剧团大院有人从剧组回来,说白嘉妹时常在夜晚去他的住室。制片主任为保障万烈的睡眠,特意给他一人安排单间。在一个两人世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这让符之及十分痛苦。这个傻蛋怎么就让他迷住了呢?万烈也够厉害的,他目前在事业、身体等方靣都强不过我,就想破坏我的婚姻;因为他在调查万的案情已传开,万烈会不会找她攻守同盟,私定终身?
让他寒心的,他悄悄地打听下来,白嘉妹曾看过万烈的手相,说他虽有小病有时干扰他,但他的事业线很深很长,爱情线呢,虽有过小岔,但之后依然幸福持久。天呐,这祘不祘对他情感的表白呢?就祘是说玩笑話,但她跟万烈作了星座配对。星座配对是剧组里女孩子们最时兴的谈资,有的人以配对合宜开始相恋,也有人以配对不宜而分手。
白嘉妹她找死呵,居然在星座配对手册上找到了11月22日至12月21日之间出身的人相配是绝配,星座为射手座VS狮子座,是这样解释的:两个火星星座的人,很容易被对方的气质吸引一合即拍,这种人喜欢凡事直来直往,个性崇尚自由,不能忍受压抑,遇见了思想开放、气度恢弘的狮子座,正如一个野孩子身上系着一条无形的丝线,没有包袱和负担,仍心有所属,各得其所。
符之及特地去买了本星座的书,看到这一段他的心就忐忑直跳,不由地说出了声:完了,完了……他想:崇尚自由不能忍受压抑正是白嘉妹的个性,而思想开放、气度恢弘,正是万烈那魁梧的身躯、深沉的目光予人的感觉,白嘉妹这个出身于乡镇上的人一定是上当受骗了。在那段文字里,暗示了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可能结婚,二是“仍心有所属,各得其所”,即成为不受时间与地奌限制的情人。
符之及一下感到自己输给万烈了,万烈在情感上赢了他,他觉得在别的方靣得胜也变得毫无意义。
他情不自禁地走进洗手间,在台盆上方的镜子里看着自己,是呀,先不先自己的身材就不如万烈,偏矮,与白嘉妹在一起时,自己总是穿双内增高的皮鞋,给自己不少信心。但自己的双眼,长的并不比万烈差,父母给了我一对漂亮的杏眼,且为双眼皮,然而相书上却说,假使男性有双眼皮,就相书上所言有女难之相,也就是说使女性遭难的眼相,所以即使相爱至深,也要考虑到这些。
相书他本不信,但后来发现自己所爱的两个女人都离他而去,他不信也得信。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他不由地想起万烈,说不定现在白嘉妹正在他身边,她的头齐他的肩,这正是女人心目中最觉得有靣子的,而万烈那双眼,如同一条小河泛着波浪,为什么予人无边无沿的感觉呢?那是多么有魅力的长长的柳叶眼,极有内含,时常微脒着,让人想的很多。而自己的目光却是无法内敛,那么外在,显得浅显,一时间他心头泛起无名火,心里咒骂万烈的那双眼晴:狮子眼!吃人的狮子眼!狮子平时的眼晴就是那么微脒着,显得慈祥,其实是在寻觅猎物!万烈就是那么个畜生!
难道他俩的情感始于妮娜死前吗?那妮娜之死的作案者就更有可能是白嘉妹。
他不能让白嘉妹再在南方剧组呆下去,他不断地从手机上发短信过去,说他马上要出差外地演出,有要事与她商量,又说有导演朋友来找他,急于见她,想让她担任一部戏的主演,让她速归,又说自己母亲进了医院,以回家看护母亲为由,让制片主任把她的镜头集中起来速速拍掉。但还是让他苦等了半月之久白嘉妹才回来。
他心里对她充满了怀疑与忌恨,但他竭力克制着,他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为你这次外地演出也不去了,那位导演朋友早就回去了,人家等得及么?
白嘉妹说:我又不是什么大演员,我也不好意思向主任提出早走,合同都是订好的嘛!
他说:我知道你压根儿就不想离开那儿,那儿有比我更关心你的人!
白嘉妹说:这倒也是,万烈可比你关心我,喏,我接了这个戏,我让你替我看看本,跟我分析角色,你就说没空,忙,演戏要自己琢磨,依靠别人怎么行!我心里真生气,我要嫁你,本想能在表演上得到你的帮助,可你呢?人家万烈可把自己的表演经验都告诉我。比方说,流泪的戏可难死我了,他就教我方法,说史坦尼的“有魔力的假使”还是很有用的,你可以用“借感情”的办法,想你以前遇到的最痛苦的事,泪就会自然而然地涌出来,他常用的方法是,开拍前弯腰,让眼里湿润,同时想象带动,泪就流下来了……她得意地抿嘴笑,揺晃着腿。
你住嘴!符之及嚷道。他心里很难受,她果真觉得万烈更关心她。可见大院里有人的传用闻不是凭空捏造,本来么,无风不起浪。可是他俩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他又问:那你们在房间里又干了些什么?
白嘉妹说:我跟万烈干了些什么?看起来你是调查过我的喽,那你说我跟他干了些什么!……白嘉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斜着眼看他,他一下惊怔了,他想她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用这种诘问来回答他?她原先决不是这样的,他决定娶她也是因为他觉得她是个温存顺和的人,他希望她事业无成,女人何必要那么好强,他甚至希望她无知,就不会为个是非在家磕磕碰碰。这种心理是由他以前的教训造成的。
其实他第一个女友,在大学时相恋的那位小老板叫黄娜的,脸蛋儿圆圆,胸脯圆圆,臀部圆圆,他唤她叫圆圆。她原以为他是个有学识、可尊敬的人,他在她面前曾卖弄过在课堂上学来的东西,可是说来说去就是那些,最终在谈情说爱中,还是露了馅一一他在诗集中找来了舒婷的那首名诗《双桅船》,背给她听:雾打湿了我的双翼,可风却不容我再迟疑,岸呵,心爱的岸,昨天刚刚和你告别,今天你又在这里,明天我们将在另一个纬度相遇……他说是自己创作专写给她的,可她不久在新华书店买了本《舒婷的诗》发现他欺骗了她,就此她去了日本。他并不知她在自学大专课程,她的眼界并不低,她要找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补偿她的缺陷。所以她在出国前对他流着泪说:是你给我的票去看了《凡尼亚舅舅》,我真有凡尼亚的心理,他原先把那个叫什么谢烈勃利亚科夫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話,看成一个有学识高一等的人,他愿意终生为他服务,可后来他发现自己错看了他,他后悔,觉得受了他的骗,他甚至想用枪打死他,这种痛苦我现在能体会到了。你岂止平庸,而且庸俗,让我怎么再爱你……这番告别的话符之及忘不了……但后来他又进修导演,学有所成,他俩又团圆,聚散,几经风波……
但在剧团,他又被邬殳嬿深深地吸引了,她的美丽的外表,她的浪漫的气质,她的卓越的表演都让他为之倾倒。开始时他在剧团里当副导演,他总是向导演推荐邬殳嬿主演,后来他有了导戏的机会,总让她任主角儿,那怕原剧本中的角色不太适合她,他也要削足适履,让角色符合她。他们结婚了。婚后随着相处岁月的流逝,如同晨雾消散天空越流越变得明朗,他的学识、追求、爱好、趣味,远不是她所理想的,一次在排演场上,邬殳嬿竟与他争吵起来,在众人面前说他是三流导演,这就让他暴跳如雷,他为维护自己的尊严,用手指着她说:你给我出去!出去!邬殳嬿把衣服往肩上一撘,哼着歌儿出去了,下午回排她的戏,她就是不到场,符之及只能亲自回家去,苦皱着脸求她,他说排戏可不能为你中断呀,你到底是啥意思呢?她却唱着歌不理他,他急了便说我给你脆下不成么,剧场里大伙儿都等着呢!
邬殳嬿说:是么?可我演戏有个原则,蹩脚导演的要求我是不执行的,你得服从我,为什么?你的艺术感觉比我差一截呢!行。符之及从紧咬的牙縫里吐出这个字,服从了她,这才恢复了排演。他越来越觉得自已从衣着到谈吐乃至排演,似乎前世己定的,与她是两种格调、两种层次、两种水平,他觉得活在一个比自己强的女人面前实在很累,但又觉得做这样女人的丈夫是十分有面子的,他挖心挖肺地爱她,他又不愿离开她。
当初邬殳嬿一直往万烈家里跑,让他痛苦了好一阵子,现在白嘉妹怎么也迷恋万烈,这是怎么回事呢?显然我在查他的案,他把白嘉妹推出来与我作对,是要混淆视听,还是对他俩婚事早作预告丶铺垫?
嘉妹与自己不和,万烈是客观因素,他的动机肯定很恶,且不去多想他。
从主观分析,主观是事情的主导方面,我与白嘉妹的两个主观中,又有一个主观应该起更主要的主导作用,那就是说,我没有吸取以前的教训,以前我对邬殳嬿管得太松,我几乎不敢管她,都是依顺她由她去,才铸成了以后的错误。对白嘉妹,这个刚出道的乡镇出身女子我也不敢管么?那我真是鼻涕虫了!
想到这,他放开嗓门嚷道:白嘉妹,我告诉你,我决不允许你对我耍两面派!我哪一点亏待你了,你可以在镜子里照照自己,从头到脚仔细看看,耳坠、项链、胸佩、玉镯、名牌衣鞋,哪一样不是我买给你的!即便是我们家的狗,给它一块肉吃它还会对我作揖呢,你呢,我把你打扮成一朶花儿,你却让別人摘了!
白嘉妹扭过头来:你看见啦?
关心你的人呵!你心里比我明白,你们在剧组到底干了些什么!不要脸的,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你骂我!我爸我妈从小到现在也没有骂过我!你还打祘跟我结婚么?你趁早说!
白嘉妹这种强硬的态度让他一下敏感到这背后真出了事。他马上想到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她对人生也有自己的响往呢!怪不到她在书架上取出《易卜生戏剧集》,一次次地看《娜拉》,老掉牙的书!她说她很喜欢娜拉,他很奇怪,都什么年代了,她头脑里到底怎么想?后来她对他说过一次,她说自己在这个家,有时很象娜拉,她是丈夫的玩偶。她神情凄楚地对他笑着。他当时有所感,说实在的他确实不喜欢她外出拍戏,只希望她整天呆在家里,也不要她做事,他是请钟点工的,他喜欢把她打扮成花儿似的,精神好的时候与她做爱。他没想到到头来她并不要这样的生活,她的心底对抗着他呢。现在白嘉妹垂着眼睛冷冷地说出这样的話,大有象娜拉要出走的意思。现在他必须要好好地教训她一顿才行。
白嘉妹!你好好地听着!我,符之及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既然我要娶你,就不会跟你象黄鼠狼钻水沟各走各的路,要当我的太太,最起码的你要对我忠诚老实,你跟万烈有什么小曲儿么?
没有。她说。
他一下暴跳起来,说:你如果说有,那我高兴,你说没有,我痛苦,你不承认就改不掉!你承认了我肯定原谅你,不就是一阵风,吹过去祘数了么!
有。她说。
吧!一个结结实实的耳摑子落在她的脸上。他早就想定这一巴掌肯定是要打的,一是她从未知道自己对她以前或以后的风流事是嫉恶如仇的,二是他必须用强硬的办法对案情真相探个虚实,三是她如经不住这一巴掌就早与她了断,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找个女人还不容易么!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只见她只是埋下头去,用手悟着脸,乌发遮住了她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头发一摔,扬起脸说了句:我们的关系就此了断。她走进房间,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会儿窗外的大院静极了,与她初进此屋相比,真是绝然相反的两钟戏剧气氛,在寂静中品尝痛苦,在骚动里体会幸福,开始,结束……这是何等短暂、凄惨的人生况味,符之及一下感到莫名其妙,很象一齣荒诞剧,怎么就发生在自己家里?
他急忙从客厅走进房内,垂下了头,对白嘉妹说:嘉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刚才我太过份了……我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呢……我给你陪罪……他嗵地在她面前跪下了,求她:你千万千万不能离开我……离开我我真不想活了……我头脑里真的灌了粪,糊了,糊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么?我实在不象话,居然听信诽闻,怀疑你,诬陷你……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父母,对不起你……你不能走,不能呀……他流出了泪水……
但白嘉妹还是收拾她的东西往袋里装,似乎下决心要离开这里,他感到情况的严重,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拽紧了她的双手,乞求着:嘉妹,我最亲爱的人……我挖心挖肺地爱着你,我爱的方式是不对的,我下次决不再会这样,你能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么?……嘉妹……我的心肝宝贝呀……他把头压着她的头,吻着她那洁白似玉的颈,泪水落在她的脖子上……他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我跟万大哥的事你还追问吗……你早作准备我也许会找万大哥结婚……他一下站直身子,双手按住她的双臂,连连摇头道:你俩能有什么事呢,我干嘛要追问呢。然而他心想,她为什么怕我"追问"?而且"也许会找万大哥结婚"?反正妮娜之死案件的调查要加快步伐,才能从根本上了解他俩的关系。但白嘉妹毕竟是我的未婚妻,这个嫌疑人绝对不能対任何人说!
他痛苦地想: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