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皇城重地,除了穷人全是官。
这个地方的人,哪怕是城隍庙里的乞丐都要比外地的硬气那么几分,原因只有一个——特权!
京畿九城的特权之一就是没有宵禁!
开玩笑么?路上一不小心踩着脚儿,也许就能踩出个三品官儿!三万禁军,两万城防军在这弹丸大小的地界里,日夜的轮班巡守,谁活的不耐烦夜里出来寻死?
夜里,自然是要出来潇洒作乐的!
冬日里的黑夜总是来的悄无声息,白日里耀眼的阳光刚刚才让人们的身上感觉到了点热乎气,可转眼间便被昏黄的夕阳卷噬殆尽,黑暗,即将笼罩全城。
可这个时候,九城中的东游城才刚刚开始有些生气,其中的南锣鼓巷更是头等的热闹喧哗所在。可在这巷中,既没有解语美人,佳音妙曲的揽月阁,也没有醉生梦死,千金散尽的复来庄,这绵长半里的南锣鼓巷里,全是大大小小的茶社酒坊和小市场,可在这里面,却有一间全城首屈一指的评书场——享来听。
“就是这里?”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皱着眉头,微微侧脸问道,“什么意思?”
也不能怪这位公子年纪小,见识少,作为一个全城首屈一指的评书场,它不但名字奇怪,门头也极小,所有初来的宾客见到了,心中都难免会有这样的疑问:“这门头窄得只容一人进出,这名字怪的看不出是干嘛的,难道这里就是全城人都想挤进来听书的评书场么?”
锦衣公子的身后跟着一位看起来并不显老的长者,看他的举止气派便绝不是个家奴管家之类的仆役,但他却始终离那公子半步之遥,回起话来虽是垂首低眉,却话音利落,不卑不亢:“公子进去,一看便知。”
这位公子的年纪确实有点小,脸盘还没有完全长开,却也是明眸皓齿,玉面朱唇,腰板虽是单薄些,可即便那么负手一站,身上已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长者上前一步掀起了门帘,他也不多问,抬脚跨进了门。
可小门之内还是个小门。
这小门还很有意思的贴着全套的对联:上联:愿买愿卖一日一场,下联:真金白银一人一两。横批:只此一家。
只是这小门给从中间拦腰隔开,下面是门板,上面开了个售票口,里面坐着个抄膀子缩脖子,歪着嘴巴咪着眼的老头,明明怎么看都像是个睡不醒的,可偏偏在有人跨进门来的时候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老头子却不看起来不大一样了,他面上并无迎客的笑容,但双目炯炯有神,连五官都显得立体不少。抄膀子的双手也拿了出来,十指乍开摊在桌上,那双手黝黑修长,指节分明,手面上青筋凸起,肌肤片片似甲,只有左手的大拇指别在掌下,不知是有伤残还是习惯这样。
长者这才上前半步,递上一块巴掌大的牌子,上面放着两个小小的官制钱锭,一个金一个银:“一个包间。”
“不好意思了,只剩软座。”这老头子的话虽然礼数周全,可语气却听起来像是被催债似的不情不愿。
长者有些为难地向后看了一眼,在得到公子微不可察的点头认可后,他将牌子又往前推了一点:“那就软座吧。”
老头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右手拿起巴掌大的牌子仔细的看了看,别在左手掌下的大拇指终于拿了出来,倒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肤色更加深沉,骨节更加粗大,尤其是指端,尤为宽大粗砺。只见他轻轻捻起那两个官制钱锭,把它们放在了牌子上递给长者,仍是面无表情地说:“出门右转再右转,二位请吧!”
公子跟着长者,疑惑地出门,右转再右转,这才明白,刚刚的地方不过是个售票口,眼前这座普通的民宅才是真正的听书场所。
“沐太傅!朕好歹还是知道物价的!据朕所知,在京城最好的饭馆南雁楼,一两银子可以办一桌最体面的宴席!在里面够喝半个月的老君茶、听半个月的评书!在京城普通的五口之家,一两银子可以够三月的丰衣足食!而此等低俗的消遣之所,居然不愁客源,居然要一两黄金一两白银!”三两步出得门来,公子的少年心性终于绷不住了,脸颊上一抹绯红,不知是激动还是气愤,“可户部天天跟朕喊着国库空虚,不是军费不够就是赈赋不足,朕还没有大婚,没有后宫,便已捉襟见肘,但朕的子民居然如此富裕,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息怒,达官显贵们的花费怎可和平民们相比?再说,今天的大头可是出在您身上的……”沐太傅越说越小声,底气明显有些侧漏,“只因陛下的尊容不能泄露,所以付的是一两金的贵宾价……”
“什么?贵宾价?”少年天子觉得今天的自己状态有些不稳,自从一向正派持重的沐太傅突然提出要和自己微服出巡,自己的心便没有静下来过,仿佛命运将不可抗拒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可自己却始终迷迷糊糊,“这又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看看吧,”沐太傅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皇帝,“马上进门是要收走作为凭据的。
小皇帝伸手接过,想不到那块不起眼的牌子,分量却很重。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两块钱锭的一边边角已经被捏变形,连指纹都隐约可见!他随意地看了一眼牌子上的图案,看得他一呆,牌子上铁画银钩,寥寥数笔,但精髓尽显,入神入情,骨肉分明,让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上面画的,便是沐太傅的肖像!
“陛下,此处虽地处低俗之地,但评书的内容却是雅俗共赏,那个,还很特立独行……据说,整条街的评书行当可都是指望着这个场子赏饭吃呢!所以这里从来不愁客源,可这里的名声虽大,却处处透着神秘和古怪,”沐太傅跟在他身后,轻轻地介绍,“比如这被捏了指印的钱锭,便是门票。这牌子便是贵宾牌,这牌上的肖像便是之前那位老者为老臣当面所绘,那人手执一柄利刃作笔,一挥而就,下笔利落,丝毫不废功夫,而且很有绘画功底,将老臣的面部特征画的简明精准。可若只有这一种绝艺也就罢了,正如陛下所见,他指压金银,是何等上乘的硬气功夫,两项绝艺同时在身,这样的人,老臣竟从未在江湖上听过他的名头……”
沐太傅的话让小皇帝听一句换一个心情,从惊奇到震撼,再到有些惴惴难安,这小小的市井之所,竟然会有如此人才,那江山之大,又会有多少藏龙卧虎?离开皇姐的自己,能挑得起这个重担么?
待得踏进民宅,面前豁然开朗,中间的正堂高阔大气,两边的侧房错落有致,仆妇小厮往来穿梭,一派繁忙的景象!再看这宅子里的装饰,一亭一廊,处处皆景,华贵繁复却不落俗套,嵌金镶银却不犯禁忌,光看这外厅便是这样的光景,可以想象,里面的铺排陈设会是何等的大手笔!
可等跨进了正堂,反倒没有了小皇帝所想的奢华,明亮的烛火照亮全场——这是一座山!
不错!这是一座环绕舞台为中心的阶梯山!三层大阶梯其实共六层,每层包房小间之下各有一层一人高的台阶,这仆妇杂役在下面端茶送水,来回行走,客人坐在小间里却看不着他们,设计很巧妙。最顶层是包间,其余两层则被宽大的屏风分隔成了若干个小间,无论是包间还是小间数目都不多。除了这些小间的位置,其余的便全是台阶,可奇怪的是,这些台阶最靠墙的位置,已经一溜烟的放满了各式马夹凳,竹板小凳,而上面坐着的,竟然是老幼妇孺,布衣走卒,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他们……”小皇帝看的目瞪口呆,脑子里的疑惑像爆竹似地啪啪直响,“沐……”
“公子!”沐太傅一把住小皇帝的手,朝着前面引路的小厮使着眼色,“入座再说,快开场啦!”
二人在第二层的中间位置落座,小间的布置也很简单,却很舒适,宽大的扶手椅上铺着厚厚的棉垫,待得落座,小厮收下了沐太傅手中的牌子和钱锭,奉上了一本小册子,便躬身离开了。
沐太傅准备把小册子递给小皇帝看,可小皇帝哪儿顾得上啊,眼睛完全不够用。面前的舞台不大不小,布置的非常简单,只一张铺着蓝色桌布的大桌子,只是这舞台的两边也贴着奇怪的对联,上联:真亦假道听途说博您一笑。下联:假亦真孰是孰非何必当真。横批:纯属虚构。待得打开手里的小册子,又险些要跳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餐饮类:四季果盘、八样小食、糕饼点心、各色茶饮、正餐夜宵——任君吩咐
服务类:换鞋泡脚、按摩捏背、修甲擦鞋、梳发修鬓、点炉磨墨——以客为先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小皇帝觉得脑子有些乱,再加上这些花费,这得要多少钱啊?“这里不应该是听评书的地方么?”
“老臣看您忙着,就擅自做主先选了些,”沐太傅说着,熟练的把一些写着字的小铁牌子塞进了手边茶几上的一个小木盒里,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几声响,这几个小铁牌似乎是顺着管道滚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像这样,非常方便,一会儿就会有人置办妥当送来的。”
果然,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厮便端着茶果送了进来,冬季里瓜果稀少,可送来的果盘居然果橘鲜亮,枣红柿圆。点心是五颜六色的凉果,居然还冒着热气,似乎是才出锅的,连茶也是上好的眉峰绿茶。
“太傅你……”小皇帝觉得太傅也是个有钱人,“沐太傅的月俸的多少两来着?”
“陛下可不要多想啊!”沐太傅察觉到小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赶忙解释,“反正这些都不要钱的!”
“什么?!这单子上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小皇帝才觉得这家的老板会做生意,便又给这个回答弄糊涂了,低下头又反复看了看手里的单子,不禁替这家的老板觉得肉痛,“这老板他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不但这样,您刚刚看到墙根上台阶上坐着的人也都是免费进来听的,其中大多是周边各个茶楼里的说书人,他们今晚听完,明天就有的说了……”
“什么?!这样也行?!”小皇帝不明白自己怎么替那老板操心起了生意来,但人都难以免俗,即使身为帝王,也打起了小算盘,“那咱们为何不到免费的地方去啊?”
“那个……”沐太傅心道,这种让帝王有失身份的事情,你想做,我也不敢带你做啊!“这免费的也是有条件的,一来是要验看官府的身份文书,二来是要画肖像图,并用真实姓名登记办理游客牌。这省钱虽好,可身份……”
“要保密身份就要花大钱,这家的老板怎敢这样干?”小皇帝第一次对经商之道感起了兴趣,“可讲评书的地儿又不止这一家,若有人看不惯这个做派不愿来呢?”
“不愿来的也可以去别家啊!”沐太傅微微一笑,捋了捋下巴并不长的胡子,“虽然别家讲的也是这个内容,但那都是从这里听了去的,不但内容不全,而且意趣也相差太远,唉,没办法啊!谁让这里的段子好呢!这不,开场了,陛下您听……”
一阵嘹亮的锣鼓回荡在大厅之中,原本亮如白昼的厅堂却突然变得昏暗起来,舞台的中央突然闪亮异常,两个小老头手上摇着扇子慢慢走上台来。
这两个老头容貌相似,身段相当,看着竟像是亲兄弟。他们上得台来便是四下拱手作揖。
“小老儿真亦假。”
“小老儿假亦真。”
“今日再此给大伙儿讲讲闲话聊聊八卦。
“但小老儿们讲的话都是捕风捉影,当不得真。”
“请各位吃好喝好,听听笑笑罢了,谢谢各位宾客们赏我小老们一口饭吃。”
“真老头子,咱们废话不说了,上回儿讲哪啦?”
“唉!假老头子,你牙比我多,怎么忘得比我快?”
“得了得了,我承认牙比你多行了吧,你说吧……”
“你!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小老儿们书接上回,那石猴吸取天地日月精华而生,在那花果山上称王称霸,打的附近的妖魔闻风丧胆,可石猴总觉得赤手空拳打的不痛快啊……”
“什么不痛快?那是假话!赤手空拳啊!换你你不疼啊!谁不想着找个趁手的兵器啊!”
“说的容易,这上哪儿去找呢?这回书,小老儿们要讲的便是:闯东海找兵器越重越好。”
“你能拿我能送神器难寻。”
“啪!”惊堂木一拍,台上的两个老头子便开始唾沫星子横飞起来,场上说的激情四射,台下听得聚精会神,时而屏息凝神,时而哄堂大笑。
俩老头一唱一和直说了一个时辰才停住嘴,把惊堂木一拍说休息休息,这时大厅内的灯光渐渐亮起来,七八个抱着乐器的伶人上场坐了下来,吹拉起舒缓的乐曲,仆妇小厮们也忙碌起来,端碟子捧碗儿四处奔跑。
沐太傅这才有空看看小皇帝的反应,只见小皇帝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刚刚的《西游记》中,双目凝视着舞台的虚空处,良久才叹了口气,转过脸来看着捧着茶碗喝的正顺溜的人:“沐太傅,这评书讲的确实精彩,故事也确实吸引人,可是……仅凭这些,想要独树一帜,称霸评书行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沐太傅惊的赶紧稳住手上的茶盅,心里想起了某人曾说过的话:“有什么不放心的,您别看他年纪小,他的理解力和洞察力都超过常人,想要糊弄他,挺麻烦的哦……”
“陛下圣明,您往后再听便是,”沐太傅轻描淡写的答着,伸手给小皇帝续上了茶,把面前只剩下三两块的盘子往前推了推,“您不尝尝这脆皮烤鸭?”
小皇帝眯着眼睛瞄了瞄盘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朕去方便一下,麻烦您再点一份脆皮烤鸭!”
下半场很快便开场了,小老儿们一出场,场下即刻安静下来,似乎都更加热切的盼望着下半场的开始。
果然,小老儿们给全场团团作揖之后,惊堂木一拍,一张口便把小皇帝说愣了!
“小老儿听人说,昨儿个某位王爷的府里可不太平……”
“那位的府里何时太平过的呀!哎?别急,你听谁说的啊?”
“去王府门上送点心的小二他老板的隔壁家的婶娘她儿子的表弟他家后院的房客说的!”
听老头子的话说的含含糊糊,可看他的表情却是无比认真。只是这话才开口,场内就笑声一片,显然这走场子的话不是第一次说了,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这次又什么事儿啊?”
“年底么,准备辞旧迎新啊!”
“哪家不在准备辞旧迎新啊?”
“这位也在准备辞旧迎新啊!”
“哦……哎!老头子你能不能说句明白话啊!”
“这还不明白啊?那个辞旧迎新呗……”
“你到底说不说!”
“好好好……那个,据说啊!据说,那位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小郎辞旧迎新啦!”
“怎么的?那位府里缺人打扫卫生,把那些个小郎们赶着去清扫保洁啦?”
“切!我和你搭台这么些年,想不到你居然这么纯洁……”
“去你的!”小老儿假怒啐了一口,“别坏我名头,我还没成亲呢……”
“那位啊!据说啊!据说每到年底,都会举办一场大宴会,把全府上下所有的小郎都齐聚一堂……”
“切,那位的府上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算什么稀奇!”
“这当然没什么啦!只不过那位是借着宴会把不得宠的、看不上眼的小郎打发走,把可心的、会伺候的小郎给留下,顺道再和年底新搜罗来的小郎们见见面,聊聊天……”
“呸呸呸!咋个见面法儿?咋个聊天法儿?呸呸呸!这不是年年有的事儿么?你摆什么玄虚,你要没本事就下去吧,别等着各位爷亮刀子赶你走!”
“哎呀呀!别急啊!我这不还没说完嘛!这当然不稀奇啦!据说啊!据说闹的两百府兵全部出动,今年的宴会就只开了一半儿……”
“为啥?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有人敢来管那位的事儿?”
“你还真猜着了!据说啊!据说还真有人提着剑上门砸场子去啦!”
“乖乖!提着剑啊!那是什么大侠啊?”
“据说还是位貌若天仙的女侠哦!”
“真的?看来是个行侠仗义的好女侠……”
“当然是据说的!据说那位女侠居然是上门要小郎的!”
“真的?看来不是个行侠仗义的好女侠……”
“当然是据说的!据说那位女侠要的小郎是她的未婚夫!”
“真的?看来还是个行侠仗义的好女侠……”
“当然是据说的!所以,今日小老儿们要讲的就是:辞旧岁从来只听新人笑。”
“仗剑行未曾听到旧人哭。”
台下哄笑声不断,气氛尤为热烈。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中,小皇帝却听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双拳紧握,呼吸急促,这怎么可能?自己不是不知道皇姐的风评不好,弹劾的奏折雪片似的从未断过,可皇姐却向来是一笑了之,为了这些事情,沐通都经常被气的直皱眉,可那又如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帝王可以三宫六院,皇姐为何不可以?皇姐曾稳定朝纲,排除万难,为抚育自己长大,立誓终身不嫁。有这些就够了,自己即使登基,也会保皇姐一世荣华富贵。可没想到皇姐在民间如此遭人诟病,她府上的一举一动居然被当作笑话放在评书场里说!这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沐太傅说皇姐暗中联系废太子,要逼宫造反,可我不怕,我已经长大,我不会天真的以为皇位是可以唾手可得,有沐太傅多年的全盘谋划,有朝臣的上下一心,即使皇姐要造反,我也无所畏惧!只是,这之后呢?杀掉皇姐必是民心所向,到那时,叫我如何保得住她呢?
“这样藐视皇亲的大逆之罪,为何没有人上告?难道皇姐不知道吗?”小皇帝阴沉着脸,牙关紧咬,“沐太傅想必早就知道,为何也不说?”
“陛下……”沐太傅的眼眶有些湿润,可在昏暗中,小皇帝无法看到,“这是民心所向,老臣……”
“沐太傅是在告诉朕,既然事已至此,便要顺应民意,将来切不可心慈手软,是么?”小皇帝将这些话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可还是听出了哽咽之音,“皇姐即使不会谋反,朕也还是保不住她,是么?”
“老臣……”沐太傅垂目不语,他的鼻子酸疼,他又想起了某人的话,那笑意盈盈的脸庞和这番严肃的辩说根本无法想象是出自同一人之口:“送上门的权位是保不住的,威吓下的尊卑是靠不牢的,书本上的说教是用不上的,一两日的贫苦是记不得的。您想让他群臣俯首,万民归心?你想让他励精图治,创造盛世?你想让他铭记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呵呵,人无完人,你让一个从小金尊玉贵的孩子来担当?这个目标根本无法做到……不过,我想我可以用十余年的功夫,让他真真切切去爱过、痛过、背叛过、感受过,这样的帝王,他会心存感恩、心存疑虑、心存敬畏,这样的帝王,勉强也可算合格吧……”
“陛下可还记得前前任的九门提督白胜祖?”沐太傅此时的问话似乎有些跑题。
“他因在妓所酒后伤人而被贬,是么?”小皇帝点点头。
“他当年便是一路拍着摄政王的马屁,靠着不断给她送小郎升上来的,据说当年他施展雷霆手段,在热热闹闹的时候把全场的人都扣住了,还绑住了账房主管,准备揪出幕后主谋,向摄政王邀功请赏呢。”
“哦?这是何时的事情,朕为何并不知情?”小皇帝在脑中仔细的想了两遍,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理应闹的沸沸扬扬啊!可为何自己没有丝毫印象。
“呵呵,陛下当然不知情,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往上报!”沐太傅神秘的笑着,三两口解决了盘里的脆皮烤鸭,把手悄没声地伸向了果蔬烤串,被小皇帝眼明手快地一把罩住了盘子,“那个……因为他这边才一封馆,人家账房就主动把账本捧到了他面前,他一翻不要紧,这家的账本居然全是一张张的画,上面某年某月,包间几人,雅座几人,游客几人都画的栩栩如生,且不说上面有多少朝廷大员、皇亲国戚了,白胜祖自个儿的老婆小妾,两个儿子都是这边的常客,而且当天封场子的时候还被衙役给扣住了,当时那场面……”
“噗嗤!”小皇帝听得一口茶喷了出来,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那朕的容貌……”
“一两黄金啊!买的就是不记账啊……”沐太傅肉痛的抖了抖胡须,“陛下,老臣这趟算得是公差吧,那这一两金和一两银能不能报销呢?”
“朕记得,今趟是沐太傅邀朕请来的,这享来听让朕果然想来——吃!”小皇帝深吸一口气,似乎刚刚的心头郁闷已经被抛到了脑后,他伸手拈起一串儿果蔬烤串,果蔬汁浓清脆,烤肉肥瘦恰当,看着就很有食欲,当即便毫无顾忌的大口嚼起来,“麻烦您把单子上的全套都点三遍,好歹回个本吧!”
“哦对了,话说回来,这里特立独行的风格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小皇帝舔舔嘴巴,意犹未尽的又拿起一个塞到嘴里。
沐太傅装没听见,赶紧把盘子里的最后一个抢在手里:“要再点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