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升。
一辆青布双辕宫车却不紧不慢地向宫外驶去,驾车的小厮面无表情,车内坐着的严伯面无表情,车上躺着的沐通更不可能有表情——据说,他是被摄政王气晕了!
可以想象,今晚夜市的评书场又要爆满了——揭短处强做媒气煞沐右相,劳心智苦筋骨痛煞女儿心!
“少爷!少爷!”严伯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家少爷,伸手推了推沐通,“别装啦!少爷!起来吧!”
说起自家少爷,严伯就一肚子苦水。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右相门前的,就算没有个七品,好歹也能算上个官儿吧!
可作为右相府的大管家,严伯从不这么想!
见过不管账不管事,专门盯着自家三十多岁少爷的官儿么?
见过不管吃不管喝,专门压着自家少爷四处相亲的官儿么?
见过风雨无阻,每天蹲在皇宫门口儿等自家少爷下朝的官儿么?
见过来去接送,严防死守只为给自家少爷挡鲜花情书的官儿么?
没错!
严伯作为沐家的第三代家生子,作为沐家的元老级大管家,他从小看着少爷长大,没想到,到了花甲之年,仍然还是要看着少爷,那个,继续长大……
可抱怨归抱怨,可严伯没法不干啊!只要这个念头稍稍浮现在脑海里,老爷那张气度不凡却老泪横流的脸便会立马夺走他的任何理智!哎呦喂!我的老爷哟!
在严伯心中,老爷沐铭那可是谪仙般的人物,当年辅佐先帝何等风光,当年英睿威武何等潇洒!可独独为了这个儿子,毫无形象的泪流两行,拽着严伯的大包裹苦苦哀求:“严伯啊!您老是看着我长大的……当然,也是看着通儿长大的……这孩子苦啊……呜呜呜……您知道的,从小没有娘亲呵护……我忙于朝政,除了督促他刻苦用功,实在没有尽到作父亲的责任,我现在说什么他都不听啦……呜呜呜……您若就这么回沐家庄养老去了,那沐家就断后啦……严伯啊!通儿他最听您的话,您就忍到通儿成亲就行,呜呜呜……拜托啦……”
俗话再说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可他却是知道的越多,退休越迟!当时他愿意帮忙,只因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忙帮了快十五年,还帮不完!想到这个,严伯就欲哭无泪!就想狠狠地打个爆栗在沐通头上,可看他白煞的脸,乌青的眼袋,临下手了,还是把“弹”变成了“推”:“少爷!少爷!装晕这招虽然高,但门口那位姑奶奶,你还是自己解决吧!起来!”
“啊呀!严伯……谁说我装的啊……”沐通没办法,只得睁开眼睛,谁让严伯专往他后背的特殊地方“推”呢,“您就让我补会儿觉不行嘛?谁叫您下手那么狠……”
严伯听的眼角直抽抽,这也能怪在他的身上?这满腹的委屈无处诉啊!不要怪我啊!我也是受害者啊!你沐家父子就没一个省心的啊!
“少爷!你还是起来吧!”严伯没好气的撇撇嘴,“大门口的那位姑奶奶这段日子可把我折腾惨了!她老人家消息灵通,这会儿怕是早就在门口摆开阵势了,不见到你是绝不会罢休的!真搞不懂,老爷为何会纵着这样的女子……”
果不其然,宫车才转过铁桥巷,便已听到嗡嗡的人声和沙沙的脚步声,倒不是觉得吵闹,只是若看上一眼,便会觉得堵得慌——不止是心里,巷子里更是堵得慌!
右相府门口前,有如三军列阵般,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使女和家丁!
看那使女们,有的手上捧着脸盆铜镜;有的手上端着香炉茶具;有的手上执着团扇横笛……
再看那家丁们,持着刀棍的;扛着屏风的,甚至还有背着锅碗瓢盆的……
这满满当当二三十号人,哪里是贵女出行,简直是大户搬家的阵势啊!
“这就是左相家的孙女?”沐通勉强撑起身子,只瞟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天天这样?”
严伯听的嘴角都开始抽抽了!要天天这样,我的老命还不得送掉!
“反正少爷你每天从柴门进出,自然是眼不见心不烦,”严伯很头疼的看着沐通,这一切当然都是你的错!“以前还好些,都各家的老爷太太们借着各种门路,打发人来给老爷送补品,攀交情。可老爷从不露面,全靠我这张老脸迎来送往,这些人哪个能怠慢啊?我这心操的哟,头发都白光了……”
“那我爹怎么说?”沐通从不问家宅的事情,自从子代父职之后,他爹一直借身体不好为由闭门不出,而他又厌烦与怀着各种目的的各路人马打交道,一直从后巷的柴门进出,竟没想到前门的动静已经这么大了,“门口堵成这样也行?”
“老爷说送什么收什么来者不拒!登记清楚后,吃食布匹就自用,用不掉就当作月钱分给下人。古玩银钱等不管价值高低,通通打包献给国库,并且一律不回涵,不回礼!”严伯想起门口这架势就更头疼,“自从老爷上书请求陛下赐婚,摄政王就积极的撮合少爷您和左相家的孙女……”
“我爹上书求陛下赐婚?”沐通躺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前几日的事情啊!”严伯被问得莫名其妙,老爷居然会瞒着少爷上书?“我还要问少爷呢?怎么好端端的,少爷要在祠堂罚跪?您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是您不肯娶亲,也不至于罚跪啊……”
沐通的表情第一次扭捏起来,这让他怎么启齿?子代父职后,父亲的暗卫统领令牌便在他的手里。结果那天鬼使神差般的,控制不住感情,竟以权谋私,动用令牌强吻了君然。更想不到的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暗卫竟是效忠于父亲的!不但令牌被收回,还被父亲严厉斥责,更趁着这个机会,逼迫他赶紧成亲,彻底断绝念想!他又怎肯妥协?言语不合之下,对父亲出言不逊,这才被罚跪祠堂,彻夜反醒!这白天上班,晚上罚跪,就算是铁打的到身子也受不住啊!
严伯絮絮叨叨的还想说下去,可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门帘外传来清脆高亮的女子声音,虽有些霸道强势,但听起来没有时下大多女子的扭捏柔弱之态,倒也让人有几分新鲜之感:“严管家在么?听闻沐大人当朝晕倒,虽说御医诊断并无大碍,但小女子怕沐大人忧心国事,讳疾忌医,所以特将四诊堂的四位名医请了来,还备了些补气养血的上好药材……”
听得沐通半点好气也没有,双眼一闭,倒头便睡。
严伯傻眼了!
少爷倒省事了,一装睡万事大吉,剩下的烂摊子还不是又落到自己头上?想到那个半句话都不饶人的姑奶奶呦!赶忙堆起笑脸,掀起门帘爬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