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贫富贵贱,这个时代的男人不可避免的都有一个毛病——看不起女人。这个毛病倒不是写在律法上,或者摆在脸上的,而是深藏在每个男人心中,化身为劣根性,顽固而低调地存在着。等到某个特定的人或者场合出现的时候,再集体爆发。
贺连承珏?呵呵,他自然也是个男人。
他可以对君然的政治历程钦佩接受,可以对君然的为难处境怜悯理解,甚至可以在原先厌恶的基础上对君然心生爱意。但若要他承认,君然练起招式来也会很有本事,这却是万万不能的!
贺连庄主一直都说,自己天生是练武的料,可惜练起贺连家传内功之时,虽进步神速却状态不稳。
贺连夫人一直都说,说自己天生就是练武的料,可惜练起端木家传暗器之时,虽灵活伶俐却身法不准。
就连文颉也一直都说,自己天生是练武的料,可惜练起截脉断穴之时,虽精确连贯却力道不狠。
对此,贺连承珏表示很不以为然。所谓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哪有这样全的人?什么“天生是练武的料”!哼!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儿哄呢?不稳?不准?不狠?有这么十全十美的本事,还练什么武功?干嘛不去得道修仙?
对于教摄政王招式的这件差事,老实说,贺连承珏没啥可抱怨的。作为一位老师来说,君然无疑是个最好的学生:尊师重道、天资聪慧、勤奋好学。虽然他要教授招式非常基本,全部是手上功夫:一扣、一折、一引。但再简单的招式,若是没有全身的武术基础做配合,不要说是遇到高手了,一般精壮些的男子都能轻松制服。他倒是想看看,一副纤弱娇小的身板,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当真狠得下心肠,咽得下血泪,去实现她所谓的“退隐”大计。
看看!看看!可不是么?
一****位不准,指尖力道不狠,无法一招抢占先机。
一折——下盘不稳,双臂交错不快,反而会给对方留下反击的空间。
一引——腰身不硬,手腕转向不灵,极易拉动中横生变节,反而受制于人。
无论身法,气力,全都有这么多的破绽和缺陷,而这位强势的摄政王,准备用什么高招在两个月之内解决这些问题呢?
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但君然没有停的意思,贺连承珏自然也不好停,只好端着严肃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假模假式地和君然拆着招。
从着装就能看出来,摄政王还是很有诚意学招式的。她未施粉黛,素净的娃娃脸更难让人看出她的年龄。一身短打贴身的武生装扮,藏蓝的衣袍能利索勾勒出玲珑盈握的腰身。满头乌发全部高高盘起,只有几缕碎发乖顺的贴在细白的颈项上。服饰虽然到位,可体力却严重不足,短短几个来回,只是隔空比划招式,但她的面颊已经红霞微浮,气息渐促。
三招动作做到一半,她却停下了,微微一笑,收招俯身一礼:“先生拆招不痛快,都是被我这个笨拙的学生所累,名师怕是出不了高徒了!”
“啊?”贺连承珏猛然被说破心思,等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气短,“王爷多虑了……没有这个意思……”
“那先生刚刚神色恍惚,”君然压下砰砰直蹦的心跳,望着贺连承珏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气息虽沉却目光狡黠,“莫非……是在为我拙劣的身手担心?”
猛然听到心仪的对象如此直白的戳破自己最不能说的秘密,贺连承珏仿若一脚踏进了云海里,差点连个基本的收立之式都打个踉跄!他赶忙朝君然望去,似乎想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丁点女儿家的娇羞。可惜,没有!君然一脸坦荡的看着他,只是目光狡黠,仿佛当真只是在打趣于他。
“这……”贺连承珏接不下去了,“王爷……”
“呵呵,先生莫怪君然说笑,”君然眼中笑意渐散,“只是今趟再见,先生明显对我拘谨生分,莫非我的计划令贺连家族为难了?”
“不,不……”贺连承珏彻底懵了,她怎么什么都察觉到了?难道文颉下药之时漏出了破绽?不对啊?如果察觉到了,怎么还不采取行动?她是无处倚仗才不动声色?还是这本就是她意料中会出现的状况,所以才出言试探?
瞬息间的思虑错综复杂,贺连承珏对玩心眼本就没兴趣揣度,今趟又是他第一次独自承担如此大的重任,遇到的又是近乎改朝换代的巨大风险,这庄主老爹也是,要历练儿子也得找个合适的项目啊!你让他舍弃了自身的武功优势,去和一个两世为人的女滑头斗心眼,这不是——用己之短攻他人之长——自找苦吃么?
君然还是笑着看着他,笑而不语。对于她来说,没有必要为难这个正直的侠客,尤其,这个侠客貌似对自己还有好感。迫于利益的维护,即使这将是一个尔虞我诈的契约,也并不妨碍她开展计划,一个用近三十年全心谋划的计划,一个真实完美的计划。
“不是?”君然笑的含蓄而真诚,“那先生还不是在为我担心?先生来看!”
一扣!一折!一引!
君然独自比划着整个动作,只是她的手上,已多了一柄小如手掌,却闪着寒光的匕首。
瞬息之间,那一引之下,匕首便朝着她的心窝猛刺过去!
“不!”贺连承珏失声喊道!以他的身手,竟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太突然了!
“铿!”外衣一声钝响!匕首似乎扎在了盔甲的上面!
“啊!”君然一声惨叫!即使是扎在外面,也疼啊!
“果然没有扎准——哎呦呦!”君然痛的龇牙咧嘴,哀嚎连连,“没扎进去还这么疼——”
君然毫不避讳的拉开藏蓝色的外衣,赶紧去抚摸被扎到的地方,继续哀嚎连连。
昏黄静谧的烛光下,贺连承珏竟也看得有些肉痛。只见如此贴身的外衣下,竟然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软甲,而在软甲上,那个他所指点的心脉处,正贴着一小片厚厚的圆蜡片。
“看到了么?”君然苦笑着揉着疼处,“如果扎到蜡片,就不会有声音了。先生可以放心些了,我会勤加练习的!”
虽是苦笑,可君然的黑眸依旧闪耀,笑容依旧真诚。
看着她劲势凌厉的扎下去,看着她龇牙咧嘴的喊着疼,此刻的贺连承珏突然发觉爹娘和文颉说的都还算是好听的,真正的内容应该是:他的武功之所以不再精进,并不是什么不稳、不准、不狠。而是没有一个绝境为动力,逼着他不得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而她呢?这对她而言真是一个绝境吗?她真的会用这个稳、准、狠地手法,吃尽苦头,拼命去“死”吗?
贺连承珏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后悔么?没用了!定心针已下!是真是假,我都不能拿全族的性命去赌!我都无法……再靠近你了!
贺连承珏调整心态,重整旗鼓,正准备安慰君然几句,却发现她早已合好外衣,自顾自比划着练习了。
“先生,明天能暂停练习么?”君然的语气轻松自在,“我想要去钓鱼呢!”
“什么?”贺连承珏发觉自己一点都跟不上君然的节奏,才发觉她有可怕的雄心壮志,才转眼的功夫就想偷懒了?这才练了一晚就要歇么?咦?不对啊!“王爷……您大半夜的要去钓鱼?”
“是啊!我还问文先生要了药呢!就是不知道文先生给不给啦!”君然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他,“不过我还是不放心,能请先生远远地护着我么?”
“护着什么?”贺连承珏更疑惑了,“有人要在钓鱼的时候谋害王爷?”
“那倒不会……”君然认真的看着他,却忽地笑了,眼眸中的狡黠更加闪耀,“我是怕鱼儿太大,反把我给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