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然饶有兴趣的咂巴着嘴,目送文颉的背影落荒而逃。直到看着最后一点白衫消失在荷塘小道,这才转过身来,可她的脸上,笑意虽未褪尽,眼底却已蕴满了寒意。她缓缓地褪去朝冠,缓缓地换上浴袍,缓缓地打开妆奁,缓缓地抹去浓妆。直到缓缓地没入温泉之下,双目中微漾的泪花才夺眶而出。满身的寒气得到温养,颤抖的指尖得到舒缓。可一颗心却无处平静——天大地大,能容我君然流泪的地方却只有一处!
混在妆奁瓶瓶罐罐中的龟息丹,瓶口的暗记仍在。说明文颉只是拿了果子坛,并没有动其他的东西。可文颉的反应太过反常,总觉得今趟的药没那么简单。难道是最近的精神太过紧绷,所以变得怀疑一切?
文颉从进府起就给自己吃药,药丸也就罢了,汤药可不是什么美味,偏偏每次的味道还都是难吃的各不相同,自己虽极力克制,但仍会败给身体的本能反应。就算及时塞入果脯蜜饯,也免不得干呕几声,甚至有时胃酸上涌,导致前功尽弃。
君然发现,无论是吃光还是吐光,文颉的表情都是肃穆旁观中掺杂着百分之七十的厌恶。怎会像今天这般,百分之百的关切紧张?如雪莲般一心侍药的高傲文颉,除了贺连承珏,谁又能请得动你来制毒?爽朗快意的少侠贺连承珏,除了家族和契约,谁又能命令得了你来害我?明知最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却又为何要如此伤心难过?难道还抱有幻想,希望自己付出的真心有回报么?
温汤荡漾的莲池底,君然将自己逼到几近窒息,这才双足猛蹬,浮上浅阶处大口喘息。君然泰然地感受着胸腔传来的尖锐疼痛,只有这样的真实才能让自己清醒的活下去。君然不断地眨着双眼,可眼泪终究还是滑落两颊,坠入朦胧的暖雾中。
忙忙碌碌十数载,为了谁忙?
战战兢兢一朝寒,怨得了谁?
那九五之尊得皇权,浸透了多少人欲望的鲜血?离间了多少至亲至密的真情?
声声苦笑被无声咽下,万语千言只剩得一声叹息:“父皇,即使我付出再大的代价,您终是不信我的,是么?那契约,您定是授意映月山庄要除去我的,是么?”
十余年匆匆而过,当年的字字句句,仿佛还在耳边……
“南兮,从今以后你的名字便是君然。”
“你想怎么活?是命如草芥还是大权在握?”
“你始终称我为陛下,朕知道,朕这个父皇伤透了你的心……”
“这,也是你的弟弟,朕相信,你能保住这万里江山,你能辅佐出一代明君……”
“朕为何没有一个成器的儿子?你又为何偏偏是个女儿?”
“我的女儿……父皇给你留好退路,保你后半生平安喜乐……父皇也是身不由己,女儿啊,向前走吧,不要恨我……”
曾今不怒自威,精明干练的帝王之气已消散无几,慢性毒积毁销骨,此时已是毁五脏,废六腑,黑青之气笼上眼眉,呼吸渐弱减缓。可他拼尽全力,不肯咽气,死死地盯着自己,等着自己应承这生死之约,等着自己踏上这坎坷之途。
“你可想知道你母亲的下落?”
“你想成为亡国之女,送嫁蛮荒,成为求和牺牲品?”
“你甘愿一身才华埋没,从此风雨飘摇,奴颜屈膝?”
“呵呵……你的眼中没有这些……你是当之无愧的帝王之女,只有父皇懂你……”
“不,父皇,你并不懂我,”君然目光闪烁,回过神来,口中喃喃自语,“你终是舍弃了我,文颉会下毒,那贺连承珏呢?”
想到这里,暖热的温泉再也无法抚慰君然的身心,她忽然想起文颉清澈俊朗的面容,想起贺连承珏灵动飘逸的身形,明明是如此美好,却不能靠近,不能依靠……
突然,君然想起了文颉之前留给她去除疤痕的那小瓶血!文颉的身份特殊,自己便留了个心眼,一直将那瓶血小心的冷冻收藏!哼!管你下的是什么药呢,你没有想到,我会要命不要脸吧!
君然猛地沉下身去,游向水花四溅的温泉入口,昂起头颅。迎向砸落的激流,心中豪气顿生,阴霾尽消!
管他什么狗屁契约!管他什么暗招损招!老天爷你看好了?我有主角光环!既然我二世为人,便要轰轰烈烈活一回!来吧!贺连承珏!就让我吃饱喝足,看看你有什么花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