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君然捧着药盅呆楞的表情,文颉依旧稳如磐石,他紧抿着嘴唇,盯着君然抬了抬下巴:“喝了。”
君然看着他俊逸清冷的表情,努力的咽了咽口水,压下心头血汪汪的恶心感,左手忍不住抚摸着右手腕的冰凉处,那是文颉刚刚搭脉时的地方,倒不是说有多疼,只是当那几根冰冷的指关节犹如老鹰抓小鸡似的掐住温热的手腕子时,君然感觉全身肌肤都变成了纸,发出生硬薄脆的窝折声——冻裂了……
君然闻着阵阵血腥之气,感到全身寒战直打,她以为自己的脸色肯定是煞白的,神情肯定是柔弱惹人怜的,文颉要是能看出不妥,稍微怜香惜玉些就美了!
可在文颉看来,她的脉搏跳动有力,脸色白里透红,补药的营养正在吸收转化,此时下千里香,时机刚好。
“那个,先生……”君然虽在良药苦口这个问题上早有杀身成仁的觉悟,但问一下成份还是算不得矫情的,“能……”
“不能!”文颉的回答不带丝毫温度,“这是用我的血做药引熬制的解毒药,一月之内百毒不侵,现在就喝!”
君然使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能问下是什么药吗”这几个字咽下去。君然把张着的嘴巴闭上,可看他的表情也不大自然,也像在憋着什么,莫非也花了大力气把“你别不识好歹”这几个字给咽下去?
君然不敢再说废话,凝神屏息,视死如归!一口气灌了下去,那滋味,正好是君然最讨厌的胶水味,不但血腥恶心,而且还滑腻腻的,虽然囫囵咽了下去,但舌苔和喉管仍旧感觉粘粘糊糊。
君然既没有皱眉也没有苦脸,她不敢张嘴,呜咽着赶紧把药盅塞给文颉,捂着嘴便扑到储物柜里找酸杏脯。可在老地方却没能摸着,自己穿着朝服本就不方便翻找,心里虽慌,可脑子却异常的冷静,她居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吐了,文颉会要自己把吐的也吃光!因为那是他的血熬制的!绝对不可以浪费!
想到这里,君然抬眼看了看文颉,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绝对会是这样!
文颉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有如受惊的老鼠般乱窜,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猫,而且还惊恐的朝自己直点头,似乎是在确认这个想法!
没来由的,文颉被这个眼神看的有点烦躁,大手一伸,一个宽口小陶罐便无声无息的立在手心里。可君然哪里有空看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口水也不敢咽,死命的捂住嘴巴,越急越找不着。
文颉看着这个浓妆正服的女子被一口苦药逼的狼狈不堪,却突然想起自己入府的那天,也是这般的狼狈不堪。
可每当看到她,便仿佛看到一张明眸皓齿的娃娃脸在自己面前探了出来,眼眸中的光彩犹如黑曜石一般。
“我呀……他们都叫我摄政王。”
“谁?!”文颉惊的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给摔了。
“先生,那樟茶素鸡还吃么?”那黑曜石般的眼眸正瞪的溜圆,仿佛多瞪几下,那樟茶素鸡便能多吃几口,“不吃我端走了哦!先生请自便……”
“不,不吃了……”文颉怔怔地答着,只见那素衣荆钗的娃娃脸一手端着盘子,一手随意的向后招了招——顷刻间,侍从们一齐抬起了四方桌椅和长条屏风,一溜烟走了个干净!等文颉再眨眨眼,莲归堂已是空空荡荡,只剩下自己手握茶盏,茶香四溢……
文颉觉得自己定是入了什么魔怔,这就是摄政王么?为何这样的她,自己并不讨厌?难道这就是贺连承珏不怕死也要出卖自己的原因?
当君然捂着嘴巴,第二次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奔过的时候,文颉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摁住了她,将手里的小陶罐塞在她的眼前。
“咕噜……”那浓郁的酸甜之气竟能透过紧密的手指,直钻入君然的鼻孔里,引得她口水直咽。
不用文颉再示意,君然已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拣,食指拇指几经努力,终于摸着了一块大的,急吼吼的仰头便塞在嘴里。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君然被酸的眼直眯,头直摇,这实在是太好吃了!这酸得刺腮,甜的压舌,两种味道各自有料,却又混搭出味,一口嚼下去,Q弹爽滑,还来不急细嚼,那不可抑制的唾液便将那来不急细嚼的酸甜冲入了咽喉,滑下了食道,只留下清新甜美的余香流连于唇齿,骚动一个吃货难以自制的心。
好吃啊!好吃的太特别了啊!
自己的舌头养尊处优十几年,早已被大大小小的百年老店垄断了味觉,惯常吃的酸梅杏脯啥的都是出自专供大内的百年老店“果子坛”,可事实再次证明了一句老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相比之下,自己以前吃的……那就是萝卜干啊!
堕入吃道的君然早已把自己的处境忘个一干二净,不知死活地连连伸手,仿佛机械运动一般——伸手,张嘴,再伸手,再张嘴……等小陶罐空底儿了,君然也清醒了……
“那个,先生的酸杏实在好吃……”君然瞅着文颉不辨喜怒的寒脸,打了个低八度的哈哈,“不知是哪家店铺的哦,那个,本王十倍偿还好么……”
“不必了!”文颉面无表情的把小陶罐收好,又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罐子,每一面上都方方正正的写着三个字:果子坛。
君然眼前一亮,莫非文颉也是同道吃货?可再一看,不对啊!小罐子口边挂着的,不正是自己特制的,把手带弯钩的小银叉么?
“你的……”文颉的脸颊居然微微红了,“酸杏……被我吃光了……”
君然给骇住了!
她不再躲闪,毫不避讳的看向文颉,仿佛看到一个周身银光的神祇,只为了一罐小小的酸杏,便大踏步的走下云端,毫不犹豫地席地而坐,大快朵颐!原来这神祇——也是个吃货!
看到君然的表情,文颉更佳痛苦,尴尬、纠结、郁闷都纠缠在一起,拧成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可事到如今,都怪自己鼻子太灵,好奇心太强。可这让他如何张嘴去辩解呢?
如何能让她相信,自己不过是有一点爱吃甜食罢了?
自己只是炮制药材的时候,顺便泡制些果脯罢了?
自己只是送药的时候闻到了果脯的香味罢了?
自己只是想尝出来这个的香味特殊配料罢了?
自己吃了一块没有尝出来,就多尝了几块罢了?
自己只是没有想到多尝了几块,罐子就见底罢了?
罢了,这些还是不要说了……
“喏,这个小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文颉只好指着那个小银叉,避重就轻的问,“想用银筷试毒根本不准。”
“哦……这个啊!”君然心里叹了口气,有数了啊!文颉压根儿不屑与自己这个吃货同流合污,“只为了取食方便罢了,没指望能试毒,先生若是……”
“不用!”文颉的回答依旧不带丝毫温度,把小罐一递,调头便走,“告辞!”
虽然场子勉强圆了回来,但文颉仍觉得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正当觉得红潮快要不可抑制的涌上脸颊的时候,君然却唤住了他。
“先生,本王几天后要去钓鱼,能给些防身的药粉么?”
“防蚊虫么?”文颉脚下一顿,头也不回,没好气的回到,“需去配来。”
“不是的,”君然说的一本正经,“是能把鱼迷晕的药!”
文颉彻底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了望莲池外一览无余的残莲败荷,一种交织了尴尬,纠结,郁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下,他能确定这种感觉不是厌恶,可不是厌恶会是什么呢?
可怜的文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有一个词可以代表: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