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对望,一室沉默。
深秋的风,萧萧瑟瑟,曲曲折折地钻进了轩窗,文颉顺着贺连承珏的目光,看向窗檐挂着的风铃,那风铃非金非玉,竟是一个个色彩形状不同的贝壳,随风微微晃动,轻轻的互相叩击,发出细碎的清音,挠人心扉。窗口处挂着一个由竹片做成的奇怪窗帘,窗帘的片片空隙随着寒风的前后晃动,那声音不高不低,一声声的仿佛撞到贺连承珏的心里。
“这个……”贺连承珏眼神涣散在轩窗的某处,低声呓语,“我……”
“这是百叶窗,”文颉解释道,“虽然看着怪异,用着却着实方便……”
“是的,百叶窗!我就说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些……”贺连承珏似乎突然清醒过来,“是的!她给我的房屋设计图上就有这些,可我只是随手翻了翻……”
文颉搞不明白他为何岔开话题,看着他沉默不语。
“你看,她也许热衷于权力,但她也确实热爱生活……”贺连承珏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可理由又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我对她……已经情难自禁,可我会保持清醒……我背负的是整个贺连家族,我清楚……”
“这定心针,我……只能下一针!”贺连承珏一想到要把这针下到君然的心脏之中,心头便蔓延开窒息的钝痛感。他摊开掌心,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仅有米粒大小的黝黑钢针,仿佛力重千钧,“千里香尚有法可解,但这针下去,便再也拿不出来了……为了家族,我终是要对不起她……”
“如若……”贺连承珏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对自己发誓,“如若她并无二心,这针是我下的,我定不负她!”
文颉看着他,第一次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和自己虽是过命交情,但两人从身世到性格都天差地别。自己从小跟着师傅长大,终日与草药为伍,满脑子除了采药便是制药,师傅去世后便一人守着草庐生活,既没有下过山,也从没想过要去山下看看,要不是与贺连承珏结缘,硬被他拖着下山,自己怕是要在这深山中孤独终老。
可即便下了山,被他拉着四处闯荡,自己对于他所谓的快乐仍是茫然和迟钝的。
在他看来,贺连承珏是鲜活的,幸福的生命:他有高贵的身世,他有优秀的父母,他有呵护他的师兄姐妹,他有快意恩仇的侠肝义胆。他会为了一睹淮延名妓的琵琶曲而夜奔三十里;他会不吃不喝一天一夜,只为试试新到手的宝剑是否顺手;他会为了念念不忘西域的美味,而冒险潜入番邦王庭偷尝御厨的烤全羊。
这样一位意气风发的侠客,他的快乐应该是源源不竭的,又怎么会有痛苦?
这小半年来,为了契约之事,自己嘴上虽然对他冷言推诿,但其实该帮的,不该帮的,自己一样也没有少干。
被他拖拽着四处折腾,甚至被塞到王府做小郎,细想想,其实也并不是真怪他。
这期间,贺连承珏并不是一帆风顺,被端木蝴蝶捣乱,被庄主夫人刁难,被贺连庄主刻意疏远,可他把这些烦恼向自己诉说的时候,自己听来却并无感触。为何现在,看到他诉说起有关她的烦恼,他却无法平静的置身事外?
是她吗?为何是她?!不!不!
为何是这个让她看不透的女人呢?是她甘愿要把性命交到自己手上,该忧心的不该是她吗?
为何自己和贺连承珏一样,一想到要给她喝下千里香,便会觉得痛苦内疚?难道自己与贺连承珏一样动了情?!胡闹!自己不过是对兄弟的遭遇感同身受,难道还会有情同身受这一说么?
不!不是的!文颉看看周围看似平淡,实则精心布置的一点一滴,没来由的心头更乱。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奇巧些,稀罕些罢了,难道这些个蝇头小利就把你的理智给蒙骗住了?
想到这里,文颉的眉头一皱,他暗暗深呼吸,压下心头的胡思乱想,推开身下的靠枕跨下床来,他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只是看清了兄弟的局,我在为兄弟心焦罢了!
“不负她?你如何不负她?”文颉站在他的身前,冷冷地开口,“别忘了她的身份!为了她心中的一根定心针,你便要与整个贺连家族反目么?”
贺连承珏眼中的光芒暴涨,嘴唇微动,但终究是没能开口。
“何时动手?需要我帮忙么?”文颉伸手将贺连承珏拉起身来,向门外推去,“你走吧,我累了。”
“不用,”贺连承珏听自己说话,竟觉得很陌生,“我能在教她招式的时候下针。”
“招式?”文颉刚放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什么招式?”
“明天再说吧!”贺连承珏摆摆手,竟头也不回的掠进了寒夜中,“我也累了……”
“……”文颉何时被贺连承珏这样晾过,莫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他转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发觉百叶窗抖动的声音十分刺耳,上前一步“唰”的一声将百叶窗拉的严严实实,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