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里求生活的人都知道,嘴上对你好的,张嘴就能咬断你的脖子;脸上冲你笑的,转脸就能捅烂你的心窝。但脸皮再能唱戏也做不了眼神的主,那眼里是夹枪带棒还是真情暖意,城府惯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刚刚贺连承珏无理地吼叫着“那是两码事”的时候,君然竟再次有了被宠爱的感觉。因为他的眼睛告诉她,他为她着急,他为她忧愁,他为她心疼。
“呵呵,先生莫不是觉得我疯了?”君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她刚刚所说的不过是从旁处听来的故事。
“这……”贺连承珏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劝好好地修身养性。可是自己表现的有这么失态吗?怎么她都能猜到自己想的是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想到这里,贺连承珏感觉心脏呼的一下蹿到了喉咙口,他心虚地瞄了一眼君然,发现她神色如常的摆弄着衣裙,似乎刚刚发现罗袖上沾染了血污。
但君然已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眸,借着摆弄罗袖来镇定自己,天知道她的内心却已是一浪叠一浪涌,若不是多年的习惯已将她的表情压制成为城府,这潮湿的眼角便要滚下泪来。
“不!”君然对自己的感性有些生气,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让理智回到自己身上,“定是我看错了,定是我太忙太累了……”
那日偶尔听见皇帝向太傅述论对前朝三王逼宫的看法,皇帝言音尚稚却语带锋芒,一句“先君臣而后手足,动摇社稷者,虽死不足惜!”听得自己不禁两股战战。是啊!皇帝不再是蜷缩在自己羽翼下需要庇护的稚子,而是吸收权力不断成长的国君。在他的眼里,自己已经很少能看见依赖和眷念,多的是戒备,甚至是杀意!但自己惊惧过后竟还觉得欣慰,没错,是自己教的太好,他已经准备好了,他长大了……
可笑自己,眼瞅着贺连承珏和文颉相继失去踪迹,到了这关口却仍旧为皇帝忧国忧民,担心自己这一去,他年幼势微挑不起这口担子……那夜自己倦急却失眠,莫名的慌乱,即便七剑陪在身边安慰,仍觉身在寒窑,孤苦无依,第二日揽镜自照,惊觉乌发丛中夹杂着几根已然透明的白发,吓得慌慌忙忙地去扯,却反倒多扯下了几丝乌发来。
年关将近,权力更迭在即,朝堂内新政止步不前,帝王群臣上下离心;朝堂外废太子重整旗鼓,各路藩王蠢蠢欲动;边境外朝秦暮楚,大小部落蓄意骚扰试探;江湖内谣言四起,牛鬼蛇神准备浑水摸鱼。是啊!她好累……
莲池的雾气似有似无的缠绕在两人身旁,将这两人的心思也遮掩的朦朦胧胧,最终随着气流飘散无形。
“呵呵,先生勿怪君然无状,”君然掩袖轻笑,打破这尴尬,“君然明白先生是真心帮我,呵呵,先生莫不是怕太过匆忙,归隐之地来不及建么?”
贺连承珏明明张嘴讲了个“不”字,可耳朵却听不到这个字,原是听她这话说地心头打颤。她突然不再自称本王了,小伙子一下了有些凌乱了,君然,这名字好听啊!可是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什么啊!
这当然什么也说明不了,君然只是觉得,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就算是自己看的错了,换个称呼不过是舌头打滚儿的事,自己若有本事把他的假意变成真心,对自己的脱身大计岂不更有力?
可怜的贺连小子还沉浸在“说明什么了”的中迷糊着呢,君然一看有效果,赶紧搜肠刮肚的开始给他熬制迷魂汤,这倒也用不着怎么费事儿,美人儿么,眼眶一红,头一低,衣衫单薄的随便往哪里一站,就足够英雄垂怜了。
“先生应当知道的,君然的生母是一名宫婢。”君然等着贺连承珏抬头望上她一眼,便顺势头一低,“但君然即便已权力通天,却仍旧查不出我生母的姓名。”
贺连承珏木然地点了点头,显然没有料到君然开始讲起了身世,但已然被她的讲述吸引了过去,满眼关切地看着她。
“她给了我生命,我却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君然想起生母,倒是不用作假,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君然原先的名字是南兮,先皇后的意思是让我时刻牢记,我需要仰仗她的鼻息才可艰难存活。我若是认命,早在十五年前就会被送去和亲,若是再有什么波折,现如今说不定连坟头都找不到了……”
贺连承珏的心开始纠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君然也从没有向谁说过这些话,只是平平淡淡地语调,暗暗添了些许沙哑。
“但我没有屈从命运的安排,我,斗-赢-了-!”斗赢了这短短三个字说的仿佛字字带着血泪,君然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虽获得了摄政王的封号和权势,可这一次,我又要和命斗,否则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