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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六、 旧 日 情 谊

对于先遣队的失败,彭中进事先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他根本不会想到失败得如此之快,他更不会想到,先遣队竟是栽在他的大哥也是冤家冯大白之手。更令他怒气难消的是,他亲手挑选的这些精英,竟乖乖按照共党的旨意,来电羞辱自己长官。

当心头怒气慢慢消平之后,他和冯大白之间的恩恩怨怨不由浮现心头:

1938年,海南被日本侵占前夜,冯大白、彭中进和刚从南洋归来的学子云小游三人同时考入广东省立琼台师范。面对祖国半壁河山破碎,人民背井离乡,三位血气方刚的愤青学子自然会慷慨激昂,讨论探索救国之道。冯大白家境富裕,接触面广,很早就翻阅了不少禁书,他激愤抨击***政府的不抵抗政策,白白断送大好河山,认为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彭中进出身卑微,靠了母亲给豪富人家当奶妈,总算有幸成为体面读书人,因此潜意思里总有乘凉傍大树的思想,认为共产党手中无权无势,无钱无粮,难成大气候,救国还得仰仗****刚从南洋回国求学的云小游,对国内政治不甚了解,但凭着一腔爱国热血,也关心时局政势,认为管它国党共党,打小日本就是好党,当冯大白与彭中进两人时常唇枪舌剑、剑拔弩张、争论得面红耳赤时,******的云小游时而与冯大白组成统一战线,时而与彭中进结成政治盟友。由于他们三人时常谈论政事,激辨论剑,且趣味相投,形影相随,被同学称为校园“三剑客”。而他们三人也学桃园结义,金兰结拜。冯大白年长数月,自然成为大哥,原名为冯白的他也改名为冯大白;彭中进年庚次之,成为二哥,也把原名彭进改为彭中进;年龄稍小的小弟云游也改名为云小游。

1939年春,当日军的魔爪伸向海南岛时,学校被迫停办,三人都决心弃学从戎。而海南抗日斗争的现实证明了冯大白的决择是正确的,琼崖***军队闻风而逃,躲进山区偏安享乐,鱼肉黎苗百姓,只有共产党领导的琼崖抗日游击总队活跃在全岛各地抗击日军。于是,三剑客便一同奔赴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经抗日烽火的锤炼,三兄弟都迅速成长,进步有加,冯大白成为琼崖抗日纵队的一名大队长,彭中进当上大队政委,云小游也当上副大队长。

海南抗战刚胜利,***就派四十六军入琼抢掠胜利果实,面对国共两党即将开始生死撕杀的形势,惯于思辨的三剑客又一次开始思想论剑:冯大白认为***是蒋家天下,政府腐败无能,军队欺榨百姓,必然被中国人民所唾弃,共产党创立新中国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而彭中进却认为,共产党要打败***的八百万军队,那是蛇呑大象做白日梦,共产党不服从国民政府领导必铸大错,三民主义仍将引领中国;而惯于保持中立的云小游又一次和稀泥:管它什么主义,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就是好主义。三人的争辩还没分出高低,***四十六军就向琼崖解放区开始了疯狂的进攻。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为了掩护主力部队撤退,冯大白、彭中进、云小游三人率领的大队己在白沙岭阵地坚守了三天三夜,在血战中,云小游伤势过重己经牺牲。趁着血腥战斗间歇,彭中进悄声地试探冯大白,“云小游副大队长己经牺牲了,咱大队五百多号人,伤的伤,死的死,剩下不足一百人了,***正规军枪好炮猛,咱们怎么办?”

冯大白反问彭中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通讯员跑来报告,“冯大队长,支队长命令我们,交替掩护,撤离阵地!”

善于察言观色的彭中进立刻说:“我的意思跟上级指示一样,要保存有生力量等待撤退,现在正好上级命令来了,你就带领伤员和主力先撤吧。”

“不,你带领大家先撤,我来掩护!”冯大白态度很坚决。

“你是不相信我能完成任务?”

冯大白不争了,“你小心点,我等待着你和同志们安全回来。”

冯大白带领主力和伤员撤退后,彭中进确实保证了个人的生命安全,但他却永远不回去了。他对留下担负掩护撤退任务的干部战士说:“想愿意和我一起到****那边吃香喝辣的留下来,不愿意的留下枪赶紧回家。”

于是,彭中进摇身一变,成为****中校团副,被***捧为追随三民主义的典范。

***********兵败如山倒,三十万***残兵败将,云集海南,垂死挣扎。已擢升为***琼崖保安团长的彭中进奉命进攻五指山中心根据地,结果被冯大白率领的琼崖纵队独立团打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彭中进腹部还挨了一枪,幸得警卫员拼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得已随***残兵败将弃逃海南,退守台湾。……

想到这,彭进的腹部隐隐作痛。他真的没有想到,事隔十几年后,他还要与冯大白这位同窗学友和冤家对头再次较量。

更为奚巧的事还接踵而来,就在彭中进接到耻辱电文的次日,他竟收到了早已“壮烈牺牲”的结拜兄弟云小游从泰国曼谷发来的信函,更令人不可思义的是,云小游就像是变魔术似的已成为拥有近亿美元资产的公司董事长。

看完云小游的信函后,彭中进脑海里冒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飞一趟泰国,会会老同学,云小游现在虽然和自己不是同党,但也是同属自由世界的朋友,如果能动员他回一趟海南,摸清冯大白那边的情况,下一次再出手,就会减少失误。这次跟冯大白过招,亏就亏在没有知己知彼。想到这,数天来,一直处于郁闷的他,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快意。

一个星期后,彭中进搭乘泰航飞机,飞抵曼谷。云小游派去接机的司机驾驶着一辆崭新的美国林肯轿车,把彭中进接到了位于曼谷市中心的暹邏大厦,进入了位于20楼门口挂着“泰国琼盛实业有限公司”招牌的豪华写字楼。

一踏入办公室,感到眼花潦乱的彭中进还来不及仔细欣赏公司豪华气派的装饰布置,满脸笑容的云小游立刻从董事长办公室冲出来,双手作揖,“不好意思,突然来了个重要客户,抽不开身,无法亲自前往机场接你,有失远迎,请老同学不要见怪。”

彭中进上前朝云小游胸脯亲热地搥了一拳,“收起你这些应付商人的客套,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亿万身价的董事长,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结拜小兄弟。”说完,两人搂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进董事长办公室。

“阿丽,去冲几杯猫屎咖啡端上来!”云小游交待女秘书。

当女秘书把几杯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咖啡端进办公室时,整个房间立即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哇,实在太香了!”美美地呷了一口咖啡的彭中进喊道,“我早就听说世界上最浓郁、最名贵的咖啡是猫屎咖啡,难道这咖啡真的是从猫屁股里拉出来的吗?”

“不错!但这猫不是普通的家猫,而是产于印度尼西亚热带雨林中一种称为‘麝香猫’的树栖野生动物,这种猫吃下成熟的野生咖啡果后,经过胃液的发酵,再经消化系统把咖啡豆排泄出体外,这样的咖啡豆便产生别样浓郁的香味。由于这种猫屎咖啡豆产量稀少,物以稀为贵,自然就成为国际市场上的紧俏货了。”

“看来,只有你这些富豪大亨才能喝得起这好咖啡啊。”彭中进又美美地品尝了一口,咂吧着嘴说:“你这家伙,闷声发大财,早都成大富翁了,为什么到现在才给我来信?怕我来抢你的猫屎咖啡喝呀?”

“嗐,你这话太冤枉人了!自我开始有了立足之本后,我就不断地找冯大哥和你,光给大山哥我就去了不止十封信,但信件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退回原地,不信你看。”说着,云小游从抽屉里拿出一迭信函。“至于你,我怎么会想到你居然摇身一变,成为****的特战教官?前些日子,我与一位来泰国做生意的琼崖籍台商洽谈,才无意中得知你的情况和地址。虽然我知道你是共产党的叛徒,但我……”

“你这话怎么讲得这么难听!”彭中进打断了云小游的话,信誓旦旦地说:“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用共产党人的鲜血去向***邀功请赏,请你相信你这老同学和结拜兄弟的人格!至于我离开琼崖纵队,则是我个人政治信仰和人生道路的决择,这一点你是应该清楚的。倒是你这个己经壮烈牺牲的人,怎么死而复生,怎么又摇身变成大富商?这简直像孙大圣变魔术似的。”

“是啊,有时我闭眼一想,就觉得自己像活在梦里似的”云小游莞尔一笑,“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家当是拿命去抢回来的,你信吗?”说着,云小游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在那次阻击***四十六军进攻解放区的战斗中,云小游胸部中弹,陷于昏迷,一时失去知觉。但子弹离心脏还有偏差,不致毙命。当部队转移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云小游,遇到了一位放牛的小孩,最后得到附近村庄老百姓的救助,总算捡回一条命。大伤初愈,与部队失联的云小游只好潜回文昌老家。这时,恰好家父从南洋返乡,便死磨软劝,硬是把云小游拽回泰国,并托人把云小游安排进清迈一所中文学校当老师,并在亲戚的掇合下,与学校中敎音乐的一位女老师结成姻缘。

婚后不久,在印度尼西亚爪哇金矿当技术员的小舅子带来他的老板,一位高鼻浊眼名叫范佩西的荷兰商人。聚宴交谈中,当范佩西得知云小游习过武,当过兵,打过仗,负过伤,还懂印尼话,便如获至宝地以高薪诚聘云小游当他金矿公司的总经理。为什么这好事会落到云小游的头上,原来,印尼爪哇治安很乱,范佩西投资的矿业公司虽然选矿设备先进,矿藏的品位虽然也很高,但由于矿里聘用的当地矿工内外勾结,偷的偷,抢的抢,公司投产己近二年,却没有任何经济效益。一天,按规定扣减无故旷工和怠工迟到人员的工资,竟被蛮不讲理的员工包围推打,而当地警察对此事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拿了钱还不办事,对那些刁民不做任何处理。因此,范佩西几乎陷于绝望,他不愿把小命丢在爪哇这蛮荒之地,打算找一个懂武功、不怕死的人来收拾这乱局,这投资能收回多少算多少。

也许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让云小游这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来收拾这烂摊,就正好派上用场,他一履任,便来个擒贼先擒王,用干净利落的南拳,把经常带头闹事,自称为“熊王”的家伙揍成啃地狗熊。当口服心服的“熊王”想拜师习武时,云小游又顺水推舟,收他为徒,并调敎成得心帮手。云小游还通过当地头面人物,宴请当地警察,和他们称兄道弟,这样踢开几脚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公司兴风作浪,公司运作一切走上正轨。云小游接手公司仅一年,矿业公司就赢利近百万美元,第三年就全部收回投资。远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范佩西不劳神、不费力,天天坐在办公室喝葡萄酒,但美钞却源源不断地从印尼汇入他的户头,乐得心里美滋滋的。他心里明白:没有云小游,公司就不可能起死回生,为了稳住云小游,范佩西决定把公司的40﹪股份奖励给云小游,并决定由云小游任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云小游也由“打工皇帝”变成公司二股东,仅短短几年时间,云小游就积攒了几百万美元,迅速完成了个人创业的原始资本积累。

经数年间的经营浸润和管理历练,云小游悟出了“财生财”的市场游戏秘诀,他大胆起用“熊王”当矿业公司副总经理,分管公司日常事务,他却抽身隔三叉五飞回泰国,用积累的资本创办实业公司,把经营的领域扩张到米面、棕榈油、化工,由于经营有道,很快扩张实力,增强资本,成为拥有近亿资产、称雄泰国的实业家。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看来还真不假,咱们三兄弟还是你这小子活得风光。”听完云小游的叙说,彭中进笑道。

“看来这‘壮烈牺牲’还值得吧?”云小游自我调侃说,“不过,说句心里话,我还是有点怀念我们在学校的日子,怀念琼崖纵队的战斗岁月。”

“那吃野莱、咽地瓜的艰苦有啥值得回味?恐怕你是留恋你的梅英吧?”

“你还真没说错”,云小游坦承,“这些年来,我经常在牵挂梅英,有时晚上一闭眼睛,她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脑海。”

“难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没有回去找她?”

“怎么找呀?泰国与海南远隔重洋,而且事过境迁,我去找谁,问谁呀?我原打算先找到大白兄以后再了解,但这条路也断了。”云小游的语气带着忧伤。

“你这小老弟,在谈情说爱上还真有点本事,在咱们大队所有的女兵中,就梅英长得最标致,竟被你勾到了,你挺行的啊。”

“什么行不行的,”云小游争辩说,“梅英是参加华侨抗日服务团从新加坡回琼的,我也是从南洋回琼的,俩人自然就觉得比较亲近,七谈八聊的,就靠到了一起。”

“不是我说你,你太没人情味了,恐怕把人家都搞了,还不快点想办法回一趟海南。”彭中进故意激将。

“海南我肯定是要回的,毕竟那是我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但要回也得一年半载后,等我忙完手头的商务再说。”

“我说你呀,一当上老板,就钻进钱窟窿里去了,你说,这天底下的钱你赚得完吗?”彭中进故意脸露不悦,“你作为商人,当年那忧国忧民的情怀可以没有,报效祖国的信念也可以不要,但如果连情意绵绵的红颜知已也抛弃不管,连情同手足的结拜兄弟也遗忘脑后,你赚再多钱又有何用?”

“你看你,那激昂雄辨的剑客脾气还是一点未改,若是大白兄在,今天可就热闹了。”

“你还好意思左一个大白兄,右一个大白兄的,他现在人到底咋样,是病是灾,是祸是福,你清楚吗?我现在跟他虽因信念不同分道扬镳,但他的人格人品我永远敬重,他永远都是我的大哥,若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我还真想回一趟海南。”

“现在海南解放了,共产党掌权了,大白兄肯定当不小的官,他还能有什么灾祸的?”

“你看你,人一钻进钱窟窿就东西南北全不知了,你知道吗?从1952年开始,海南就开展反地方主义,一大批原琼崖纵队的干部都批的批,罢的罢,连冯白驹司令都被打成地方主义****集团头子。大白兄那张嘴,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哩。”

“哦。”云小游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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