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罗山脉是海南岛最典型的原始热带雨林,这里处处呈现出热带雨林的原生形态。最高处,粗壮挺拔的参天大树直指云天,树之直,数十米挺拔如天柱,不弯不斜;树之大,要五、六个人手牵手才能抱拢。半空中,冠幅宽大的阔叶乔木遮天蔽日,叶隙中洒下点点斑驳阳光,无数附生植物倒挂摇曵、千姿百态。地面上,各种灌木野棘争相竟翠,各种根须野蔓盘根错节,如网如织。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原始密林中每天都在稍无生息地演绎着生命碰撞、物种绞杀的漫长争斗。开始,它仅是鸟粪中的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后,像蚯蚓般慢慢地紧贴大树盘旋缠绕生长,很不起眼,不动声息,天长日久之后,蚯蚓般的枝干变成巨蟒般粗壮,并且己从树底绕上大树枝梢,根须深深地扎进大树肉体,日夜不停从大树身上吸取养分、水分,最后活活地把大树绞死,终于扼杀了一棵比它强大的生命。
此刻,在这人迹罕至的原始热带雨林里,琼安市守备区政委赵光盛正率领大批人马进山清剿,拉开一张围捕空降美蒋武装特务的大网。二天前,守备区作战值班室接到上级紧急通报,得知美蒋武装特务己在海南岛东南部凤陵坡至尖罗山脉一带区域实施空降,而这一区域正是琼安守备区的辖地。在召开作战会议前,最先到达会议室的守备区参谋长高大春开了冯大白的玩笑,“你这家伙还真是美蒋特务肚里的蛔虫,连他们空降的位置都被你猜中,你太牛了!”而这话又恰好被走进会议室的赵光盛政委听到,他顿时一脸不悦,但又不好发作。前些天,也就在这个会议室,赵光盛还大批冯大白见风就是雨,可没过几天,就真的已是风雨满林。
会议一开始,赵光盛就先声夺人,“美蒋武装特务出于空降安全和生存隐蔽的考虑,肯定会选择山高林密的尖罗山脉深山野林实施空降,我建议把守备区管辖的三个守备营和辖区五个市县的五个武装基干民兵团全部拉上山,开展拉网式清剿。”
但冯大白却提出不同意见,他认为紧靠海边的凤陵坡一带过去是***势力一直把持的白区,在那里肯定有***的地下人员潜伏下来,为便于联络,获得支援,以求生存发展,美蒋武装特务更有可能把空降点选在凤陵坡一带的丘陵山地。
会前,因听到赞许冯大白的话已让赵光盛己憋了一肚气,这会儿,会场上大家都一致支持他的意见,唯独这个冯大白又与他不合拍,赵光盛不由更为光火,“建国都十来年了,你怎么还是老观念,还说什么白区、红区,老兄,你以为现在还是解放战争呀,你根本就不相信凤陵坡的地方党组织和人民群众。”
赵光盛的话火中带着气,气中夹着火,似乎想立马镇住冯大白,但冯大白还是那副认死理的脾性,他既不高声争辨,也不厉声反驳,而是慢条斯里地讲理。他先是指出上级电报有关敌特空降区域中就提及凤陵坡,不能忽略,接着又分析集中兵力拉网搜索和外围重点排查应该相辅相成,说得有理有据。但最后大家还是同意赵光盛提出的方案,仅同意由冯大白带领守备区一个勤务班和一个武装基干民兵连到凤陵坡一带去排查。
会后,赵光盛考虑到冯大白解放前就在尖罗山脉一带打游击,想借重他丰富的热带丛林作战经验,说服冯大白和自已一起带领部队上山围剿,于是,他特意找冯大白谈心。
一见面,赵光盛还是据高临下,“刚才在会上,我说话的口气是重了一点,但绝对没有个人成见,我还是希望你的思想能统一到大家的意见上来,和我一起上山指挥部队。”赵光盛见冯大白一直在思索不搭话,接着又说:“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这次下来守备区任职之前,军区首长就特别交待我,说你是琼崖纵队有名的战将之一,立过不少战功,资历也较深,要我多向你学习,并让我帮你有所进步。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你是知道的,虽然我认为海南干部水平低,但你还算是海南干部中的佼佼者,希望你能领会我的用心。”
“政委同志,这话应该倒过来说,我是海南干部中最没水平的,不能因为我的水平低就认为海南干部水平都低。”冯大白的话又是不温不火。
“你,你……”赵光盛火又窜上来,这话不是故意恶心我吗?但他想起自己是主动找人家交心通气,只得把火摁了下来,“我知道你在这个问题上对我还有成见,在批判海南地方****集团时,我和同志们曾严肃地批判和诚恳地帮助过你,这些年过去了,你不会还拒绝承认海南干部水平低吧?”
早在五十年代海南土地改革时,冯大白和赵光盛就因海南土改政策分歧,进而引发海南干部水平高低问题曾针尖对麦芒争论过,而冯大白也就因为出身沾“海”,顽固坚持个人理念而一直受压。要论文化水准,冯大白可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海南最高学府琼台师范学校的学生,虽然算不上滿腹经伦,但也诵读过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学过数理化。不过在当时,海南孤悬海外,相对闭塞,学校的全部教学都是用海南话授课,建国后,琼崖纵队和野战军一合编,部队的日常训练、学习、管理都讲普通话,而冯大白这个海南的知识分子一讲起普通话,就经常是词不达意,表述不清,甚至还闹出笑话。有一次,他让勤务兵去拿“报纸”,勤务兵却到饭堂端回“包子”,闹得两人哭笑不得。有着自知之明的冯大白知道要在部队干下去,必须过学好普通话这一关,正好他的警卫员是河北人,他便拜警卫员为师,像个小学生似的,开始吃力地恶补普通话,经一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有了不少长进。对此,冯大白认为在海南民众几乎不懂海南话的特殊环境下,不能以普通话水平高低论英雄,更不能以偏概全因海南干部普通话讲不好而认定“海南干部水平低”。
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光盛明知道冯大白心里对这个问题思想有抵触情绪,却还拿这个问题来开导他。而冯大白不想也不屑和赵光盛辨个高低,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揶揄赵光盛,“你是领导,既然你都下定论了,我还说啥,我只能请教你一个问题,目前海南总人口约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一,1955年全军授衔时,十大将中就有一个海南人张云逸,五十七个上将中就有一个海南人周士第,这是不是也证明海南干部水平低?”
赵光盛在部队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个人职务也不断升迁,嘴巴子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但对于冯大白突然抛出的这个高论,还真不知如何反驳。两人只好不欢而散。
赵光盛和守备区参谋长率领部队一进入尖罗山脉,就接到乡政府干部报告,说是上山打猎的黎族猎手在密林中发现了美蒋武装特务的降落伞和丢失的干粮、被服,赵光盛心里不由为自己的准确判断而暗自高兴。他立即组织部队和武装民兵进行一番动员和鼓动,于是,整个队伍剿灭敌特的作战情绪也更加高涨。
原始雨林的白天总是如此短暂,太阳还没下山,山林里已是一派暮色。经近乎一天的搜索,清剿大军没有任何斩获。
赵光盛见天色己晚,正和守备区参谋长高大春商量收兵宿营时,突然前方密林中一阵骚乱,有人惊呼:“大马蜂!”“哎哟,我被大马蜂蜇到了!”
伴随着惊呼,密密麻麻像一团团乌云似的马蜂群在山林里飞呜乱窜,见人就成群俯冲叮蜇。那嗡嗡的飞呜声,仿佛是飞机的马达在山林里轰响。这原始热带雨林,也许是营养太丰腴了,每只大马蜂都足有金龟子那么肥大,屁股上的那根毒针,足有铅笔那么尖粗。难怪当地向导在部队进山清剿前,就反复提醒说,尖罗山脉的大马蜂厉害得很,能活活蜇死大黄牛。如今一见到这铺天盖地的马蜂群,站在赵光盛旁边的向导也叫起苦来,“今天真是撞见鬼了,我活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马蜂群。”
赵光盛一见这架势,心中直叫,“坏了,遭遇这么凶狠庞大的马蜂群的攻击,部队肯定要吃亏。”但他毕竟是从枪林弹雨里冲杀出来的老手,他镇定地发出指令:“迅速点燃火把!”
早在部队进山清剿前,指挥部就对部队搜山可能遇到的山蚂蝗叮咬、毒蛇猛兽攻击、马蜂袭扰等意外情况制定了应对措施,每个战士和民兵除了拿枪支弹药外,还备有一截装满煤油的竹筒。赵光盛的指令刚落地,密林里立刻燃起了上千支火烈烈、明晃晃的火把,把山林照得通亮。
那些在山里横冲直撞惯了的大马蜂哪里见过此般阵势,竟成群结队飞蛾扑火般地向一团团火苗发起攻击,企图扑灭火团,结果不是葬身火团,就是折翅火焰,这群拥有上亿只马蜂的庞大军团很快就全军覆没。铺满枯枝败叶的地上和灌木丛的枝叶上,到处洒满了马蜂的残尸焚骸,不少缺腿断翅的马蜂还在不停抖动,垂死挣扎。山林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烧焦虫蚊糊味。
马蜂窝是被守备一营的战士在搜索中不小心捅到的,一营的战士也最早遭到马蜂群的攻击,遭受的损失也比较大,近百名干部战士和民兵被马蜂不同程度蜇伤,有的鼻子隆突像老外,有的脸肿像猪八戒,还有的手臂粗得像猩猩,大腿肥得像水牛。伤势最重的二名战士和一名基干民兵,己抽搐吐白沫,随队医生正在紧急抢救。
出师不利,给正踌躇满志、势在必得的赵光盛浇了一盆冷水,这时地才感到自己热带丛林作战经验的缺乏,他只好征询高大春参谋长的意见。
“我建议改搜山为围山,围而不剿。”高大春思索了一番说,“如果美蒋特务真的已空降在尖罗山脉密林里,他们在里面没食没喝,受恶虫猛兽袭击,肯定会呆不下去,迟早会溜出来,我们就在尖罗山脉四周分兵把守,来个守株待兎。”
受到高大春建议的启发,赵光盛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他自认为不错的主意,“不,我们不能被动地守株待兎,而应积极的逼兎出窟!”
高大春立刻领会了赵光盛的想法,“你的意思是除了分兵把口之外,还主动开枪轰炮,逼敌特出山?”
“对!”赵光盛说,“我们立即召集营以上干部开会,划分各单位分兵把口的区域,并明确统一开枪鸣炮的时间。”
“好!我马上布置。”高大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