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钦抬头看看在座的各位,发现晓风已然喝不下了。铭义脸红的厉害,也不像是能喝酒的样子;永亮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瓶散发着扑鼻香气的黄酒,就等着有人倒了第一杯,他去给自己倒第二杯。只有不知面不改色,然而他只是左顾右盼,不确定到底该做什么。
“喝完白酒再喝黄酒更容易醉,你们好好掂量着自己的酒量,能喝多少喝多少。”可钦对几个晚辈说。
在聚餐或是其他多人聚集的场合,有些人不爱说话,他们恨不得躲在人群的最后面,矮到人的影子里。他们不喜欢被关注,也不知道被人凝视的时候如何得体的表现自己。
还有一些人,就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被关注着,这其中的有些人是为了避免大众尴尬而去暖场,有一些则只是为了体验成为焦点的快感。他们会不断的提出一些见解,等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体会到被人重视和吹捧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时才能满意。如果他们在提出见解的过程中被人打断或者驳斥,那么他们会觉得恼羞成怒,以更加激烈的言辞和行为,去反击他的假想敌。
账房先生就是后一种人。
虽然只被称呼为先生,比起分号的掌柜们少了很多气势,实际上他却是在镖局掌柜这个职位上权力最大的人。他和当家人年龄相仿,是当家人的近亲。年龄比可钦大很多,比可钦认识当家人早了十几年。虽然常在青岛村待着,实际上全国各地的分号账目都由他统管,位高权重。他高兴时称可钦为总镖头,相互之间还能和和气气;不高兴时会表面上装作和气的样子,暗地里放冷箭,还能在该堆笑时笑的合不拢嘴。
主陪和主宾都敬了酒,账房先生可算是等到一个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的绝佳机会。他说当家人特意飞鸽传书让自己拿出这坛好酒,又在“珍藏”那个词上用了几分力气。众人都知道是账房先生管着金库和仓库,虽然是当家人的命令,也少不了他开门开锁取这坛酒的美意。他以为众人也会顺带着谢谢他的取酒之恩,或者至少通过多喝几杯酒来衬托出这酒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然而可钦提醒众人的那句话却不经意间触碰到账房先生的敏感底线,他立刻觉得要狠狠地整治一下可钦了。
“傻孩子,想喝就喝吧,来来来,我给你倒上,还不好意思倒呀?”账房先生拿过永亮的酒杯,满满的倒上了黄酒。
可钦本来就觉得这几个人酒量不好,不想让他们再喝了——万一喝醉了喝倒了,出了丑可是丢他自己的颜面。毕竟这些新人是他一手招来的。看到账房先生给永亮倒了酒,知道他在跟自己较劲,然而因为他年事已高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结果,让他生气的事来了,永亮越过远智,直接给悦祥敬了酒。“真香甜呢,头一次喝这样的美酒!账房先生,我能再来一杯吗?”
“当然可以,你想来多少都行。但是呢,你们方总镖头今天晚上请饭,你们是不是应该也敬总镖头一杯酒啊,这一个多月里他可是教了你们不少东西吧?”
“账房先生教训的是,”永亮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黄酒,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可钦说:“感谢方总镖头收留之恩,我干了,您随意!”
永亮还以为自己先干为敬是个多么明智的决定,殊不知自己已经犯了酒桌大忌。
可钦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愤恨的盯着洋洋得意的账房先生,抿了一口酒。
雷云、远智、悦祥都察觉到这怪异的气氛,然而他们都知道账房先生的脾气和为人,只能低着头吃饭静观其变。
两杯黄酒下肚,账房先生又给永亮满了一杯。然而永亮已经坐不住了,他像是被人慢慢抽去了骨架,一点点的像酒桌上趴下去。
“哎呀,永亮喝趴下了。方总镖头说了,你们要自己掂量自己能喝多少酒嘛,喝趴下了可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铭义、不知,你们俩要是喝不动,就倒一杯酒把你们方总镖头、计掌柜和朱镖师一起敬了吧!”账房先生又开始怂恿他们二人。铭义被怂恿着站起身来,不知却端坐着,任凭账房先生怎么撺掇都不站起来。
不知没站起来,是因为一直凝视着可钦的面部表情。每次账房先生怂恿别人,可钦就会露出气愤的神情,如果有人听从账房先生的“指点”,可钦脸上的气愤又会增加几分。他不知道这二人之间奇怪的表现是因为什么,却隐隐的觉着,账房先生说的话不对。
“不用了账房先生,我喝的下,一会单独敬酒就行。”不知抬头看看可钦点了点头,也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铭义只好自己站直了身板,恭恭敬敬的对对面的三个人敬酒。
可钦摆摆手,让他坐下。又让铭义把永亮叫起来。
铭义去拉永亮,无奈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身下的桌布上流的全是口水。
可钦暴怒。“今天吃饭本来轮不到你们来的,让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好好学习,长长见识,你看看今天都干了什么好事?实在太不像话了,一晚上都被人拿来当冷箭使。”
他瞪了账房先生一眼,账房先生却是一副奸计得逞满不在乎的样子。
“刚才再三提醒你们能喝多少喝多少,你们来是陪着客人喝酒的,客人还没醉呢,你们自己却趴下了,这像话吗?”他厌恶的看着永亮,对雷云道:“雷师傅,明天等这小子酒醒了,好好教训教训他。”
雷云大喜。没有什么事比教训这傻小子更令他开心的事了。
可钦又说:“你们不懂酒桌上的规矩,可以学可以问,能听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吗?别人说的就是对的?远智是主宾,悦祥是副宾,刚才晓风敬酒的顺序你们应该看的很清楚了。怎么能越过远智先敬悦祥,又怎么能同时敬三个长辈?多个晚辈能敬同一个长辈,长辈也可以同多个晚辈喝酒,唯独不能是一个晚辈同时给多个长辈敬酒。再说了,我是主陪,副陪向主陪敬酒,这像话吗?主陪什么时候少过酒喝!你们回去真得好好反省。”
远智给可钦倒了一杯茶:“师傅来,喝杯茶消消气,他们还小,多教几次就会了。”
铭义低着头不再说话。不知觉得桌上寂静的过于尴尬,颤颤巍巍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端起酒杯给远智:“计……计……计掌柜,我是新人莫不知,想敬您一杯酒。”
远智灿然一笑。“好好好,小伙子不错。来走一个。”
可钦这才笑逐颜开。对着不知不断的点头。
不知又满上,恭恭敬敬的向悦祥敬酒。
“师傅,这孩子酒量不错啊,我们那就缺这样的人手。您让我把他带走呗。”
“那可不行,三个孩子都说好要送去京城的。”可钦虽然嘴上拒绝了,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不知能被爱徒喜欢,他也是十分高兴的。
“师傅你也太偏心了,三个小伙子呢,去京城两个还不行吗?我是真心觉得小莫这孩子不错,再说了,往后熊总镖头请客应酬的场合,总不能让晓风一个人顶着吧?他的那些朋友都特别能喝,我们几个都顶不住呢。你看小莫一个人可以顶那么多个,您就让我把他带走吧。”
“好吧好吧,难得你这么主动跟我要人。小莫啊,你愿意跟计掌柜去济南么?愿意的话再敬他一杯酒吧。”
不知再满一杯酒,一干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