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听裴三爷发话,只得退到一旁。李骏捷随即萁坐于地,两眼看天也不言语。裴老三坐在虎皮大椅上,手中把着李骏捷昨晚杀韩老二的金刀匕首,直视李骏捷道:“你昨晚杀了本寨的二当家,你知道吗?”
李骏捷闻言和裴老三对视,道:“杀了就杀了,却不知道那是你们土匪窝的二当家。”唐子溪站在魏大夫边上,都在议事堂旁观,闻言,心中更是焦急,只干巴巴瞧着事情如何收拾。
众人听到,响起一阵喧哗,裴老三摆手,压住众声,又道:“那如果你知道那是我们的二当家,你还杀吗?”
李骏捷闻言,也不犹豫,道:“那也得杀!”众人听闻,又是一阵喧哗,更有一人跃出队列,张牙舞爪扑向李骏捷,边扑边道:“我宰了你这狗杂种!”裴老三一挥手,又有几人跃出将他拦下,那人挣扎一会,恨然叫道:“三爷,这小子杀了二爷,还审什么?直接剐了给二爷报仇就是了,还审什么审,能把二爷审活过来吗?”那人说着渐成哭腔,两行泪珠滚落。裴老三知他是韩老二手底下的人,也不忍责怪,命人将他拉到一旁。
李骏捷瞧那人声泪俱下,只觉可笑,侧过头翻眼瞧了瞧房顶,又转过来,似笑非笑道:“你们都眼瞎了吗?只看到我杀人,却没看到我救人吗?”
裴老三将金刀匕首在身旁茶几上重重拍下,瞪着双眼,高声怒道:“若没有此节,你早就被众兄弟生撕活裂了。”说完缓了口气,将头往旁边一转,道:“四爷,你说如何处置!”
傅老四沉吟半晌,道:“外人杀了二哥,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裴老三目光闪动,又将头转向周老六,同样问了句。周老六伤势较轻,今天也在堂中,闻言道:“大哥经昨晚一事,到现在还不能下床,薇儿经过魏大夫救治,总算没事了。其他人也都只是皮外伤,唯有二哥……”说到这,周老六顿了顿,神色一黯,过了许久,终于说道:“弄清二哥为何如此,难道不是当务之急吗?”说到这,周老六双眉紧拧,按椅而眦。
裴老三见周老六神情,愤恨毕露,钢牙一搓,扬声道:“不错,拿刀的未必杀人,让二哥无故失去理智的才是真凶!”
众人闻言哗然,过了许久,终于一人喊着问道:“三爷,你是说,二爷是中毒了?”
众人听闻有人发问,忙静下来等待裴老三回复。裴老三双目移到魏大夫身上,道:“魏大夫,你和大伙说清楚,我二哥到底是为了什么,竟那样发疯发狂的伤人。”
魏大夫闻言愣了半晌,裴老三复又喊了一遍才越众而出,站在李骏捷身旁,道:“韩首领确是中毒所致的神志发狂,胡乱伤人。”
“所中何毒?”
魏大夫缓缓从腰旁袋中将一褐色怪虫倒在地上,指着那虫道:“便是这个。”
裴老三不耐,挥手道:“你把你昨晚和我所说的完完本本的再说一遍给大家听。”
魏大夫应了声,道:“这玩意唤作蛊虫,看这虫子样貌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虫,这虫就是那晚李骏捷刺破了韩首领咽喉后被我发现的,这也解释了为何韩首领口不能言。这种虫本身带毒,早先时在“通志”一书中见过,蛊虫是和其他各种毒虫放在器皿中,互相啃食为生,最终剩下来的那只毒虫便是蛊虫,至于到底有什么毒性却是没有记载,倒是有些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说经常和蛊虫扯上关系,惑人心智,猫鬼上身之说部分典籍也是有查的。”
裴老三捻了捻须道:“当今天下,有何人会使这蛊虫呢?”
魏大夫道:“这炼蛊之术本是苗疆秘术,传到江南一带也有百年之前的事,我朝严令禁止,凡有会蛊术下蛊者非杀即逐,这蛊术也在我朝几乎销声匿迹百年之久。照此推断,下蛊之人多半是番邦人,且蛊毒,近乎无药可解。”
裴老三闻言“唔”了声,厉声道:“都清楚了吗?杀害二爷的是下蛊之人,你们若是想寻仇,练好本事,早晚找他们寻仇。”
傅老四站起身来,故作惊疑道:“那这小子呢?”
只听一人朗声道:“李骏捷迫于情势,误杀二首领实为救人,非但无过,且有大功!”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人正襟危坐,须发乌黑,右手按着茶碗,双眸精亮,正是黄教头发话。黄教头本名黄川劲,一身功夫了得,操练寨中近百壮丁数十年,颇有威望,此话一出,众人均是点头称是。
裴老三朗声道:“不错,李骏捷救了大哥和薇儿,有功无过。”
傅老四欲要再说,裴老三一摆手,道:“莫要多说,你要是不服气,待大哥伤好,再重新计较。”傅老四眉眼微斜,口唇微张,蓦地一声冷笑,退步坐下。
李骏捷到此方才明白,押自己过堂不是论罪,反倒是为自己开脱,不觉也是心中大石落定。待得裴老三一声招呼,一人上前解开自己手脚镣铐。李骏捷先前挣扎,用力过度,又在地上坐了这许久,手脚酸麻,一挣之下竟站不起来,唐子溪见状慌忙上前搀扶,待得站定,向裴老三和黄教头躬身致意,算是道谢,尔后转身伴着唐子溪出了议事堂。
李骏捷往后近一个月日子,新伤旧疾总算痊愈,整日白吃白住也是闲的发慌,平日里白天便帮着唐子溪挑水浇花,晚上则重新练起“少阳府元集”来,虽然枯坐无趣,倒是觉得身体日渐充盈,听音辨物愈加灵敏,便是经脉气血流动也能感知,每日将周身真气循小周天一转即止,因“少阳府元集”还给了古乘风,后面所述没有细看,只零零散散记得一些,拼凑起来也不知何意,无从揣摩,是以李骏捷只得反复习练这小周天以消磨时光。
这日正是正午,日头炎烈,李骏捷和唐子溪两人使着一根粗壮竹竿担着一桶水正往庭院行着。二人边抬边说笑着,忽见丁壮齐往校场而去,李骏捷也不在意,心想这土匪窝子估摸着又要集结出寨打劫去了。刚行到周老六院门,只见一人匆忙在院中奔来奔去,唐子溪打了声招呼,笑道:“张哥,你那么急着找什么呢?”那人正是周老六手下张绕,见着二人,呼了口气,随即怪叫道:“找你们俩老半天了,热死我了,快点放下手上家伙什,和我走。”
唐子溪还未出口,李骏捷讶道:“你们不是要出寨打劫吗,我们去干嘛?”
张绕两眼一瞪,叫道:“打个屁的劫,今天要去祭祀亡故的寨中兄弟,所有寨中男丁都要去的。”
李骏捷心道:“我和你们土匪窝有什么关系,怎么成你们寨的了?”虽如此想,也没说话,张绕见二人还在发呆,忙将两人肩上竹竿卸下,拉扯着二人急匆匆去了。
到了校场三人寻个空缺补上,唐子溪在最边,李骏捷夹在张绕唐子溪中间。李骏捷张眼望去,只见校场四周俱都悬着白旗,见行伍正前站着四人,额头俱都系着白布条,分别是老大林耿,老三裴仁甫,老四傅辛,老六周同。昔日六兄弟如今只剩四人,李骏捷也不自禁唏嘘不已。再看时,侧边站着两人,依旧是头系白布条,一人风骨奇劲,身姿挺拔,手脚俱都束着殷红描边褶,李骏捷认出是黄川劲,见他如此身姿,心里暗暗钦慕;另一人却是身布衣打扮,头发束的整齐,鬓角干净,颔下胡须却是乱糟糟,身形略胖,两袖迎风鼓鼓。李骏捷不识那人,悄声问旁边的张绕,道:“黄教头身旁的是谁?”
张绕微一诧异,用手掩着嘴小声奇道:“你进寨那么久了,居然没听说过点石成金,指水为油的炼金圣吴松岩吗?”
李骏捷心道:“倒真是完全没听说过!”随即面色故作凛然,也掩着口道:“原来就是此人,如雷贯耳,久仰大名!”张绕听罢,得意一点头,道:“我天河寨可是大能如林,单说这吴岩松,便是当今炼金一门的佼佼者。”李骏捷闻言咧嘴看向一边,不愿和他吹牛皮,唐子溪却也掩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点石成金的?”李骏捷也懒得解释,便道:“我旁边的说那个上面那个胖子是点石成金的吕洞宾!”
唐子溪闻言面露讶异,李骏捷以为唐子溪知道原委,正想原原本本说给他听,却听唐子溪又问道:“那个吕洞宾那么厉害,既然可以点石成金,那岂不是发财了,他们没事还下山打劫做什么?”
李骏捷闻言哑然,“嗯”了半天,疑道:“你不知道吕洞宾的故事?”
唐子溪掩口一本正经的道:“我来天河寨也不久,哪里知道他的事情。”
李骏捷见他当真不知,便道:“我和你说个故事!”说到这,便顿了顿,道:“吕洞宾有次遇到一个人,看那个人衣衫褴褛,穷的没饭吃,吕洞宾见那人可怜,便用手指指了指一块大石头,说也奇怪,那石头一阵光晃过变成了块和石头一般大的金子,吕洞宾便和那人说:“这金子归你了。”那人瞧得奇怪,也不说话,片刻后吕洞宾问:“怎么,你不要吗?”那人张口了,摇头说道:“我不要。””唐子溪打断道:“那人虽然清贫却不受他人施舍,风骨之高,只怕是位大贤之士。”
李骏捷一愣,随即笑着摆了摆手道:“听我说完,却说那人说了不要金子后,吕洞宾和你一般认为,便道:“你很好,一点不贪心,那我收你为徒吧。”那人闻言又摇了摇头,吕洞宾正不知如何下台,抚须颔首,心道:“倒是有骨气。””李骏捷说到这,笑道:“你猜后来怎么着了?”
唐子溪摇了摇头,道:“想必是吕先生对他更加另眼相待,便放低了身份,又亮了些本事将他折服,收为徒弟了吧!”
李骏捷听到这双手捂嘴,只怕笑出声来,憋了半天,终于道:“那人后来又说了,道:“我当你徒弟做什么,我要你的手指,这样我就有使不完的金子啦!””
唐子溪听到这,呆了呆,随即心里捋清故事原委,忽地捂嘴狂笑起来,谁料唐子溪没捂严实,嘴角露出缝来,只听“嗤嗤”几声笑转眼响彻整个校场。唐子溪察觉,忽地一愣,转头去看李骏捷,李骏捷也是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不要乱动。正当此时,前面正说着话的林老大忽地止声不语,双眼如电般朝后排看来,李骏捷心知不妙,只听“嘚嘚”脚步声,后排几人同时抬头看去,一人晃着身子走来,两袖鼓动,双眼左瞧右看,最后停在唐子溪边上,怪声怪气道:“是你小子在笑吗?”
唐子溪支吾半天,道:“吕先生,正是我……”唐子溪话未说完,李骏捷绕过唐子溪站到边上,一挺胸,字正腔圆道:“吴先生,其实刚才是我在笑。”唐子溪瞧着李骏捷,正在想:“怎么是吴先生,不是吕洞宾吕先生吗?”正想着,李骏捷又道:“我这位大哥平时关照我的紧,这次又为我顶罪,请先生海涵。”那吴岩松长着嗓子嗯了声,随即手一伸,接过一根四尺长藤,道:“既然认错,该受罚了。”李骏捷瞧着那肥手上握着的带刺藤条不自觉肉疼,唐子溪见状,正要上前开口,李骏捷将他推进队列中,道:“请先生罚吧!”说到这,吴岩松手一挥,几名丁壮来按李骏捷,李骏捷这次也不挣扎,任他们摆弄按趴在在地上,那吴岩松手持藤条,照着李骏捷屁股噼啪抽去,抽足整整二十下,期间,李骏捷一声不吭,整个校场出了藤鞭的抽打声静的出奇,李骏捷背上衣衫已烂成一片,蘸着血肉酱红一片。那吴岩松将藤条扔在一旁,回到了原处,那几名壮丁又将李骏捷抬起,唐子溪终于忍不住上来帮忙,去看时,李骏捷口唇流血,牙关犹在打颤,唐子溪看的血热,眼眶泪珠打转,道:“我……我……”李骏捷收起苦楚神色,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回去,唐子溪半跪不动,几名壮丁将李骏捷抬了起来刚走几步,唐子溪正想跟上,一人喝道:“唐子溪,回到队列!”唐子溪一愣,回头看时却是周老六一脸暴怒神情,正看着这边,唐子溪叹了口气,终于回到队列。
傍晚未到,几声雷响,天降瓢泼大雨,整个天河寨转眼间烟雨迷蒙,祭祀结束后,唐子溪冒着雨来到炼金庐,推开房门却不见李骏捷。唐子溪到处打听,一路上无论仆从还是妇人都摇头不知,唐子溪急匆匆奔到微桑阁,过了围墙大门,进到内院,正迎上冒雨归来的丁壮人等,唐子溪上前询问,众人也是不知,唐子溪勃然而怒,恶语相向,哪些丁壮本是林老大手下好汉,哪里容得下唐子溪胡搅蛮缠,三拳两脚,唐子溪被打出了院门。唐子溪脸颊高肿,依旧冒着雨到处寻着。唐子溪一路跑到微明湖边,此刻雨势渐小,唐子溪隐约听到湖南岸传来叫喊之声,唐子溪沿着声音一路寻去,绕过水榭朱亭,刚踏上湖边一驾木桥,只见前面树矮草深处几块大石头便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一个青白圆石上似乎也躺着一人,唐子溪心里一紧,忙脚下加急赶了过去。到了近处,只见四个少年分立一人左右,居中的正是韩老二之子韩鹰,手持着半丈长鞭,向天一振,噼啪作响。唐子溪仔细看去,青白圆石上仰天躺着的正是李骏捷,淅沥小雨下,血水顺着雨水沿着石壁流下,石头一侧已是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