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天后,正是清晨,李骏捷伤基本痊愈,已能自由行走。李骏捷在炼金庐憋得难受,便和唐子溪一道出来溜达,走到校场边时,只见数几十人在校场上耍着刀枪棍棒,那些人年纪不一,有的满面浓髯,耍着花枪大刀,孔武有力,呼和声不绝;多数却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二人一组,放对比试着拳脚,李骏捷瞧了会又见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在张弓射着木靶,依稀可见是韩鹰和贺南羽。李骏捷瞧得有趣,便站在场下多看了会。
唐子溪对拳脚功夫打不起精神,但见李骏捷看的津津有味,也不好扰他兴致,跟着也驻足观看。李骏捷瞧得正入神,忽见一清瘦汉子,长枪斜抖,虚晃几枪后,倒拖长枪疾奔,未奔几步,忽地拧腰回肘,倒转长枪,风掣雷行刺出一枪,枪身一停,鲜红枪缨陡然绽开,激起“嘶嘶”声响。
“好!”李骏捷会心大笑,鼓掌欢叫。这一声叫好顿时引起了场上的注意,那清瘦汉子停下,走到校场边缘,还未发声,一少年走上前来,看李骏捷一副病容,消瘦不堪,戏谑道:“这娃娃断奶了吗?看得懂吗?你当咱黄教头在街头杂耍卖艺呢啊?瞎叫唤什么?快走快走!”
李骏捷听那人说话冷嘲热讽,大为不快,叫道:“对,我一个小娃娃当然看不懂,你这个大娃娃定然看懂了,你且说说刚才这位大叔那一枪的名堂,好让我这小娃娃长点见识!”
众人听见二人叫话,都指指点点的跑到校场边看热闹,更有几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笑着叫着:“对啊,对啊,何廷,你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呗!”
那少年何廷闻言一愣,嘴里“唔唔”了半天,忽地笑道:“刚才黄教头疾奔起来,耍的太快,我没看的太清楚,大概是“虎跃八式”吧!”
那清瘦汉子黄教头闻言摇头轻笑,只听一声:“虎跃八式?我看你胡说八道!”李骏捷正说着,被唐子溪肘了下,唐子溪面色如常,左顾右盼,口中却低声道:“别和他们掐上了,这里人我可都不熟。”李骏捷闻言一笑,跃上校场,走到那少年面前。众人见他一副病容,这一跳如此轻易,都觉惊讶。
只见李骏捷脚下一停,笑道:““虎跃八式”正是街头耍着棍棒刀枪卖艺的必备节目,看起来花哨得很,和人对敌破绽百出,你说这位唐教头耍的是“虎跃八式”,是在笑话黄教头没真才实学,只会这些讨人看的热闹,看的欢喜的花拳绣腿吗?”
何廷眉毛一挑,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着转身对着黄教头一拱手,又道:“黄教头是我们刀枪拳脚功夫的授业恩师,谁敢不敬?”说完将身转向李骏捷,冷眼相瞧,道:“你既说不是虎跃八式,那又是什么?你说不出来的话便是挑唆我们师徒关系,到时我三拳两脚教训了你这黄嘴小儿可别说我以大欺小。”说完,将头一抬,也不正眼相瞧。
李骏捷嘻嘻一笑,道:“看你大我十岁不止,要教训我一拳一脚就够了,该是不需要三拳两脚的。”
何廷不耐,叫道:“少放屁,快说快说!”
李骏捷闻言轻笑声,横身踱了几步,边踱边道:“黄教头这一枪本是马背上的枪法,原是武将对决时,迷惑对手之际突施雷霆一击的杀招,后来有些武将觉得马上能用,步战亦可,慢慢的便演变为方才黄教头假意撤步假逃,忽而转身的那一枪,一般都称之为“回马枪”。”
何廷听他说的慢慢吞吞,早已不耐,待他说完正想胡乱说些话唬唬这黄嘴小儿,刚想张口,却听黄教头道:“小娃儿说的不错,可说归说,会使吗?”
唐子溪本不想惹事,只想李骏捷早些下台离开才好,但见李骏捷跳上台去说了一大通,先前赶往化湖陂一路上就见识了李骏捷的博文疆识,听他说出这回马枪也不觉意外,但听黄教头问他会不会使这“回马枪”之时,终于舒了口气,心道:“骏捷半点功夫不会,这会儿知难而退,倒也好!”想着嘴角挂起笑意,正张望盼着李骏捷早些下来,又听李骏捷要张口说话,心里急道:“快说不会使下来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早走早好!”正想着,笑容一僵,只听一声清脆道:“如何不会使!黄教头,你借我杆枪!”
黄教头嘿然一笑,道:“好小子。”随即又道:“我这杆枪太沉,你去那边自己取一杆把!”李骏捷拱手道谢,信步款款走到兵镧之旁,随意抽出一杆长枪,举在手里看了看,叫道:“黄教头,这杆枪贵重吗?”
黄教头闻言,微露疑惑之色,道:“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寻常长枪罢了!”李骏捷应了声,从怀中摸出金刀,对准枪缨后一尺之处,抬手一刀,枪杆齐平而断,随即掂了掂大半截枪杆,收刀回鞘别在腰间,又带着枪杆折回,道:“现在长度正好!”黄教头会心一笑,单手平端,向旁一挥,道:“请吧!”
李骏捷也不迟疑,照葫芦画瓢般,将枪杆斜抖几下,将枪杆一抛,反手接住,倒拖而跑,跑了几步,忽地转身,右臂直送,单手持枪,陡然前刺,不料右臂一软,五指一松,枪杆笔直飞出,黄教头伸手一抓,轻松拿住枪杆,道:“你学过枪法?”
原来李骏捷幼年在家,李若冲对这个儿子期盼甚高,每次得以回家之时总要在每日天刚亮之时便将李骏捷从被窝里拽起来,教些拳招,刀枪之法。因李若冲不喜刀剑,李骏捷也对些拳术不感兴趣,是以枪法倒是学了个像模像样。李若冲久经战阵,枪法之精,见识之博,鲜有人能出其右,无奈边防事大,每次回家时日甚短,教起小骏捷来恨不能一口气倾囊相授,是以将自己所会的枪术多数都给李骏捷演示过,李骏捷自小记忆甚好,是以一眼认出了这记“回马枪”,虽空学了把式,加上久未习练,但前些日子在军营里习练了许久剑术,手脚早练得较之以往灵活许多,此刻将“回马枪”使出,倒也是有模有样。
李骏捷见一个收手不及,枪杆脱手而出,本自无地自容,此刻黄教头问话,便答道:“很久前学过,多半都已忘了!”
黄教头点了点头,道:“你小小年纪,筋骨灵活,是个练武的材料。”
李骏捷笑了笑,道:“让黄教头见笑了,黄教头的“回马枪”孔武有力,奔走之疾,回身之快,对手若是中计追赶,定然无幸,而小子的这记“假把式”,恐怕刚一转身便被人一枪从背后戳死了!”
黄教头闻言眉毛一挑,心想:“小小年纪,倒有几分见地!”黄教头正暗暗赞许,忽见李骏捷将身一转,疾往后退,又听风声响起,想也不想,枪杆从李骏捷胸前自下而上猛地上挑,“叮”的一声,一支羽箭当空翻飞,旋即落在地上,黄教头怒目而视,喝道:“韩鹰,你做什么?”
那韩鹰正被一脸惊恐的贺南羽拉住手臂,韩鹰瞧见众人盯来,将贺南羽一推,神色不屑,懒懒叫道:“对不起,黄叔叔,是我不小心脱手了。”
黄教头也不答话,转身看时,唐子溪已将李骏捷拉走。
“那小子好狠,竟要杀我!”李骏捷惊魂未定,舒了口气道。
“人家定是知道了是你放火烧的他们,但下此毒手,太过分了。”
李骏捷边走边笑,似乎浴火重生之后,心境已大为不同,笑道:“他们仨亲爹都是这土匪窝的头头,以后被找麻烦的日子多着呢,咱可得小心提防着!特别是那丫头的爹,居然就是寨主,丫头一般都心眼小,要是和他爹添油加醋的一说,告了我的刁状,子溪啊,你说我会不会被他爹吊起来烤了吃了?”李骏捷醒来后,唐子溪和李骏捷闲聊之时,将自己所知的人和事都和李骏捷说了,是故有此一说。
“不错,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唐子溪顿了顿,
李骏捷道:“这些天我都看了,这四周估计都是光溜溜的绝壁,要走,除了走大门,怕是没门!”
唐子溪一听大觉泄气,李骏捷安慰道:“别慌,时日还早,你我无事的时候慢慢找路子,就不信这土匪窝能围成铁桶一般,不然必有地方能逃出去。”唐子溪微微颔首,李骏捷又道:“在这之前还有件事做!”
“什么事?”唐子溪讶道。
“那日那丫头身上的流光玉,我要想办法弄回来!”
“那玉是你的?”
“就是我当日为了让你哪位卢大叔用马车驮杨大叔那次,我给他的那块玉,那玉是我舅舅赠我的,本来准备到了军营让杨大叔帮我赎回来,不想却忘了,这次既然碰上了,定要想办法要回来。”
唐子溪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舅舅给的是不能轻易丢了,那你有什么办法要回来?宝薇看样子对那块玉很喜欢,她爹是寨主,她不给,谁都拿她没办法。”
“还没想到办法,走一步看一步把。”李骏捷无奈摇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回到炼金庐之时已是夕阳浸染,隐有蛙声,唐子溪因李骏捷康复也已回到周老六院居住,李骏捷则依旧和魏大夫一起住在炼金庐。两人简单道别后,唐子溪便绕出炼金庐向园林深处去了。
李骏捷望着唐子溪背影,忽地想起已故亲人,不觉坐在石阶之上,回忆着往事种种,入神良久,忽听魏大夫叫喊,李骏捷转过头去,只见魏大夫正生活做饭。李骏捷对之前冒犯耿耿于怀,闻声便跑了过去帮忙。魏大夫也算个好相处之人,李骏捷这几日和他相处毕恭毕敬,两人倒也嫌隙尽消。待到饭菜上桌,魏大夫道:“这次三位头领出去那么久也真是奇怪!他们不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么安置你这小子。”
李骏捷正扒着饭,闻言一口咽下,道:“怎么?他们出去干嘛了?”
“咱这是天河寨,几百张嘴等着吃饭,寨中粮食布帛又不能完全自给自足,你说出去干什么?”魏大夫道。
李骏捷闻言心道:“这土匪头头出去,自然是打家劫舍了,我也真笨!”想着似有所懂得缓缓点头,又道:“那他们回来能如何安置我?我和你们家头领非亲非故的,干嘛这般救我?”
“你不懂,我们寨主林耿,落草前是个将军,正经人家出身,家学也算渊博,十多年前带着几百号弟兄翻过了侏石山,到了这片洼地占山为王时立下规矩,不杀无辜,不祸百姓!所以你啊,也得亏是落到了咱寨,到了其他山头,还不把你烤着下酒吃了!”魏大夫侃侃述说着。李骏捷错愕道:“他既然是将军,为何落草为寇?”
“还不是当年……”魏大夫一顿,又道:“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干嘛,吃你的饭。”李骏捷见他故意隐瞒,也不好再问,饭桌上一老一少话也不多,魏大夫每每问起李骏捷身世,李骏捷不愿谈起,也是岔开话题,不愿多说。
是夜,李骏捷正酣睡,忽听外面锣声震天,起来探头往窗外看,几十火把挟裹着繁杂吵闹之声窜来窜去,转眼过了炼金庐。李骏捷心知必有大事,推开房门之时只见魏大夫同时也出了房门,李骏捷尚未上前招呼,只见一人慌忙前来,大呼小叫的拉着魏大夫就走,李骏捷慌忙跟上,一直到了议事堂门前方才停下脚步。李骏捷左右看去,只见人头攒动,魏大夫被拉到人群里面去转眼间不见,李骏捷心奇,凭着人小体薄也钻过人群进到议事堂。刚跨过门槛,却听里面哭成一片,李骏捷定睛看去,却是十几个汉子抱头痛哭,几人躺在地上,呻吟惨呼,浑如血人,座椅之旁也躺着几人不见动弹,生死不知。李骏捷瞧得心惊,走到近前,魏大夫正协同几人在忙活,拭血裹伤,号脉涂药,一旁立着两名大汉,俱是衣衫半掩,露出悲痛神情,一人忽地抓住一受伤稍轻的汉子,咬牙切齿,双目闪动道:“老六,他们有什么本事能把你们伤成这样?”
周老六正斜靠椅背,被这一抓险些翻下椅来,那汉子慌忙扶住,却听周老六缓缓道:“他们当中有两个硬爪子,一个魁梧大汉,有百人不当之力,一杆铁杖杀了十几个弟兄;还有一人,手上本事稍逊,暗器手法却是阴毒,毒针发来,我们几乎都着了道,除了我受伤稍轻,其余人几乎都非死即伤。我拼了命,故意挑衅二人,将二人引开,仗着轻功在树林里和他们周旋,弟兄们才得以脱身。”周老六说着眼眶已看是泛红,又道:“无奈我回到河边一点人,只有大哥二哥还有三名弟兄。三哥……三哥,你可一定要想办法救他们,不然,我宁可一道下去陪五哥和众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