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见李骏捷一脸凶相,偏偏自己又无从反驳,嘴一撇,倏尔伏膝哭了起来。李骏捷瞧见也不丝毫同情,只道这丫头无理取闹,懒得理会。李骏捷坐在一旁,想起那军士所言,心道:“那明桧和此前我素不相识,为何却不能让我有丝毫闪失呢?莫非也是为了湛芒剑而来?不对!如果为了湛芒剑应该早就向我索要了,如不是为了湛芒却又是为何呢?”李骏捷苦苦思索,骤然想起湛芒丢在军营,情急之下居然没带在身上,随后又暗暗庆幸。随后又想到杨行远带兵搭救李若冲之事不知如何,想到:“杨大叔为人干练,此刻想必已经带着爹回营了,若是没见着我们又该如何着急啊。”想着这兀自揪心,暗骂自己无用,多了这许多事端。
思索未解,回过神来,见陆雁犹自哭哭啼啼,扰人清净,漫不经心道:“我听我爹说,金人残暴,偏偏又和那宫里的酸文人一般喜欢清净,但凡抓到哭哭啼啼的战俘就割耳割舌拿去当下酒菜,你若不怕就继续哭着把。”此话一出,果然哭声由急而缓,稍待便转为低声哽咽。李骏捷眼见奏效又道:“好几年前,有次我爹回家了,我那时候一年见不着一次他,于他也不是很熟悉,只记得他一回家看到我就把我拉倒后院让我蹲马步,我当然不肯,就跑,结果摔了一跤,在石阶上磕掉了两颗牙,满嘴的血啊!”李骏捷说到这不自禁的抬头深吸了口气又自顾自道:“我那时候嚎的声可真大,我娘听到声音过来看见了,那还得了,捶着打着把我从我爹手里抢了过去,不一会就也哭了。我看我爹在一旁冷言冷语道:“孩子小也是男子汉,掉了两颗牙,流点血,有甚打紧的,你跟着哭什么。”我听在耳里,索性就不哭不动的翻白眼在娘怀里装死。”李骏捷说到这只听陆雁扑哧了一声,转头看去,却见陆雁别过头去,半天又问:“后来呢?”
李骏捷听她发问也跟着苦笑一声,随后道“后来我娘我爹几天没说话,吃饭的时候我娘也是只顾给我喂饭,我爹就只顾一个人喝酒,家里的几个爱说爱笑的侍婆丫鬟姐姐在一旁也是一言不发。就这样清冷的过了几天,我爹和几个当兵的骑着马走了,我娘又在家里哭了好一阵子,那几天又是几天冷冷清清的。”
李骏捷说到这语调渐至低沉,又深吸了口气道:“后来我就琢磨了,定是自己让爹娘不说话的,让家里那么冷清的,又害的爹在家没过几日就走的,所以后来只要是我爹在家我都高高兴兴的,深怕娘又哭,也怕爹又走了。”李骏捷往日每每回忆起家中往事,便想大哭一场,如今却不知怎的,愣是忍住了,只道是有旁人在场,不便罢了。
陆雁闻言幽幽道:“你娘真疼你,不像我,我到现在都记不起我娘长什么样子。”
“你娘呢?”李骏捷问道。
“以前我问我爹时,他总说她去了一个好远的地方,稍微懂事了才知道我娘原来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也就不再问了。”陆雁黯然道。
李骏捷听到这,感同身受,也是不知如何出言回应,但见陆雁脸上依旧挂着眼泪哈喇子,便从怀里掏出初时给陆雁裹腿伤的锦绣罗帕,递过去道:“所幸在路上捡到这个才能找到你们。”陆雁迟疑了下便接了过来,背过身去擦了擦脸,当下二人俱是所念伤心往事,都是无话。
日过正午,春日和煦的阳光从西南的窗中映入,一个军士端了三四个馒头掀帘而入,放在铁笼边上,李骏捷呼喝问那人此为何地,明桧在哪,那军士一言不发的又是掀帘而出。李骏捷眼见古乘风和源皓依旧昏迷不醒,又不知之后会发生何事,心中烦躁,将盘子摔得粉碎。不一会只听外面鼓声大作,军士呼喝战马嘶鸣之声不绝,心中好生不安。李骏捷自从得了小周天的妙用,几次试图运劲掰开铁笼,俱是不能,此刻又伸手去掰,直到双手红肿犹自不歇,忽听外面脚步声起,五六军士入得帐内,合力将铁笼抬到帐外,置于马车之上。李骏捷见马车朝着一座大山驶去,不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马,集结的整整齐齐,心道:“莫不是要杀我们祭旗?以前只听街上说书的先生说过,如今却要落到我头上了吗?”想到这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陆雁在一旁发问也只是摇头不语。
过不多时,颠簸的马车终于在大军阵前停下,三个人骑马立于车前不足十步,李骏捷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明桧,其余二人却是一个不认识。
这三人正是明桧兀奈和牙古塔,原来明桧得知兀奈和牙古塔将李若冲逼入此处,连夜行军赶到,上午派了人马上山,将李骏捷等人囚于军中之事告知山上李若冲,欲要逼他下山,谁知山上宋军不由分说,占着地势将上来金兵逐一诛杀,如此,明桧折了几百号人,费了一上午功夫,终于将此事告知了李若冲,随即李若冲便带着仅剩的几百号宋军在山麓和几千金军对峙。
李骏捷距山麓有千步之遥,遥见山麓站了几百人众,纵使此刻有“小周天”之功,目之所及也是看不真切,但耳力所及,只听一人对明桧道:“我道是在等什么,原来是抓了人质前去要挟吗?明大人真是好手段啊!”听那语气极尽挖苦嘲讽,却听明桧道:“此人身上藏着天大的秘密,兀奈将军若是能活捉,那是最好不过!”
兀奈闻言怔了会,道:“我和他交手数十次,此人功夫了得,脾性更是傲气冲天,活捉他怕是比登天还难!”
“我得知你把他困在山上,生怕你一把火烧了了事,如此看来却是多虑了。兀奈将军既然和他英雄相惜,就退在一旁,且看我如何让他乖乖就范。”明桧倨傲道。
兀奈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李骏捷听他二人对话,心中已然猜出七分。马车随着三人缓缓前行,待到近前不足百步,只见对面为首那人骑昂首立于军前,头束正髻,方脸如削,急切眼神那熟悉模样使得李骏捷呼喊着破口而出:“爹爹……爹……”正呼喊着已是泪如雨下,渗入口中。李若冲原本瞧得不甚真切,此刻听见呼喊,这声音早已在梦中耳边萦绕千百回,此刻得闻却是在此地,不由得心乱神驰,手中长枪落地,喃喃道:“骏捷……骏捷,真是骏捷。”如此低声数遍,蓦地双眼圆瞪,咬牙切齿喝道:“阵前鼠辈,两军交锋,拼的是男儿热血。你用我儿要挟我,不怕这阵前军士耻笑你吗?”
兀奈闻言脸上发烫,抢在明桧之前,骑马越众而出,道:“李若冲,可还记得我?”
“无耻鼠辈,我当然不记得!”李若冲叱道。
兀奈闻言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怒哼了一声道:“李若冲,我敬你是当世名将,你我先在阵前厮杀一番,让你瞧瞧这阵前的不尽是鼠辈。”说着横眉竖眼瞪视明桧,明桧知他之意,拦住欲要发作的牙古塔,回喊道:“兵者,诡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你乖乖下马受缚,此间便相安无事。”
兀奈为人刚直,这“旁门歪理”只觉刺耳难堪,众人叫喝亦拦之不住,兀自跃马提刀,奔到阵前。李若冲见状也毫不迟疑,纵马提枪,奔向兀奈。
二人同时勒马,相距不过十步,李若冲瞧见兀奈脸上伤疤,想起往事,冷笑道:“那年泗州之役后,我本以为你死了!”
兀奈脸腮抽动,随即沉声道:“你我恩怨始于江湖,如今阵前了结也是件快事!”
二人均是出生江湖,此刻对上,豪杰之气竟盖过各自为军将领之实。
李若冲也不多说,振缰踢马,手中长枪横挺胸前。兀奈一声呼哨,身后千名部下齐声呐喊,犹如雷鸣,随即也纵马疾驰,闪身避过枪尖,手中长刀顺着马势斜劈李若冲。要知这兀奈长刀实为长柄刀,虽不及武圣关羽之青龙偃月刀势大力沉,锋利无匹,却也是近五十斤,削铁如泥,此刻借着两马冲击之势,端的是挡者披靡。李若冲眼见长刀劈来,自知不可硬挡,于刀势间,拧腰抬手枪缨乍起,枪尖直搠兀奈面门。兀奈那想李若冲这照面便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慌忙间举刀磕开枪尖,两马去势如风,转眼间各自奔出五丈不止,李若冲胸中满是悲愤,双眼赤红。两人勒马回缰,转眼杀到,长枪如蛟龙出海,抬手间枪花一抖,又是迎面刺去,兀奈挥刀破开枪势,顺势倒转刀身,刀柄如风扫出,李若冲拧腰闪避,犹自被刀柄之末划过肋下,一个不稳,竟差点坠下马来。金军见状,又是呼喝如雷。
李若冲心中一凛,忖道:“这厮武功本自不弱,贪图急切间斩他下马却是乱了自家方寸。”念头闪过,转身又挺长枪,于行进间拿捏不发,待到近前虚晃一枪,待兀奈刀来,悬腿弯腰,白蜡杆架住刀吞,两人各自拒力相抵,居然生生止住马势。两马遂头尾相衔,二人则枪来刀往,各逞这阵中厮杀所能。李若冲挑、撩、架、刺莫不是拿捏极准,巧之以力,精妙绝伦;兀奈一把长柄刀进则有度,退亦无漏,一柄重刀,却也挥舞成风,来去自如。二人刀枪铮鸣,声势惊人,却均是恶斗无功,宋金两边军士均是瞧得心惊胆战,均知,但若有一招不妨,便是胜负立分,生死立判。
两马转得数圈,两人齐齐踢马,变为并肩而行。李若冲兀奈两人均是枪法、刀法百变,久而无功,各自心惊。李若冲右手持枪刺去,兀奈挥刀砍来,两人于同时双双避势,各自攥住枪杆,刀柄,齐齐发力,两马不持,互相靠拢。李若冲弃枪,右掌势大力沉,裹雷挟风般当空劈下,兀奈后仰堪堪躲过,那掌直直劈在马颈之上,登时毙命翻身,兀奈则前滚而下,身后宋军呼喝未止,兀奈于翻滚间挥刀横扫,李若冲战马前腿齐膝而断,亦翻下马来。
两人双双下马,李若冲见兀奈犹未站稳,借下马之势,扑跌而去,掌中带风;兀奈则横刀于胸,那掌径直击在刀柄,长刀刀柄居中而断。兀奈噔噔噔后退三步,李若冲得势不饶,拾起长枪紧跟而上,枪缨乱舞,又足足杀出十步之遥。兀奈终于挥着断柄“短刀”格开一枪,欺身反进。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李若冲先时长枪左挑右刺,迫的兀奈连逢险招,此刻被兀奈欺身而进,却当是一寸短一寸精,兀奈仗着刀柄变短,单手而持,厉声沉喝,霎时间刀光霍霍,李若冲左支右当,反被杀出十步之遥,终究长枪施展不开,被兀奈拿住枪头,刀身沿着枪杆顺削而下。李若冲当即放手,一个转身,于兀奈不及夺枪之际,反手复又拿住枪杆。两人齐齐发力,枪杆转瞬便折,李若冲双手各持半截枪身,眼见刀光晃过,闪身后退三步。
李若冲瞅了左右手断枪,但觉右手枪杆长约三尺,正是称手,当下丢了左手断枪,以杆当剑,平指兀奈,悲怆中竟尔扬声笑道:“今日你我比斗,且不论胜败如何,当真痛快。”兀奈抬眉,也笑道:“往日不论是江湖还是战场,见面只顾厮杀,如今若是能豪饮几碗好酒,才是当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