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冲数招镇住苍鹫,正欲下狠手除之,几步赶上,手脚并用封住苍鹫退路,长剑赤炎往前递了两寸直刺苍鹫咽喉。李若冲这一剑料得苍鹫已无后招,势在必得,故长剑直抵苍鹫咽喉,朗声道:“你一身好武艺,你我本无仇怨,若是江湖厮杀,我本当饶你一命;但如今沙场短兵相接,你我各为其主,我唯有杀你。”说罢眉头一拧便要动手,忽地只听苍鹫急切道:“你我本无仇怨吗?杨行远没和你说你庐州李府的事吗?”苍鹫工于心计,眼见长剑递来,无法可想,只得随口托出庐州之事欲要搅乱李若冲心神。
苍鹫此言一出,赤炎果然再无向前半寸。苍鹫先前听闻李若冲说与自己本无仇怨,此刻又见李若冲一脸惊疑,心中笃定杨行远尚未来得及告知李若冲自己和几个兄弟去李府夺剑之事,又回头瞧看,只见杨行远尚在一旁和众金兵厮杀顾不得这里,心中已拿定了主意。
再回头看时,只见长剑直抵过来,剑锋刺入皮肉,渗出血来,李若冲双眼如炬,冷冷问道:“我家里怎么了?你快给我一五一十说来,但有半句犹豫,你立刻人头落地。”苍鹫听李若冲语气阴恻恻,又觉赤炎锋芒压的脖子生疼,竟然背脊发寒。苍鹫深吸口气随即侃侃道:“你好兄弟没和你说你堂堂李府深墙大院早就付之一炬了吗?”苍鹫此句方才出口,只见李若冲皱鼻咬牙切肤般问道:“那我妻子孩儿呢?”苍鹫那日只道杨行远携着李若冲妻儿逃了出去,并不知柳月娥早已中毒身亡,此刻眼见李若冲入套,心中得意,随即道:“你妻儿无恙,在我军中好吃好喝供着呢。”
“谁的军中?”李若冲又厉声问道。
“自然是阿海将军军中,阿海将军吩咐了,只要李若冲想念妻儿了,随时可去军中看望。”
李若冲神色稍缓,随即又厉声道:“你说的我便信了吗?阿海也算一代名将,岂会用此卑劣手段!”
苍鹫狡黠,心中早想好了应对之句,道:“你儿子十岁左右,唤作骏捷,你妻柳月娥头戴蓝白珠花是也不是?”李若冲听闻此句顿时心往下沉,拿剑的手不觉沉了十分,双眼惊惶,口中大气直喘。苍鹫瞧得李若冲方寸已乱,正要突施奇招,正欲动手之际,只见李若冲赤炎抬手刺来,这剑来势奇快,避无可避,直直贯穿左肩,一股钻心疼痛袭上脑门。
苍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刺得痛入脑髓,不自觉扶着赤炎剑身后退两步,单膝跪地,又被李若冲抬脚踢翻在地。再忍痛抬头看时,只觉李若冲双目如炉鼎之火,一字一顿道:“带我去见他们,不然我把你一块一块割了。”苍鹫见他语气甚寒,又自疼痛难当,只得哀嚎中堪堪点头道:“我带……我……我带。”李若冲听他答允,意气稍平,抬头四望,左右金军和宋军早就杀成一团,难分彼此,欲要找杨行远问个明白也寻不到他的踪影。正欲呼喝杨行远过来对质,只见东北一角杀出一伙人马来,声势浩大,似乎又是不下千人之众,单看军旗便知当是金军无疑,忖道:“此间非城非池,单为了我李若冲竟然来了这么多人马吗?”李若冲拧眉细想了半刻,又心道:“是了,方才那马上之将多数便是牙古塔,这些人是来汇军一处破宋军南线围剿的,既然如此想必阿海也必然据此不远了。”一念及此,想着金军又多了几倍不止,不可力敌。当下一把提过苍鹫腰带置于马背上,随即翻身上马,发声清啸,呼喝部队道:“结成龙鲤之形。”众军听闻,立时就李若冲所处之地围拢,前方迅速结成三排堵成人墙,举盾举矛各有章法,方盾结成人高铁壁,长矛直刺。来军俱都为这人墙所堵,人马俱不能行。只此耽搁,李若冲又呼喝道:“其余人马率先随我奔入林莽,后军将士殿后即来,不可恋战。”李若冲平素整军严苛,手下将士俱都承其帅风,纪律严明,但凡战场临敌,未尝有半分乱象,此刻随着李若冲一声令下,传令兵四处呼喝约束激斗宋军,无不立时收手后退,只半刻工夫,方才还是喊杀震天的涡水沿岸,此刻只见一众身着布衣的宋军纷纷弃了对手,撤到后方。
李若冲率人退到一个山坡,择一易守难攻的山腰令人停下休息,随即询问左右杨行远和陆镐的下落,众人俱是摇头不知。李若冲眯了双眼望着西南,只觉阳光刺眼,心中郁愁,正欲深叹口气,又眼见身下将士无不血染衣襟,又生生把那口气咽了下去。随即几步赶到马前将苍鹫掀翻下马,苍鹫本被李若冲拍晕,此刻吃痛惊醒,只见李若冲怒目逼视,竟然生出一丝怯意。
李若冲怒目道:“阿海军什么时候到?”苍鹫忍着左肩伤痛,轻哼声道:“来了便如何,你凭着这区区人马救你妻儿不成?”
“我妻儿若有闪……闪失,第一个将你扒皮抽筋。”
“你要是识相,现在和我赶去我后方军中,我给你在将军面前说情,咳……也让你一家团聚。”苍鹫说着牵动伤口,又不住哼哼起来。
李若冲见他面目可憎,胸中业火难平,转身将赤炎插到石壁上,直没至柄。心道:“此事当找杨行远对质清楚才行。”随即指着身前五人喝道:“下山去杨行远找回来。”那五人领命,转身便去了。
日暮西沉,西方尽染,涡水泛着层层金光,挟裹淮河之水滚滚而去。岸上金军如林,阵前两名大将,一人正是此前从李若冲手下逃脱的将军牙古塔,另一人则是阿海帐下兀奈。牙古塔道:“我军追踪至此,哪些宋军想必是逃往山上了。”
兀奈横眉冷笑道:“你三千之众被人家一千人马杀得溃不成军,你这三千人是在怀远化湖陂被李全杀破胆了吗?”兀奈语气先前阴沉,后半句则陡然提高,只将牙古塔问的面红耳赤,随即驳道:“先前本就不料四处杀出那么多宋军,他们人数几倍于我,分割绞杀,我能率残部坚持到援军来救已是不易,你不要仗着是阿海将军帅帐下的红人,就出言讥讽于我,便是在阿海大人面前我也有理可说。”
兀奈冷笑更甚:“同样是以少打多,你和这千人宋军真可谓狗狼之别。若不是你无能,我中军只怕早已杀到建康!”言语中颇有恨意。
牙古塔听他嘲弄更甚,欲要发作,但终觉是自己打了败仗理亏在先,欲要再出言反驳也是不能,唯有恨恨咽下这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李若冲,待我活捉了你再好生折辱一番。”
兀奈自幼师从长白山,武功极高,耳力惊人,听闻李若冲三字如遭电击,一双虎目瞪着牙古塔喝问道:“这宋军为首的是李若冲?”牙古塔见他问得突兀,微一愣道:“正是此人。”
兀奈沉思片刻,放声笑道:“真是造化弄人,想不到今日又在遇到。”声音渐至狞笑,随即又道:“听闻宋廷以通敌罪已经将他押到临安受审了,却怎么在此地?”
牙古塔闻言,想到此间计谋,微微得意,从怀中取出史弥远亲笔书信递给兀奈道:“此人在襄州一日不除,我大金南下取宋便一日不可成行,是以和明桧明詹事共同谋划了这离间之计。”
兀奈读完书信,愤然将揉成一团掷于地上,牙古塔见状,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忙命人取回,自小心展开,折好收于怀中。兀奈见状;冷笑道:“既然计谋得逞,还收着书信给人家当证据吗?”
牙古塔冷言相机道:“都说兀奈将军勇武冠于三军,于这谋略手段却是半点也无,这书信便是史弥远叛国通敌的证据,由此书信,何愁史弥远不为我所用。”
“这偷鸡摸狗的伎俩,也只有你们太子府的私党恬颜以用。”兀奈冷眼道。
“大胆,我和明詹事即是为太子谋事,更是为大金谋事,何来私党一说?兀奈将军今日之言,他日回朝我必禀明陛下,看你如何在朝堂之上信口雌黄。”
牙古塔也不言语,兀自打马向前询问此山的探查明细。兀奈得知此山唤作盘虬山,山木参天,杂陈无章,地势狭隘,唯有一处可以上山偏偏还是羊肠小道,当下犯了愁,笑道:“当真是个会找地方主。”此时一军士道:“将军,这山仅有一条小道通上去,若是强攻,是比攻城还要难上数倍;此季树木正盛,我们一把火烧了这山保管他们一个跑不掉。”兀奈闻言,左脸刀疤轻跳一下,随即笑道:“火攻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此山已被包围,静待几日,待山上果子野兽吃完了,他们自然来降。”那军士闻言如受大教,忙点头称是。
兀奈勒马转身,身旁亲兵道:“兀奈将军,你即深知李若冲脾性,当知他誓死不会降,不火攻是舍不得这个对头如此死法吧。”兀奈闻言不置可否,振了振手中马鞭道:“将士们先前退了宋人追兵,现在又彻夜不休赶在前军前面来此救援,将士们怕早就累坏了,吩咐下去,就在此山前安营扎寨,静待阿海将军。”那名亲兵得令旋即打马去了。
是夜,盘虬山上早已虫蛙叫成一片,李若冲坐在岩石上,接着月光望着方圆不足百丈的空地怔怔发呆,众军士俱是李若冲旧部,俱都跟过李若冲冲锋陷阵,大小战役便是再艰难李若冲也是神采奕奕的在各军各营鼓舞士气,此刻近在眼前的李若冲如此颓废当是未曾见过。一名军士鼓起胆量上前问道:“李将军,我们在这山上,他们会不会放火烧山啊?”
李若冲闻言,回过神来,挤出丝笑容道:“他们如要杀我,定会放火烧山。”众人闻言哗然,李若冲又道:“白天草木干燥不放火烧山,这夜里潮湿也自然不会放火了,必想等我们把这山上能吃的吃完,能喝的喝完之后让我等乖乖归降,大家说,我们降是不降?”
“当然不降了,我们濠州军自将军起就没出过降兵败卒。”一军士呼喝道,下面众人也乌压压一片跟着嚷着说不当降兵败卒。李若冲见众人此刻仍有此精气神,心中大慰。不一会安静下来,又一个军士道:“那我们不若现在酒趁着夜色下山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有李将军在我们定不会输的。”众人又跟着附和,李若冲听得此言,胸中竟腾出凄苦之气,便是只身被押解临安途中也未曾如此。随即压过众人之言,朗声道:“现在下山,断无胜算,此山草木巨石封堵端如囚笼,进出唯有一路,我们出不去,他们想上来嘛,哼哼,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那么容易,如今只能静等变数了。”待末了那句,语气也是不自觉的低沉了下来。
李若冲生平长于计策,白日率人撤退眼见前方便是淮水入口,并无出路,如今率人入这盘虬山实乃无法可想,但此刻身入绝境犹自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