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内,一座酒肆的大厅里。鹿郢、范蠡、湛舌庸、窦皋如在座,范蠡邀请到娄东的言子游、子贡的弟子、田常的门客在座,范成、山阳、季祛病侍立在范蠡身后;其它座位散坐着十几个商人,门口以及门外围站着许多商人。众商人交头接耳,面露企盼。
范蠡:今天应大王和太子的要求,邀请诸位在一起召开一个座谈会。首先,感谢太子、湛太宰、窦大司空、大儒言子游先生、子贡弟子、田丞相门客的光临。今天的话题是越国最近颁布的“一大二公”新政,听听大家对“一大二公”贡赋新政的看法。大家不要拘束,随便说,对错无妨。先请湛太宰给我们解释“一大二公”新政,请大家欢迎。
大厅里有稀稀落落的巴掌声。
湛舌庸咳嗽两声,振振有辞的说道:自灭了吴国以后,我国的声威大振,不仅顺利的实现了徐州会盟,而且被周天子封为东伯,正式成为华夏的东方霸主。在此大好形势下,趁势恢复大禹帝的大夏王朝,应是我辈责无旁贷的责任。由是,我们南下开发闽晋韩粤四江流域,北上筹备组建淮夷军团,准备迁都琅琊,让吴越重新融入华夏。但是,我们的宏伟计划受到财政拮据的困扰,几十年连年的战争耗尽了国家的财力,新组建的淮夷军团甚至都无法凑齐完整的铠甲。怎么办呢?目前中原各国都在大力推行新政,以更加合理的国策振兴国力。由是,我们也推出了“一大二公”新政。“一大”就是统一贡赋税为单一的税收,具体分为人头税和经营税;经营税又可细分为田亩产出税和工商盈利税,总体来看,税率大约是十抽一。税收的改革主要是针对过去免税的王公贵族以及僚僮土著。今后无论何人,一律要缴纳人头税和经营税。“二公”主要是指盐、铁、米、丝四项物质的官营,今后这四项关乎国家重大利益的物质不准私营。“一大二公”新政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了。太子,我说完了。
太子鹿郢看了看范蠡,范蠡道:湛太宰说得很好,能否再说说“没收”的事情?
湛舌庸看了看太子,太子道:说说吧,大家对没收最不能理解,你还是解释一下为好。
湛舌庸:关于没收,我们是这样规定的:对全国工商进行一次大检查,凡是发现有触犯国家法律的、历史上有敌视我国行为的,其商铺作坊家财一律没收。也就是说,没收是针对敌产、罪产来进行的。吴国以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打败了敌人,按理就应该享有敌人的财产。所以,我们出台了这样一个“没收”令。目的是为了能尽快的凑齐军费。
季祛病站起来:我叫季祛病,是吴国王子季子的侄子。我想问湛舌庸太宰:谁是国家的敌人?谁是国家的朋友?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国家的子民?这个问题必须首先搞清楚,朝廷不能为了某种利益随便划一条线,就把本分生活的人硬说成是敌人。
湛舌庸:哦,你就是季祛病,吴国王孙辈。你叔叔季子跑到东瀛去了,你为何不随着去?你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是等待反攻倒算吗?
田常门客:我来说两句,我是齐国田丞相的门客。今天这个聚会,很像我们稷下的讨论会,大家可以随便说,是不是?我觉着刚才季祛病的三个问问得好,谁是国家的敌人?严格地说,只要不拿起武器反对国家政权的,老实本分生活的人都不能算作是国家的敌人。比如说已经放下武器的战俘,已经归顺的部族,你能说他们还是敌人吗?不能说是吧。若这些人依然是敌人,是敌人就应该杀,那么天下还会有战俘、降民吗?所以,既然已经投降了、缴械了,服从你管理了,他就应该是你的臣民了。是臣民,就应该一视同仁,不应该再区分出三六九等。吴国已经灭了好几年了,灭吴的时候你不说季祛病是敌人,过了好几年,你想要钱了,就一棍子打向季祛病,说他是敌人,这个实在是有些勉强,有点儿苛政的意思。
言子游:季祛病没有跟季子去东瀛,这个情况我知道。没有走的吴王室宗亲很多,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不想走的。所以,我也反对湛太宰对季祛病的无理指责。
季祛病:谢谢两位。我反对朝廷搞划线没收,不仅仅是因为我个人是受害者。我认为划线没收的敛财办法实在是开了一个非常坏的头——今后的当权者,一旦有了难以解决的事,就会模仿现在的做法,通过随意指责一部分人为敌人的办法来化解矛盾。今天把一部分人打倒,明天再把另一部分人打倒,像这样打来打去,这个政权还有多少人在支持?一个政权,只仅仅靠少数既得利益者的支持,能够长远吗?
一老年商人起身道:小老儿姓沈,说起来跟湛大夫是本家,少康中兴时,我们祖宗是一个部落的亲兄弟。小老儿这一门人在姑苏经商已经四代啦。当年越国伐吴时,我家也冒着风险出过一些小力。现在朝廷出台的“一大二公”新政,让更多的人缴纳贡赋,支持国家拓土争霸,应该说是一个利国的好政策。
湛舌庸:老人家讲得好,继续说。
沈姓商人:好好,湛大夫让说我就继续说说。新政利国是好,但利国的同时不能忘了利民。新政让我们多交一点也无不可,但总不能叫我们难以维持。我们关门破产了,国家向谁去征税呢?民富国方能富哇。湛大夫以为我说的对吗?
湛舌庸低头无语。
窦皋如:沈老先生所说在理哇。为什么会关门停业,搞得街市不像街市呢?
沈商人:我是专做米生意的。国家要专营,要盘我的铺子,反正不是我一家,我能忍受。问题是,你要盘我的铺子,得给钱呀?官府说没钱。你没钱咋盘我的铺子?官府又说暂时可以实行官督民办,朝廷提两成利,权当税收。等到官提利钱积累到赎买价量时,这些产业再划归朝廷。你们说说,这是咋回事?我要用我自己挣的钱来替朝廷买我的铺子?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何况我做米生意,利钱也就在两分左右,现在一要缴一分税钱,二要提两分利钱给朝廷,没开门呢就已经欠朝廷三分利钱了。这买卖还咋做?只好关门了。朝廷爱咋办咋办吧。反正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还要我出利钱。
下面有人喊:沈先生说得好。
一个年轻人起身道:我是个开小油坊的,平时种地,芥菜籽下来时帮乡亲来料榨油,顶多有一成的毛利。官员硬说我这是属于粮食范畴,也要官办。跟沈先生的情况一样,也说是要官督民办,也要十抽三,我也只好停业了。
又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我也想说几句行吗?
范蠡:哦,我好想见过你,你是娄东镇上有名的虞木匠是吗?
中年人:朱公好记性。我姓虞,祖上是虞国贵族。当年虞国灭亡后流落到吴国。我的木匠活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家祖祖辈辈只会木匠活,小到日常用的几凳床榻,大到亭台楼阁,我家都会做。馆娃宫、响屐廊就是我父亲带着我兄弟几个做的。
窦皋如:虞先生,我应该叫你一声先生才对。虞国也是周王室的近亲,是姬姓贵族世家。你家又有好手艺,为什么不出来做官呢?
虞木匠:窦大人不必客气。自打祖上流亡后,就教诲后代不要从政,只凭木匠手艺吃饭。我觉得这样好,过得平稳踏实。
窦皋如:哦,这样也好。虞先生有什么话说吧。
虞木匠:在下认为,对工匠作坊收税,最好不要一刀切。有些手艺利大有些手艺利小,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我的木匠活,若我接了一座楼阁,或是一座大宅院,朝廷十抽三,我是付得起的;若我只是平时做做几案床榻,利钱很薄,即便是十抽一,我也拿不出。我觉得朝廷要把事情细分,要看具体情况来定税率。当我挣不到那么大的利时,不问青红皂白硬要征收,朝廷想要我们工匠咋样呢?总不能取消工匠了吧。总之,朝廷的税要收,工匠的日子也要能过才是。
窦皋如:虞先生说得真好。
中有一人大声道:新政是苛政,祸国殃民,苛政猛于虎呀。
湛舌庸:是谁说的?谁说是苛政?下边小吏假借名义搜刮钱财可能是有的;刚实行新政,情况有些乱,民众不好理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大二公”新政是正确的,必须无条件贯彻下去。
人群里一片议论,多嗤鼻声。
范蠡:刚才几位工商业人士说得很好,可以说都点到了新政的要点上。新政在我们姑苏是否可行,是否还需要进一步完善,我想,朝廷还是需要多加考虑的。下面请太子说说。
鹿郢:听了大家的发言,让我对新政又有了更深的认识。我会尽快把大家的意见带到朝廷会议上。一项大的改革,决不可草率从事,要慢慢来。治大国若烹小鲜嘛,要学会一点点来,事缓则圆。
范蠡:好,太子说得好,事缓则圆。晚上我请客,就在这里吃,大家可以畅饮范庄的黄酒,还有苗家的特色菜——茅包烤鱼。子游先生,趁眼下休息,能否给我们来上一曲?
言子游:好,几位想听什么?国风还是小雅?
“国风-关关雎鸠”“硕鼠硕鼠”几个人同时在说。
言子游:好,一首一首来。
酒店伙计早已将几案、毡垫摆好,香炉内清香溢出。言子游起身来到几案前,放好秦,挽好袖子,琴声从指间流出。
第二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