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宫后庭。诸暨阿姮、勾践、诸稽郢,三人边喝酒边说着家常。太子鹿郢前来。
诸稽郢赶忙起身招呼。
勾践:你不在姑苏好好当政,又跑回来干嘛?
鹿郢:有一些事情心里掰扯不开,很想听听父王教诲。
勾践:有事明天上朝再说。
鹿郢:这件事十分复杂,不仅关系到国本,还关系到许多大臣的利益,我怕在朝堂上说会惹乱子。
勾践:你舅父不是外人,什么事说吧。
诸暨阿姮让人取来一套餐具,让鹿郢挨近自己的荐席坐下。
鹿郢:父王可知,姑苏城里城外,所有商铺工坊几乎全部关门停业了,全城一派萧条。
勾践:这不很好吗?不破不立,旧破新立。民间关门,正好官府开张,一切利益归朝廷。
鹿郢:官府的铺子是开张了,表面上看,财政状况应该大为改善。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收入的增加远远抵不上消耗的增加。眼下姑苏官府颇有些难以为继。
勾践:此话怎讲?
鹿郢:据调查,姑苏官府所管吴国旧地有集市二百多,工商官营后,每个集市要设立工坊五所、商铺五间;每所置官一人、吏三人,每个集市置官十人,置吏三十人;吴地新增集市货栈官员两千,胥吏六千。小官薪俸按例每月十石,小吏每月七石;每月合计六万两千石。新增征税官吏一千人,每月薪俸开支新增两万石。各商铺运输装卸等杂费开支共新增一万石。各项新增开支每月合计共九万两千石。官办商铺新增收入约两万石,收支逆差每月七万两千石。截止到目前为止,姑苏府库存俸米已经所剩无几,下月薪俸难以筹措。我想向父王求援。
勾践:你所说的这些,经过调查了吗?真的过不下去啦?
诸暨郢:大王,我与太子还有大司空在一起仔细核算过,情况的确如此。我也是十分震惊。
勾践:照你们所说,工商官营后,新增收入抵不上新增开支?全姑苏府商铺新增收入才两万石?
鹿郢:是的。
勾践:怎么可能?据我所知,范蠡在甘露邑上的一家商铺,每月营业额都高达一百镒金,你全姑苏咋才这么一点?
鹿郢:父王,现在跟以前不好比了。以前各个集市上生意都很红火,集市人口稠密,购买力旺盛。如今,商铺、作坊关门,有钱人携款外迁,集市人口四散,购买力急剧下降。如甘露集市,现在的货物流量只有过去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勾践:怎么会这样?你说有钱人都跑了?跑到哪里去啦?
鹿郢:划定为敌产被没收的商户,人都走了;贵族、官宦的商铺害怕出事,大多数也都关门了;小民商铺在实施官办以后,大多举家迁往楚地;帮佣伙计、工匠师傅,失业以后无法在城里生活,大多流散在小集镇或乡村里。这样以来,城市人口大幅度减少,购买力直线下降。
勾践:对失业的士人、手艺人要多留意,尽量收归到官府、军队中。这些人,用了是人才;不用是乱源。千万注意。
诸暨郢:大王说得对。近几个月来,游民数量急剧增加,背剑武士到处乱转。我正打算吸收这些武士到军中来。文士们可就热闹了,许多都挤到湛舌庸的府上——想谋个一官半职。
勾践:这能理解。
诸暨郢:我听说,现在的官位明码标价:货栈小吏位置一个三镒金,货栈小官一个十镒金;想从集市小货栈调到大城市里的,也是看金子说话。权钱合流啦。
诸暨阿姮:啥叫权钱合流?给我讲讲。
鹿郢:以往朝廷治理国家有一个基本准则:权、钱分流——有权的不管钱,管钱的没有权。贡赋新政要求官员直接经商管钱,权利与金钱归于一人,权力越大管钱越多,管钱越多权利也就越大。这就叫权钱合流。
诸暨阿姮:哦,这样以来,人们就更想当大官了——又有权又有钱。
诸稽郢:新政以来,湛舌庸、夏若诚两家的亲戚可是忙乎坏啦。好一点的商铺作坊几乎全被他两家派的人占着。
诸暨阿姮:好哇,原来湛家、夏家的意思在这里呐。出了一个点子就捞了这么多好处,敢情越国成了他们家的啦。
勾践:不许胡说。注意团结。郢儿,你认为,官员数量多少为合适?
鹿郢:应该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那二十年。那时全国人口一百万,官吏不满五百,官民比例是三千比一;军队最多时是三万,官吏加军队与庶民的比例约四十比一。应该是最好的。
勾践:那时的情况与现在不同喽。那时的对手只有吴国,现在的对手是全天下呀。贡赋新政可能不完善,但不改不行呀;不改,怎么养活庞大的军队?官吏人数增加不好吗?官吏是朝廷的仆役,朝廷要靠他们来维持。我们要做大事,就需要有一点大胸怀,非常之事就需要用非常之人、非常之法,不能过于书生气。
鹿郢:抛开政治因素不算,单就经商效果来看,官府想把商铺管好,难度很大。一是官员自身利益跟货栈利益关系不大,没有私营业主的经商责任心;二是管理反应太慢,没有私营业主的灵活快捷。现在市场供应不好,不仅影响市民正常生活,甚至还影响到军队的正常供应。
诸稽郢:太子说得对。前一阵子我还亲自为购买马料一事到几个集市上看了看。喂马所需燕麦,官府无法经营,私商不准经营,结果就是无处买了。我正着急呢。
勾践:为什么官府货栈无法经营?
诸稽郢:据窦大夫说,以前燕麦购自徐国、郯国。徐、郯二国分属楚齐。楚齐两国见我们官商大量采购马料,认为我们有扩大车兵的企图,明令禁止向南出售马料。
勾践:真是岂有此理。为什么私商就能采购?
鹿郢:楚齐两国都是鼓励私商的,官府不管商人的买卖。
诸稽郢:大王,税收的事您要管一管了。自新政要求僚僮人口也缴纳十一税以来,许多士兵都开小差回家了。被抓回来的逃兵都很委屈,说家里没有劳力,缴不起政府的赋税,只好回家想办法租种田地。我的五万僚僮,光逃跑回家的就有将近一万。下级军官开小差的也很多,大部分是因为他们家的商铺被收归官有,心里有些想不开。大王,很可怕呀。我的南征大军几乎没有战斗力了。
鹿郢:江北淮夷对新政也有抵触,不少族群拒不缴纳十一税。
勾践:这不是造反吗?一个军队,一个国家,没有法令怎么行?谁想干啥就干啥,谁想咋样就咋样,国还是国吗?军还是军吗?你们做统帅的要有威严,要善于让别人跟着自己走,而不是自己跟着别人走。
诸稽郢:大王消消气。照大王的意思,我那儿逃兵的事,该怎样办才能止住?
勾践:你仔细摸一摸情况,家里确实有困难缺劳力的,你去找夏若诚商量商量是否可以豁免一些赋税。
诸稽郢:谢大王怜悯。
鹿郢:窦皋如伯伯对新政总结了五条,我觉得说得很好,想请父王听听。
勾践:说来听听。
鹿郢:其一,朝廷专营一切,士农工商结构被打乱,原工商阶层无所适从,社会次序陷入混乱;其二,官员经商,缺乏职业责任感,缺乏服务于市民的操守精神,难以做好城市服务;其三,破产的工户商户非富即贵,有文化有能力,这些人变成流民,对国家稳定非常不利。其四,朝廷官员数量急剧增加,薪俸开支非常庞大,已经成为政府的严重负担;其五,官员直接经商,权利金钱合流,必将导致更加严重的滥用权力、贪污腐败。
勾践:寡人知道你们对新政不满,就连范蠡也反对新政。范蠡反对我能理解,你们反对,是否有党同伐异的嫌疑?是否有求稳怕乱的心态?窦皋如要求专门召开长老会议讨论新政得失。你们有什么意见或建议,也都拿到长老会议上去说吧,不要在私下里乱议国政。范蠡对财税国政有研究,你们不妨代表我去见见他,我想听听他有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