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里,街面上除了官军,几乎没有行人,一片冷清。世子鹿郢、大司寇诸稽郢、大司空窦皋如沿街巡看,心情不爽。远远看见一家官办货栈在营业,几人走上前去。货栈小吏慌忙出迎。
鹿郢:你的生意咋样?盈利若何?
小吏:禀告太子,目前本店已卖出白米两千石,收入五千四百戈。
鹿郢:哦,说说情况,赚多少钱?
小吏:太子容禀,我们是拿朝廷薪俸的,货栈收入全部收归大司空府,货栈是不经手钱财的。
鹿郢:哦,不经手钱财?那你赚的钱归谁了?
小吏:禀告太子,我们不赚钱。出货、进货、定价都由大司空府掌管,我们只是负责转运记账。比如刚说的白米一项,卖家是大司空府,买家是南征大军,我们负责登记、提货、转运;从账面上来看,由于大司空府的白米是税收实物,朝廷没花钱;经我们调拨给军队后,军队需要用钱支付;军队的钱是通过国库开支的,大司空府受到这笔钱后,再回流到国库。
鹿郢:这有什么意思?从国库出再回到国库,自己的钱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是做买卖吗?
姑苏府官员:就官办货栈的运行程序来看,采取买卖形式捋清钱粮供给应该有好处。只是还有一些具体小节没有细化。比如,这个货栈经手上述两千石白米时,由于晾晒分装、转运撒漏、鼠吃虫蛀,共发生减损约三十石。为保障军队供应,不给朝廷添麻烦,就由我姑苏府暂为垫付了。按新政规定,货栈直属大司空府管理,一切费用理应由大司空府支付。还望大司空府及时给我们填补上才是。
鹿郢:我还真有点儿看不懂。买卖双方都是朝廷,自己卖给自己,挣谁的钱?左手交右手也叫挣钱?
窦皋如:湛大夫认为,将税收粮食拿到市场上变成现钱,需要时再拿钱到市场上采购。这样一周转,朝廷的手里就会有大笔现钱,朝廷缺钱的事也就解决了。
鹿郢:哦,把税收白米换成钱容易做到吗?
姑苏府官员:这个我们调查过。靠买粮吃饭的都是城市的工商人口。现在,经过敌产没收后,绝大多数私营商铺作坊都关门了,人也逃离了,已经没有几个人来买粮食了。
鹿郢:哦,就是说,你店里的粮食除了朝廷是没人买的,拿粮食换民间钱币的打算是落空的,是吗?
姑苏府官员:是的。
鹿郢:如此说来,这种官办货栈还有什么好处呢?
小吏:好处是有的。比如食盐,我们的价钱低,老百姓都到我们这里抢购。只是我们货源太少,供不应求。
鹿郢:供不应求?赶快申请多多进货呗,有生意还不赶快做?
小吏:回太子,我们是官家经营,货物要靠上边调拨的,上边不给,我们没得卖。
鹿郢:大司空府为什么不及时给货呢?
窦皋如:太子,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全国集市那么多,这里缺,那里多;今天东好卖,明天西好卖;买进多少合适,库存多少合适。嗐,复杂得很呢。我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做这么多事情。
鹿郢:那就增加人手呗。
窦皋如:我已经大大扩编司空府编制了,专门成立了集市情报、货物储运、物价核准、财务结算等好几个部门。已经从原有的二三十人扩大到现在的五六百人了。即便这样,还是有好多事情无专人去做。
鹿郢:怎么,单你的大司空府就扩编了二十多倍?照这样看,朝廷三府六司要新增多少官员?
窦皋如:我初步估算过,朝廷各部门,加上各府县邑,新增官吏大约需一万人以上。全国人口三百万,以前,官吏与人口比例约为三千比一,现在是二百七比一。
鹿郢:照你所说,现在是二百七十一个人中就有一个是朝廷官吏?要是再加上脱产的军队呢?军队按二十万计算,十余个国民就得养一个脱产的官和军?
窦皋如: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鹿郢:能养得起吗?
窦皋如:绝对养不起。
鹿郢:窦伯,按你的经验,人口与脱产官员的比例,多少是最合适的?
窦皋如:以前,就这个问题,文种、范蠡跟我三人讨论过,大家一致认为三千至三千五比一,是最合适的。
鹿郢:这不是瞎整嘛。盐的事情咋办?
窦皋如:我这就安排人去办。不过,太子,即便现在就办,等走完整个流程,盐到这个货栈,至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鹿郢:这些天百姓怎么吃盐?
小吏:黑市上有高价盐卖。
鹿郢:黑市是什么?
姑苏官员:黑市就是没有店铺的商家。这种黑商危害甚大,不仅物价变化飞快,而且政府无法征税。黑市必须整顿。
窦皋如: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是要花大力气的呢。
鹿郢一行从货栈出来,继续在街市上巡看。
诸稽郢:情况的确很糟,我南征大军的物质采买也受到了明显影响——不但价格成倍增长,而且有许多货物很难筹措。比如马匹要吃的燕麦,现在就买不着。
鹿郢:舅父,为什么非要喂燕麦?喂白米不行?一匹马还这么挑嘴?
诸稽郢:我们的军马大多数都是从北方买来的,范大将军给的马就是从齐国运来的。这些畜生只吃燕麦不吃白米。
鹿郢:让泗水那边的衙门就近从徐州、郯国购买不行吗?
窦皋如:太子不知,徐州、郯国分属楚齐,楚齐两国见我们朝廷大量采购马料,认为我们有建立骑兵北向侵入的企图,明令禁止向南出售马料。
鹿郢:以前是怎样办的?
诸暨郢:以前好办得很,我们一说要马料,马上就会有商人挤破了头的来推销,一直送到军前,根本不要我操心。
窦皋如:以前是私商经营,自由得很。哪个商人不是鬼精鬼精的,只要有利可图,再难,也有人绞尽脑汁去办。官商办事可就大不同了,为朝廷办事,容易的大家抢,艰难的大家躲;有功了人人有份,出错了鬼也找不到一个。
鹿郢:窦伯真是看透了。
窦皋如:就朝廷新政运行半年以来看,工商官营,打乱了士农工商的自然分工,害处十分明显。其一,朝廷专营一切,士农工商结构被打乱,原工商阶层无所适从,社会次序陷入混乱;其二,官员经商,缺乏职业责任感,缺乏服务于市民的操守精神,难以做好城市服务;其三,破产的工户商户非富即贵,有文化有能力,这些人变成流民,对国家稳定非常不利。其四,朝廷官员数量急剧增加,薪俸开支非常庞大,已经成为政府的严重负担;其五,官员直接经商,权利金钱合流,必将导致更加严重的滥用权力、贪污腐败。
鹿郢:你说的这五条的确严重。
诸稽郢:大司农所言非虚。我军中很多中下级军官是工商子弟,家业破产父老无依令他们痛恨非常,有些人甚至要去刺杀湛舌庸、夏若成一伙;军队已无心作战。我军中僚僮子弟逃兵很多,大都是因为家里缺乏劳力缴不起赋税造成的。据报告,自新政以来,湛舌庸、夏若诚两座府邸一直热闹非凡,送礼走门子的彻夜不绝,好一点的商铺作坊几乎全被他两家的人占有,姑苏城外的良田几乎全被他们两家收买。刚才我们进去的那家货栈,管事的小吏就是夏若诚的亲戚。若说贡赋新政祸国殃民,一点儿不为过。
鹿郢:这些情况父王知道吗?父王准备怎么办?
诸稽郢:大王略有耳闻。
鹿郢:还是要让父王知道得更详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