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原先是灵祁城人,年少从商,走南闯北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人生也是大起大落,依他的话说,跟着他死鬼老爹干的时候,在灵祁城中混得那是体面极了,家业怎么也得凑足了一条街啊。只不过是天降横祸,先是他爹意外落水死翘翘了,然后是叔伯间争夺家产,虽说是子承父业,李富贵寻思自己守着三成,其余的让他们争去也无妨,没想到就在他爹灵堂前,几个叔伯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吵了起来,最后还动了手,混乱中也不是知谁暗中给了李富贵右腿一大棒子,从此就废了,李富贵成了李跛子。
等他从榻上被救过来时,什么都清楚了,家产被夺,仇也没本钱去报了,心灰意冷下,带着还愿意跟着自己的原配迁到了南山镇,做起了客栈的生意,倒也顺风顺火,如今也四十好几了,膝下有个女儿懂得体贴,日子算是过得平平淡淡,过往云烟似乎也已经不在了。
名字带有富贵两字的似乎多半是个胖子,所以说李富贵的富贵全长在了肉上,说他重两百斤还是夸他长得苗条了,就这么个大胖子,现在却显得艰难地佝偻着身子,对着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了一半的青年又是挤脸又是赔笑的,看上去颇为滑稽。
今天来了这么一支商队,出手阔绰或者是说霸道,直接扔了三百金就要包下整间客栈,还要把里面的客人全赶了出去,客人大多是商队的人,随从也有武者,可是碰上这数十位明显都是武者,而且动作整齐的佩刀彪汉,他们还是连理论一番的胆子都没有,所以说李富贵更不能摆出一张哭丧脸来了,只能央求着上好厢房全留给他们的人,这才作罢,无意间,发现这群人与燕阀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后,所有人的忿忿不平都安静了下来。
此时李富贵更是一脸谄媚,生怕惹闹了这个青年,与那些瞪着眼睛挑衅这支商队的镇民不同,以前在州城都风光过一时的他很清楚,一个燕字就意味着什么,平时可以把燕阀的那个蠢蛋将军当作笑谈,可要是当着眼前这位穿着平民服饰的贵人的面有流露出一丝不敬,李富贵脸上的肥肉颤了颤。
那个披着黑色大氅的青年人气息似乎有些狂躁,只不过一直在压抑着,李富贵从这群祖宗身上的血迹猜到了些许青年人狂躁的缘由,所以他肥胖的身躯看起来更加佝偻了。小心地瞥了一眼后院,那边正因为后院门太小,进不去那两辆大马车,所以这群天杀的直接把后院门给推倒了,李富贵强咽住吐血的冲动,把青年请进了最好的厢房。
抹掉一脸的汗,跛着腿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后院,希望能阻止这群祖宗能别把院墙都给推了,望着那两玄铁大箱,他忽然有些担忧起来,开门做生意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事主,有事没事也能把祸水从别地引过来。
……
燕萌萌站在窗栏前,背负双手望向窗外边更远处的景物,奈何小雨靡靡,却也把所有事物笼罩在雨雾当中,远处白茫茫一片,无奈下不得不放弃。他已经把大氅解了下来,一身普通武者服饰,与其他手足无异,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下等武者才会穿着的服束,看上去显得平常自然,方才苍白的脸歇息了片刻后也有了几分血色,眉眼间无比平静,与方才的压抑狂躁判若两人。
厢房是客栈中最好的厢房,也是南山镇中最好的厢房了,虽然地方比不得州城,可李富贵起码也是从灵祁城里迁来的,照葫芦画瓢,青年住的厢房虽然不是富贵堂皇华丽奢侈,可是布置得当,用的也是精致物品,人在其中没有碍眼东西困扰,倒也会住得心怡舒泰。
“十一少,你也看到了,自出了磐城不过百里,至今已经遇到了不下十波的流寇。”
燕萌萌身后站立着一位高瘦汉子,护卫武袍上染了几点血渍,遇雨后绽成了点点血莲花,此时高瘦汉子一脸怒容,说话时却把声音特意压低了,“最近这片地带是有流寇流窜,可也绝对不应该走了百里路就能遇到了十波,而且那些王八蛋个个都是五品以上的武者,死在兄弟们手中的聚灵修行者就有三个,这样的阵势,就算下次出现坐照境也不是不可能了,这哪是什么流寇,分明就是……”
高瘦汉子还想说下去,可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噤声不言。
燕萌萌脸色平静,“是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多的流寇,还有个个都是五品以上的武者。”似问非问,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弧起,挂上了嘲讽,“而且聚灵境的人都穷疯了?就那玄铁箱里装的全是些不上档次的灵药,值得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还依依不舍?”
高瘦汉子并没有说话,只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对于这拙劣戏码也是看不下去了。
燕萌萌把视线从不远处的民房收回,解下了腰间的雁翎刀,这是他小叔传给他的,一把军方制式的雁翎刀,不过此刀却被打造得极其花俏,刀镡细纹有瑞兽图腾,少了肃杀之气,尤其是刀鞘上的紫色花纹使得这把刀看起来太过华丽宝贵,让人感觉这只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绣花刀,大概本就是为了作贵人配饰用的吧。刀名天凉,旷远的意境与外表实在不符,燕萌萌却从不离身。
“只不过是想要我的命罢了,连开荒法诀都不曾掩饰的流寇头领?”燕萌萌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天凉刀柄,眼帘微微阖起。
“开荒法诀?这…这是伏荒营的校尉修炼的功法!”高瘦汉子显得很惊讶。
“虽然那些流寇的功夫参驳混杂,可是他们的头领确是伏荒军的高手无疑。”
“莫非三爷……与州军官联系上了?可祖宗已经严令家中人不准再搀和州军内务了。”高瘦汉子低声试探问道。
“那是因为有谁能知道呢?如果我死了,那也是被外人杀死的,干干净净地撇清了他们的关系。”
“三爷实在是过了,十一少,回去之后要不要告诉二爷一声,好……”
“闭嘴!”
高瘦男子被一声低喝打断,连忙鞠腰谢罪。
“这只不过一场简单地流寇袭击,他们要的是那些灵药,一个来抢,一个来守,这就是这个故事一切。”燕萌萌淡淡说道,“把你知道的都烂在肚子里,不许对人说起,更不许偷偷地向二叔禀告。”
“属下明白。”高瘦男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也出了几滴冷汗。
高瘦汉子此时头颅低垂,却也能瞥见主子眉眼间的平静正在逐渐消失。
厢房内一片沉寂,窗外淅沥雨声此时听来是如此刺耳。
“此次磐城之行损失重大,回家后恐怕又得被那群老不死的削减权限。”
燕萌萌那股令人心悸的狂躁之意蓦然涌了出来,没有任何地预兆,就像一条平静溪流忽然翻腾成了愤怒大江,空气中弥漫着暴戾凛冽的气息,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志,天凉在鞘中也发出了一声铮鸣。
“打压我,我独自承受,死了的弟兄我也未正其名,磐城之行损失的十万灵晶我也算是破财挡灾,为了家里的安稳我把一切都咽下了肚子,那么,你们是否能让我把火气都发泄出来?”
高瘦汉子听不懂主子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对自己说,他只觉得此刻房中变得十分寂静,就连窗外的靡靡雨声都像被隔绝在了外面的世界,那瞬间压抑得能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燕萌萌忽然出现的杀机太过强烈,也是因为天凉刀出鞘时汹涌而出的毁灭气息。
厢房内闪过一片白芒刀光,天凉犹如一道势不可挡的匹练,斩向了厢房中本空无一物的角落,忽然间,那处真空一阵扭曲,在一片涟漪中蓦然伸出了一把剑,那剑尖伸出后,像点在了水面之上,剑尖所在的真空又生成一片涟漪,仿佛能摧毁一切的暴戾刀气斩在了这涟漪上,使得水面波澜狂乱,可最终还是沉寂了下来,两道涟漪慢慢平静消失,之后显出一个身形,一个黑衣男子持着一把古朴黑剑从中走了出来,肃然地看着燕萌萌。
“你不在三叔身旁好好做狗,却跑到这来,你就不怕你的尸体会坏了三叔的事?”燕萌萌眸中尽是寒意,掀起衣襟下摆,向着黑衣男子走了一步。
突然现身的黑衣男子却往后退了一步,他嘴角流下了一道猩红,此时手中的黑剑在颤抖,是因为他的手也在颤抖,方才那一刀看似简单地被化解掉了,其实还有几分刀意顺着黑剑穿过了他的防御,“我以为那些小的能把你们给活活耗死,却低看了你手下的人,我蛰伏于此,冒着被家法凌迟的惩罚行刺,却没有想到……”黑衣男子拭去嘴角鲜血,满眼阴毒,“十一公子,您藏得可真深啊,坐照境。”
话间,场中的高瘦汉子已经拨出一把大刀,护在了燕萌萌身侧,警惕地注视着那忽然出现的来客,同时身上流露出一股强悍气息,通知楼下的伙伴有敌来袭。
“三叔他老人家成日忙着勾心斗角,不知道我已经坐照也在情理之中。”
“那倒未必,你在家族试炼中展露出来的修为是假的,一直在卧薪尝胆,这个消息想必能够引起主子对您足够的重视。”
“哦?”燕萌萌嘲讽地看着他,“你认为你还能亲口给三叔报信吗?”
“方才十一少也说了,您会把一切都咽下肚子,莫非,这不是说给我听的?”黑衣男子丝毫不惧怕地与燕萌萌对视着,相同的境界,他有足够的信心用手中的古朴黑剑与燕萌萌的天凉一较高下。
“可我也问了,你们能否让我把受的气撒出来?”
“要是我说否呢?”
“这可由不得你了。”
黑衣男子的脸终于变得难看起来,“同是坐照境界,不见得能败你,但是我要是想走的话你能留得住我?”
“试试?”燕萌萌可见刚毅线条的脸庞上,眉毛挑了起来,尽显轻佻之意,两种相反的神态混合在了一起,是手中天凉的暴戾狂躁,间夹着狂啸风声,华丽花俏的天凉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黑衣男子斩去,难以想象,看上去丝毫不中用的天凉竟如此狰狞。
黑衣男子心神惧惊,剑势再起,一道涟漪浮现,这一次比前两次的范围更广,覆盖住身前三丈空间。
一道狂躁刀意,一道清凉剑意,两者相碰,倏然间,真空中荡开了无数道刀徹剑纹,两人的气机如大山般浩渊,一动辄勾动了天地元气,似乎在这瞬间沸腾了起来,燕萌萌身侧的高瘦汉子在两人的气场中站不住脚,身子经不住这狂乱的天地元气的压迫,吐血跪倒在地,继后两人强大气机仍然摧枯拉朽地席卷开来,似要要把一切都碾压成齑粉。
“轰……”
雨中,响起了一道惊雷。
只见那富贵客栈的东侧在响雷之中轰然崩塌,木块碎石在空中肆虐,场面可怖,然后从废墟之中掠出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那黑衣男子似乎在先前的交锋中受了重伤,身形不稳,在身后刀尊追来的一刀之下再次被巨力击飞,在空中喷出了一幕血雨,身子化成了抛物线,准确地落在了三条街以外的道路上……
街上寂寥无人,没有谁愿意在雨中漫步,就连那些爱秀恩爱的小情侣似乎也没有这个情调,所以一把黄纸伞在寂寥无人的街道上显得非常耀眼,何余的草鞋早已湿答答的了,踏在路面上也觉得滑不溜秋,蓦然间,轰隆一声巨响,把他惊得差点手抖,咕哝了几句,抱怨老天怎么没由来的打了个响雷,害得他差点把施乐姐的伞都给扔了,这要是跌在地上弄得全是污泥,怎么去还给人?自己的家伙什可还留在她家哩。
何余咂吧咂吧嘴,然后,就看见天上掉下一个黑色的重物,径直坠落在他身前不远……
“你不能杀我!”黑衣男子口中鲜血狂吐,嘶声竭力地吼道,在天凉刀中他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他开始后悔,就不该听取那位狗屁智囊的建议,哪个畜牲说十一少修炼天赋不足的?
“死人都喜欢说这几句话么?”燕萌萌踏空而来,稳稳落在了地面上,似乎把心中的怒火都发泄了出来,此时他令人心悸的狂躁暴戾气息已消失不见。
“我爹是族**奉,可是从磐城过来了,要是……”
刀光一闪即逝,不等黑衣男子说完,人头已然落地。
“白痴,跟我拼爹?”天凉入鞘,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也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燕萌萌对地上的尸体都不屑看上一眼。
雨中,街上,青年冷酷凛冽,少年淳朴安静。
“修行者?”犹豫了一会,燕萌萌尽量使自己语气听起来亲和点,因为眼前明显被吓到了的少年看起来也是亲和无害。
何余轻轻摇了摇头。
“武者?”
何余没再理他,只是木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仿佛收到了不轻的惊吓,可若是真是受惊又怎会一直盯着一具尸体。
“谢谢。”
燕萌萌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何余眨了眨眼,心中本能地对眼前的血腥产生有巨大恐惧,但是存在着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兴奋,这他娘的就是修行者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