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因为两位修行者的一战闹腾了起来,有的镇民甚至冒着雨在大街上大声谈论着方才的那场他们眼中的惊天大战。在以往,也有修行者随从贵人路过,众人有幸目睹这些神奇人物,可是却从未见过那些人的本事,方才刀剑相碰,那声惊雷更是响彻了南山镇,自然能让崇尚武道的百姓们聚在一起八卦上半天。
至于那具无头尸体也不知被谁收走了,只留下一滩被雨冲淡了的血迹。最倒霉的还是那胖子李富贵,事发地就在他的客栈,而如今客栈也坍塌了一半,至于李富贵,听说是因为受得刺激太大晕厥了过去,被人抬着去找老中医了。
“其实,我对你的遭遇不太感兴趣,什么修行者的暂且放下。”
王旧一脸稀奇,皱了皱鼻子。
“我只好奇,你身上为什么会带有镇西那个小寡妇的胭脂香?”
“我在老巷那边卖豆腐,谁料想突然下起了雨,只能向施乐姐借了伞,不然我怎么会一身干的来到这儿?总不能在她家呆着避雨吧,容易惹是非。”
何余脸色并不太好,任谁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间被断了头,想来心里都不会太舒服,也就是何余,换做别的人,恐怕三天也吃不下去饭,王旧也曾说过,别看这小子平时一副娘们样,长着一颗狐狸心,狐狸可是吃肉的。
被问起这事,何余脸色一僵,哪好意思说自己又被施乐给调戏了,遮遮掩掩的想转移话题。
“哎呀,这雨真大呀。”
在一旁被王旧称作榆木疙瘩的掌柜老徐,不禁也把视线从帐簿上移到了何余脸上,眼神玩味。
“仅是借伞!”何余瞥到徐掌柜的死人脸上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情绪,不知为何,他就是感到了十分恼火,很严肃地把王旧的疑问重复了一遍,为了以示自己清白,还故意把胳膊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你看,我什么也闻不到,哪来的胭脂香。”
“哼。”王旧撇了撇嘴,“呆子,那大概是你鼻子坏了。”
何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才想到了一个问题,“你闻到的味道,为什么就肯定是施乐姐的?”
王旧骄傲地抬起了头颅,笑容灿烂,“镇上所有长得俊俏的小娘子身上的胭脂香我都闻过,那小寡妇的香味我自然记得。”
酒肆里顿时安静下来,何余的表情此刻非常精彩,在他的脸上可以看见鄙夷厌弃嫌恶诸如此类的词汇,犹豫了一会,才对王旧认真说道:“你很无聊,而且很恶心。”
“余哥儿说得很对。”老徐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不过熟悉他习性的人可以知道他对何余的观点是十分赞同。
王旧被这两人噎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瘪瘪嘴骂了一句:“一个死木头,一个呆豆腐。”
这雨似乎下得没够,淅淅沥沥地声响逐渐加大,雨势变得大了起来,屋外喧闹地世界也不知是被雨帘所隔绝,还是冒雨交谈的镇民最终受不了了大雨各自回家去,除了能听到雨水打在瓦顶屋墙上和老徐拨弄算盘的声响再无任何声音。
“小家伙,你知道你遇到的修行者是何人么?”
“是哪个宗门弟子?”
修行者的故事听得多了,何余马上联想到了卧虎藏龙的宗门,在他的印象中那就只有宗门内的人才有这样的本事,顿时兴致就来了,眼巴巴地看着王旧。
王旧从一络胡髯中拈了几根胡须,扮足了酒楼里说书先生的卖相,“贫贱百姓也就知道那草莽江湖里的劳什子宗门,又有几多人知道那些武道世家?”
“嗯?”何余很想提醒王旧你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贫贱百姓,而且还是个酒囊饭袋。
“除却世上宗门,大族豪阀也是不少的,其中也不乏武道世家,灵州燕阀你总该知道吧?”
灵州燕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不是因为它是南域三州中权势最大的家族,也不是因为有多少出名的修行者为其卖命,名声是响亮,却是臭名声。
燕阀有一位名将,数万子弟军卒的生命就是亡在了他的刚愎之上。
人们对燕阀毫不留情地嘲讽何余也听得不少。
忽然想起了总喜欢蜷着腿坐在门槛上看着过往行人的俏寡妇,那双明亮的大眼总是蕴含笑意,可何余在她的眼眸深处总能看出说不出的灰暗色彩。一直把明媚笑容挂在脸上的女子,青春年华嫁给了青梅竹马为人妇,本该相夫教子直至晚年,这也是平凡而又可爱的人们该有的生活。
没成想婚后第二天,还没圆圆满满地过上一段幸福日子,丈夫就受命去了妖山,自此一去就没再回来。
何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王旧被消去了继续展现渊博见识的欲望,恼怒地狠敲了一下少年的脑壳,“长辈说话,就用心聆听。”
“有哪个长辈没臊地去闻人家姑娘体香的。”一向温和的何余抱着脑袋呲牙怒道。
王旧受辱,火气也起来了:“你懂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子苦练麒麟臂数十载,闻一下姑娘体香也情有可原,倒不像某些人,岁数不大,却沾了一身胭脂味。”
“龌龊的老流氓,我那是借施乐姐伞时沾上的!”
“哼,施乐姐施乐姐,叫得这么亲密,那个小寡妇肯定和你有猫腻,小子,岁数不大,经验老道啊。”
“少污蔑人。”何余怒瞪王旧。
“你吃了大补丹了?火气这么旺……”王旧撇了撇嘴,还是收敛了下来。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老徐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大雨下了一阵,老天也似乎没有力气再憋出雨来了,最终天上的乌云逐渐散去,露出了西天夕阳,被乌云笼罩了一天,微弱的夕光倾泻下来也让人感到了些许的刺眼。
何余明目张胆地抢过王旧手中最后的一杯酒,灌入口中,屁股也不拍就逃了去,留下王旧坐在原地骂骂咧咧。
“自己纵酒,何必把后生带坏。”老徐从后院中捧了一叠花生米出来,摆在了王旧桌前。
王旧脸上重新浮现起笑容,捡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中,“喝酒吃肉得从娃娃抓起。”
老徐没有回话,这个不拘言笑的中年男人一般在说完自己的观点后,若是得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就不会再开口。
蹭了老徐十几年酒,王旧深知老徐习性,所以转移话题道:“他想离开了。”
“这是好事,若是甘愿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像他爹了。”
“是啊。”王旧舔舔嘴唇,眼巴巴地望向角落里的木柜,上面摆满了一坛坛的酒酿。
“别想。”老徐摇了摇头,言简意赅。
王旧无奈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我本想等他学会了朽枯刀才带他走的,可是这小子只得其形不得其意,这点本事恐怕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三品的武者,不过说起来,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
“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老徐没有接下他的话,疑惑的问了一句。
被雨水洗涤过的清风拂过街面,然后猛灌入酒肆,竟使得酒肆中有了几分寒意。
无声之中,似乎存在着触不得摸不到的东西,被称作命运的无形之线将不同世界的两人系在一起,如同扼住喉咙,动辄将死。
“那人既然托我照顾他儿子,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王旧表情平静,只是看着老徐的双眼中实在是太过淡漠了,而且任何情绪都被低沉的声音吸纳得干干净净,“叫老子当奶妈吗?自己却人间蒸发不知下落,扔个小屁孩给老子算什么?徐不平,你我皆是散修,本不该理剑宗窝里反的那破事,可是这崽子身上也流淌着圣女的血,我难不成能放任不管?至于教他学刀学剑,除了圣女,没有谁有资格干涉我。”
老徐默然,面容恢复了平时的古板:“何余天性优柔,学刀难成器。”
王旧平复心头忿气,叹道:“剑分阴阳,刀也分阴阳,阳剑哪有阳刀霸道,若是学剑,他如何长命。”
老徐讶异道:“那龙息还未泯去?”
王旧无力地摇了摇头:“天人的手笔,我王旧何德何能……”
……
再次极力抗拒住施乐的调戏,好不容易挣脱那曼妙的身子,挑起吃饭的活计逃似地跑开,又是留下了俏媚寡妇那银铃般地啼笑声。
天色暗了下来,在何余故意拖缓脚步下,清澈的夜色中开始出现了点点繁星,明月高挂树梢,夜辉再次洒在了大地上,路面积水处一眼就可看见,他挑着担子时而跳跃,时而缓步前行,扁担极有节奏感地颠摆着。
他轻盈的脚步落在了燕萌萌的眼中却显得十分费解,内行人看门道,燕萌萌一眼就看了出来何余身形的奥妙所在,全身上下对于力量与速度的掌控比一般的修行者都要完美许多,而这却出现在了一个连真气都没有的少年身上,没有真气就代表着连三品武者都不是,所以燕萌萌十分费解,但心里也很清楚,这个少年身上隐藏着不小的秘密。
两人相见时,燕萌萌就察觉到了少年身上让人感到亲和的气息,亲和可以形容一个人的态度,也可以形容一个人的气质,当以上两者共同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身上时,那这个人就一定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屁孩,燕萌萌想道。
废话,跺一跺脚南域都要震上几分的不朽境,那股气息围绕着少年,笨蛋才不会把这少年放在眼中。
燕萌萌心中十分谨慎与好奇,这个少年一身平民服束下隐藏着有什么秘密,为了不惹怒那位起码是不朽境以上的前辈,燕萌萌平时从不离身的天凉刀没有携带,此时没有背负双手,也没有环抱在胸前,而是自然垂落身侧,一副平和模样,以此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何余的脚步在燕萌萌身前一丈停了下来,他远远就看到了这个今天斩了人头的修行者,而现在青年已经换成一身的白衣,身上的风尘也已洗得干净,就驻足在那棵枇杷树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何余并没有停下,而是接近了这个青年才止步,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他见识过了白衣青年的血腥手段,那股凛冽狂躁的气息至今仍让他感到心悸,他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然后脚步还是朝白衣青年踏了过去,心中狂喜,“妈的,修行者呀,向他讨一件法器,以后在南山镇都可以横着走了。”
“兄……你好。”燕萌萌何时跟这么个小屁孩打过交道,本想称对方一声兄台,可是自己都已二十来岁了,少年恐怕还不足十五,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老脸。
何余歪了歪脑袋,不知如何回礼,对方怎么说也是燕阀来的贵人,该怎么称呼,叔?这辈份跟王旧他们一样老了,哥?何余觉得自己一个平民这样去跟一个二十来岁贵人打交道是不太好。
燕萌萌仿佛清楚何余在想些什么,脸庞上的刚毅棱角也柔和了起来,冷漠神色如同沐了春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称谓,“小兄弟,今天是否惊吓到你了?”
何余点了点头。
“抱歉,我吓到你了。”
“我原谅你了。”何余犹豫了一小会,再次点了点头。
从未有人以这样的语气跟燕萌萌讲过话,燕萌萌此时却觉得无所谓,“我姓燕,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知道你是燕阀的人,我叫何余,何人的何,余人的余,你叫燕什么?”何余认真问道。
“我叫燕萌萌。”燕萌萌平淡说道。
听到他的名字,何余感到很好笑,所以他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