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个月来所经历过的再没有比这次更突然、更富戏剧性的了,十分钟前我才刚从孙霞口中得知这个恶霸的林林种种,现在他居然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感觉他在狞笑,不知道他近来计划摧毁的对象是谁?想夷平的地方是哪里?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我的两只眼睛冒着抑制不住的怒火,并轮流打量着他们三人。鹤卷西装笔挺,两鬓有点发白,面如塑像,算起来应该是半百之年了,但体格维持得相当好。他的左右各站着一位女客人,其中一位已经到了一定的年龄了,但那淡淡的妆容仍难掩其年轻时的艳丽。她的打扮十分朴素,穿着乳白色套装,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八成是鹤卷的助理兼情妇之类的身份,也就是另一个小佩。
另一位女客人则年轻多了,差不多是上大学的年龄,两条长长的马尾辫被她染得五颜六色的,下身是一件奇怪的蓬蓬裙,布满一层一层的蕾丝边。虽然是全身黑压压的,也一点不性感,但脸蛋却是非常迷人,是个典型的东瀛新潮流美少女。如果把孙霞那一身俗气的装束套在她的身上,相信对她的美也丝毫无损。
这时的孙霞急忙起身,同时也对我发出指令:“小叶,你快起来。”我很机灵的起身迎客,孙霞的眼珠子趁机朝我脸上来回溜了一下,那是在暗示我少开口,怕我言多必失。孙霞似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鹤卷了,几乎就要老泪纵横的她扑上前向鹤卷行礼,又伸着颤抖的两手,紧握住少婦的手,热络的用日语说:“鹤卷君、小佩,你们好吗?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啊,真高兴再见到你们。”
原来如此,少妇就是当年的小佩,她得到爱情了,得到鹤卷夫人的身份了,这是个不错的结局。这样看来,美少女应该就是他们的爱情结晶,但这共享天伦的景象,不禁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悼念和一种惆怅。而令人非常丧气的是,如今我才知道孙霞的日语竟是非常的流利,我失望地叹了一声,我太低估她了。
“孙姐,这几年你替瑶瑶姐真是出了不少的力呀。还有常欢,他的天份总算焕发出来了,现在他也是个出了名的导演了,而他的能力鹤卷君是从不怀疑的。”说着,小佩扭头望着鹤卷,深情款款的,鹤卷也不住地点头。
看来当年不管是谁跟谁的恩怨,老早都已经随着物换星移而一笔勾销了,除了我父亲的那笔帐之外,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忍心加害他。
“哎呀,看妳,说的那么客气干嘛,我没出什么力的。我觉得你和鹤卷君两个一搭一档的,一个追求艺术,一个打理制作,你们的成就才真是可钦可佩啊!”说完,孙霞又热络的去握美少女那双洁白的手:“噢,萱萱,妳自己瞧瞧,长得多高多漂标致呀,我差点都不认识妳了哦。”最后,她开始向我介绍来客:“小叶,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提及的大导演鹤卷君,这位是他的夫人小佩,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了。还有这位漂亮的姑娘就是……”
我正蛮有兴致地看着美少女,她突然飞快地对我说:“叫我萱萱吧。”
我随即报以微笑,然后掏出名片,熟稔的、恭敬的用双手递给每人一张:“你们好,我只是个后生晚辈,以后叫我小叶就行了,这是我的名片,还请前辈们多多指教。”
萱萱似乎对我不感兴趣,随手便把名片扔在桌上,但鹤卷夫妇用双手捧着我的名片,看得很认真。孙霞也殷勤的款侍他们,如同奉祀神明那样虔诚,她热切的说:“鹤卷君,你们请坐!请坐!”然后她不忘转身指使我,说:“小叶,你去买几瓶饮料,动作快一点。”
我一转眼便买来三瓶运动饮料、三罐咖啡和一罐Granini葡萄汁,当我用最快速度跑回来的时候,孙霞和鹤卷夫妇已经咧着嘴畅快的共叙离情。从我手中接下饮料时,鹤卷夫妇不停地用日本人那套多礼的方式向我道谢,而我却注意到此刻正背着双手浏览我们的宣传海报的萱萱。因为她是奇特的,像个政府领导那么的威风独立,仿佛站在一个纯粹属于她自己的地头上,仿佛一切都取决于她,又似乎是一个脾气有点倔、不爱多说话的人。
我拘谨的绕到萱萱背后,柔和的把饮料递过去,对她说:“Granini葡萄汁,百分之百原汁。”
“谢谢。”她先接过饮料后,才正眼看着我,看够了之后,她竟无礼的问说:“你干这工作好像有点困难,对不对?”然后她侧眼望了一下孙霞,又问:“你在孙阿姨手底下干多久了呢?”
我一点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能惊讶地傻笑着说:“整整三个月了。”
“嗯,难怪了。”
“难怪?”
她充耳不闻,不知道是不是对我感到有点无味,觉得想走开,她开始在我们的展位上兜圈子,一边走一边提问题,我赶紧跟上她。
“你们的导演呢?没来吗?”
“没有呢。”我摇了摇头,又说:“但妳一定得看看他的作品,我猜妳应该也是个行家吧?”
她忽然把太阳眼镜往下挪了一下,露出水汪汪的两眼:“既然你知道,那还问什么?”她耸耸肩,又把脸朝墙转过去,睁着大眼睛到处瞧着。我简直是飘飘欲仙的陪她绕完一圈,她在大大的电视墙前停下来了,十分有兴趣地注视我们的的宣传影片,又问说:“你们这次参展的动画片主题是什么?又是那只孙猴子吗?还是三国?”
“不是,不是,我们不做那个。我们做的是一个比较有意义的主题,是关于环境保护的。”
“呵,还不是老套!”她把她那圆圆的脸朝我转过来,表情忽然专注起来了:“你老实说吧,你们对今晚得奖有没有信心呢?”
“说真话吗?”
“当然!”
“不是很有信心。”
“为什么?”
“唉,算是我们倒霉吧,有霹雳动画挡在前面,我们恐怕凶多吉少。”
她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不满,用一种几乎是嘲讽的口吻说:“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证实了我的一种设想,我也觉得你们会输得一败涂地。”
“完了,妳真这么觉得吗?其实就质量而言,我觉得应该是不相上下,只不过霹雳动画宣传营销打得凶猛,展位又大又漂亮,这点对于评审裁判的主观意识多少会有点影响。”
“别那么妄自菲薄吧,我觉得你不应该因为别人的存在而自贬身价。”
“妳可能是从国外回来的吧?所以不太了解这个圈子,他们的老板可是岳南生,他既有钱又肯砸钱,是个公认的狠角色。”
“来,说说看他这个人是怎么个狠法呀?”
话题突然变得像是个谈人是非的猜谜游戏,我一时警觉起来:“这个说来话长了,我怕我们的时间不够多,而且会有点像是在研究复杂的人性问题,所以不如我们暂且不谈他吧。”
“呵,别讲得那么正经八百的,你八成是怕我泄露出去,结果害你遭殃,害你以后在动画界混不下去了。”
我转醒过来了,我看出她的脑中有一条十分活跃的思绪,专门用来打击人心,使我一路受她凌虐。我得回击一下她的卤莽了,我尖锐地望着她:“呵,我看妳也挺聪明的,不如妳先告诉我妳在哪里高就,让我来好好的评估一下妳的可信度,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本人动画迷一枚,在东京读大学,尚未毕业,尚未涉足动画界。而且本人觉得有不少话题可以跟你讨论。如何?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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