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娜的脸快速的从竹篱笆后面出现了,她压着眉头望着常欢说:“你的脾气真是硬得可以,你都还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都还不知道该怎样对付她,就一下子把心都掏出来了,感情的事又不是说想要就马上办得到的,傻瓜!”她停顿下来,扭头看了眼杰克又回过头来说:“我劝你最好要有长期抗战的思想准备,虽然西方国家比我们先进,但是有许多来大陆的西方人根本不愿意回去。我不是在吓唬你,杰克的工作虽然只是短期的,但他也很有可能永久的留下来。”
“妳懂什么?请问妳会讲英语吗?难道妳和杰克也有过交往吗?还是妳也结交过其他的老外男友?”常欢生气地说完,又忍不住焦急的望着石静瑶。
费娜穿着一件红色紧身上衣,曲线招展的,但她的脸差一点垮下来:“别冲着我来好不好?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当然懂,一些外国公司派驻过来的老外通常都是携家带眷的,那些单身的老外要不是来找活干,就是来找交往对象的,纯粹来旅游的可不算。”
常欢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说不出来,他只向幸福快乐的石静瑶望着。但突然有一辆公交车嘎然停止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石静瑶,只有一道刺眼的夕陽从公交车的玻璃窗户反射过来。他眨了眨眼,扫兴的回过头来,冷淡地回答说:“是吗?”
“这些老外不知有多少人在自己国内找不到理想的活干,甚至连不尽理想的活也找不到,就拿你来说吧,没有活干要如何去找对象谈结婚?是不是?你说说看,要不然有谁会愿意没事就离乡背井的呢?”
“妳好像说得有理,不过,妳的话也有些不对。杰克是海外客户派遣过来的,他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妳怎能说他是专程过来找对象的呢?”
“也许他两者皆是,但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就是这样才更糟糕吗?”
“呵,妳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呵,我说,不管办公室恋情也好,异国恋曲也罢,这些都是不必彼此真心相许的。你看杰克的工作态度多么认真,那是众人皆知的,他从来就没有把全副心思放在情感上。所以啊,像瑶瑶这样一个不用花心思就能得手的中国女孩,你觉得能真正获得杰克的全心付出吗?”
常欢听得满脸惊疑,过了好一会,他才明白费娜说的是什么,又举头望着费娜:“所以妳的意思是,瑶瑶是知道杰克对她并不是真心的,是这样吗?”
“这你要去问她,我可不清楚。”这时一阵风沙吹了过来,费娜护着长发,一面躲避风沙,一面上前用一种浮夸、几乎是催眠的口吻,轻声的对常欢说:“听着,如果她是知道的,那她就是一个有所企图的女人。反过来讲,如果她不知道,那么她就是一个大胆开放的傻女人。对不对?我说的这些不是都能串起来吗?”
常欢突然为石静瑶感到伤心难过,除了石静瑶自己的情感以外,别人的情感于她是无关紧要的,她只想着她自己。如果这样想,那一切都能串得起来。他垂下头,无奈的说:“是的,妳说的到此为止还能串得起来。”
费娜站在那里听着,这时又一辆公交车驶了过来,她急忙朝公交车挥手,边说:“我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走了,再不走就没公交车了。”
看她踏着急促的步伐,摇摇摆摆的赶上公交车后,常欢开始往公司的方向蹒跚的走着,这是一种拿不定主意的蹒跚,走得好像就要断气了一样。因为他梦幻中的石静瑶变得有点不纯洁了,这坏印象已经嵌在他的心里面了。
此后的常欢显得比一向更加不安,他躁急自抑着,工作时两只手不时颓丧的撑住两颊,旧伤复发似的对着画稿发愣。费娜也经常的找机会过来关切他,问他最近和石静瑶的关系如何,而他最常见的回答是,很糟糕!
又过了一阵子,常欢察觉到自己完全变得灰头土脸了,他的工作效率低落,收入变少,但是,他可是非到发了财,绝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而在这种时候,他开始想起了胡济天,正确来说,是想起了胡济天他的表哥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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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常欢离开后,胡济天痛苦万分,他感觉朋友都已绝迹,很想找个人来协助他处理那些纷乱的思绪,偏偏父亲是和他谈话最多的人,而且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在剥他的皮。每到晚间,他一面听着父亲拿他寻开心,一面异想天开的幻想着如何逃跑到深圳去,但这种虚无的漫想根本不可能形成一个可行计划,更不用说脑海里还不时会冒出朱老师的声音来警告他,说不要过河拆桥。
顶着大光头的朱老师已经失去做人的权利,数月后他才肯接受现实,不再那么怨叹了,但他很感激胡济天,因为他是跑监狱最勤快的人。探监让胡济天感觉好像他专门结交坏朋友似的,每周六他都会瞒着父母去探监,每次三十分钟,就这样每星期去一次,就像参观一座被人遗忘的古迹那样。
转眼便是年尾,有一阵冷风一直在胡济天心中吹着,因为常欢并没有回来探望他,缺少朋友的支持使得工作起来更显吃力,他真的急需一个好朋友。有一天他来到着色组,十分意外的,孙霞对她很好,还给了她许多食物,倒是他自己难以置信,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食物了。
其实孙霞并非难相处的人,她很严肃的看待胡济天的抱怨,胡济天也一直很认真地听她说话。她对他说自己一直努力工作,几乎忘了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但瞎忙碌是不成的,重点是她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一旦为了目标全心投入工作,就会发现任何打击都不重要。那时起,胡济天发现孙霞的蛮横是可以让人喜爱,能让人信服,能让他得到实质上的受用,使他倦怠的身心多少能减轻一些来自鹤卷所加诸的磨难,他确信往后自己来到着色组的次数将会更加频繁。
就在结交到了新朋友,朱老师刑期将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好忧心的时候,胡济天的人生突然拐入了一个全新的转角。他的表哥吴旺又来信了,信中提到有一位美国友人将会去到深圳建立一家动画公司,主营美国动画加工,而到那时候,吴旺也会一同前来。
从这一刻起,胡济天的父亲便强逼着他非去深圳不可。胡济天高兴极了,他已不需要再幻想逃亡,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又开始强健起来,他开始着手制定一个百尺竿头的计划,而这个计划里并没有常欢。他的父亲也不再麻木无情,每晚都很积极、很好意的在他的脑子里为他巡逻,帮助他修正计划,教他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顺利的混进去金玉动画,好去为他的吴旺表哥办事,精挑细选的网罗一些优秀的原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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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八年,法国昂西。
从孙霞的老花镜片中,我看见有几个人影站在我的背后。
“打扰了,鹤卷真宏来访。”
是鹤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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