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嗨!”刘来庆正在收拾床铺,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回头一看,也热情起来。
“明明,你来了?”刘来庆停下手里的活,也跟明明打了个招呼。
“欣言呢?还没回来?”明明直接问刘来庆。
“欣言在下面冲凉呢,要不你先坐一下。他一会儿就上来。”刘来庆说。
“嗯,那行,你忙呗。我帮他把床收拾一下,你看他床上乱的。”明明冲刘来庆笑笑,有点难为情。
“有女朋友就是好,哪像我们,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羡慕死了。”刘来庆笑着说,又回头收拾床铺。
“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那么花心的?改天给你介绍个。”明明边说着边爬到欣言的上铺去收拾东西,她刚拿起枕头,看见枕头下有封没写完的信,明明见开头写的是她的名字,顺手拿起来看。
“你说话可要算话啊。”刘来庆马上接了句,回头一看,明明手里拿着信纸,正看着墙发呆。
“明明,跟你说话呢。怎么了?”刘来庆好奇的叫了明明一声。
“啊?哦!没事,”明明伸手揉了揉眼睛:“一会儿欣言回宿舍,你帮我跟他说,让他晚上去舞厅。”明明说完把信折好又放回了原处,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转身要走。
“知道了,你不等他了?”刘来庆问明明。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明明头也没回,只对刘来庆摆了摆手。
欣言冲完凉上来,听见刘来庆跟他说明明来过的事,有点奇怪,怎么就不等会儿呢?欣言随意把床上收拾了一下,又接着想把给明明的信写完,可是怎么也写不下去了,于是躺着躺着有点迷糊的睡着了。
晚上的时候,欣言一走进圣乐园舞厅,就看见明明一个人正在他两个人经常坐的地方坐着,很恬静的样子,欣言看见明明,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依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明明看着欣言,勉强的笑笑,靠在欣言的怀里,又看着舞厅里的人发呆。
一向活泼好动的明明,今夜一直依偎在欣言的身边,粘着欣言,连看见自己的朋友过来也懒得打个招呼,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不是明明的性格。欣言心里有点忐忑起来。难道明明觉察到他要回去的事了?欣言心想。
“明明,怎么了?不开心啊?”欣言凑到明明的耳边,试探着问。
“你什么时候走?明天?后天?还是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明明突然回过头看着欣言,一连串的问他。
欣言哑口无言的看着明明,这才想起刘来庆说明明来过,想起扔在枕头底下的那封信,欣言这才明白,明明一定是看到了那封信,因为他想提前回去的事,根本没别人知道:“你。。。都知道了?”欣言老半天才讪讪的问怔怔看着他的明明:“我不想告诉你,是怕你。。。”
“你不告诉我我才难过呢。”明明不等欣言说完,低声着对欣言吼道,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旁边的人诧异的看着他们俩,欣言赶紧把明明拉到了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我几乎不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的,可是我搞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要在你面前掉眼泪。是你让我从失意的日子里走了出来,让我快乐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可是你要回家了,竟然都不告诉我,你这样做,就以为我真的开心了吗?这只会让我觉得你也在骗我。”明明还是吼叫着,欣言伸手去抹明明眼角的泪水,明明粗暴的挡开了,欣言看着明明的样子,有点来气,一伸手把明明硬生生的拉进了自己怀里,明明挣扎了几下,不再动弹了,而是把头埋在欣言的怀里,勾着欣言的脖子,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你知道吗?其实我在乎你比你在乎我更多。我真的不愿你再为我做什么,更不愿你难过,我真的没想到那么复杂。明天就要回家了,我请了假,身上实在是太难受了,胸口又经常疼,更主要的是,我还想跟我爸说读音乐的事,我不放心。我只是离开你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我说过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因为这段时间,是我两年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我希望自己能开心起来。”欣言的头挨着明明的发,就像是自言自语,可是不知为何,欣言说完这话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他的脑海,心里涌上一种苦涩的感觉。
“我知道,就是想着很生气,觉得你没把我当成你女朋友。”明明这才破涕为笑,说话的声音也温柔起来:“还记得第一次陪我跳舞吗?还没跳完呢你就拉着我跑了。我经常会想这一次,感觉好甜蜜,你现在还在我身边,就再陪我跳一次舞好不好?”
“好。”欣言站了起来,把明明拉到舞池中央。欣言想把明明揽进怀里,明明拒绝了,她一只手勾着欣言的脖子,一只手搂着欣言的腰,把头埋进欣言的胸口,随着舞曲慢慢扭动,也许真的是巧合,舞曲还是他们第一次跳舞时的《缠绵》,明明莫名的伤感起来,又在欣言怀里轻轻抽泣着,把欣言的情感也带入到别离的愁绪里,似乎弥漫着痛彻骨髓和心扉的痛。
“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拼命的叫你,拼命的追你,可你就是不答应我,也不回头看我。我摔了一跤爬起来,又摔了,再爬起来,可就是追不上你,只能看到你的背影叫你的名字。”明明流着泪在欣言的耳边轻声说。
欣言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欣言,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明明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问欣言。
“你说。”欣言看着明明说。
“明年的阴历二月二十九是我的生日,往年的生日,都是家人朋友同学什么的一大堆人一起过。可是明年,不对,应该是今年,我希望是你陪我过生日,只有我跟你,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有一个男孩子帮我过一次生日。我害怕你回不来,可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感觉你走了就不回来了。你,能不能答应我?”明明说完看着欣言,灯光照过她的脸,泪痕挂在腮边,眼神里有很多期待。
“别想那么多。你相信我,我一定回来的,我也很舍不得你。”欣言认真的听明明说完,顿时笑了:“我还要回来读书的。”
“那就好。说话要算话的,跟我拉勾。”明明这才破涕为笑,对欣言伸出手指头,欣言笑笑,也把手指头伸了出去过去,两个人用力按了一下,明明顿时又笑了起来,脸上的泪痕都没有擦干。
“欣言,还有一件事我你要答应我。”明明突然想起什么,对欣言说。
“你说吧,只要能做的我一定做到。”欣言有点挠头,看着明明说。
“以后无论在哪里,你都不许跟别人跳舞,不许在别人面前唱》《迟来的爱》,因为这首歌是属于我的歌。你能不能答应?”明明看着欣言,眼神里有不可抗拒的严肃。
“你呀,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算我回不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唱《吃来的爱》了,因为只要一张嘴,我就会想起你。”欣言笑着说。
“不许你说假如回不来的话,你要是回不来,我会恨你的。”明明一把捂着欣言的嘴,不再说话,耳边是一首没有情深款款的《缠绵》。
欣言自己也没想到,自此之后的那么多年,他再也没唱过《迟来的爱》,甚至连听都不敢听。也再也没有去过现在称为迪吧的舞厅,更没有和明明之外的女孩子跳过哪怕是一次舞,因为他答应过明明。
这一夜,两个人是相拥着度过了。欣言害怕天亮,害怕离开,这一段时间,是他最轻松的日子,他害怕明明不在身边的日子,害怕自己回去要面对自己的爸爸,虽然他也非常非常想念他的那些朋友。但天终归是要亮的也是会亮的,欣言看了看墙上的挂历:一九九七年元月四日。他即将踏上回家的火车,明明原本是不打算送欣言的,她说她害怕,她说她不舍得欣言离开,她怕自己难过,忍不住掉眼泪,可是天亮的时候,明明改变了主意,她非常坚决的要送欣言,她说至少这样,她会觉得心里踏实些。
欣言没有拒绝,明明跟老师请了一天的假。她看着欣言受伤的手指,肿胀已经消散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几个黑色的线头横兀的立着,很是扎眼,明明特意给欣言买了一双手套戴着,又买了一些香蕉苹果之类的水果,宿舍的人都去上课了,欣言看着空旷的宿舍,看着明明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整齐的放进包里,欣言望着明明娇小的身影,有些心酸,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明明收拾完毕,看着站在玻璃窗边背对着她的欣言。莞尔一笑,轻轻走上前去,把手从欣言的腰间轻轻的伸了过去,从后面抱着欣言,欣言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明明的手背,扶着明明的手。良久,明明才笑着把欣言的腰捏了一下:“欣言,走吧,不早了,别误了车。”
欣言点点头,转过身抱了明明一下,又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这才提起放在床边的包。明明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上公交车,车上没有什么人,明明抓着欣言的手,把头靠在欣言的肩膀上,两个人没有言语,眼睛盯着窗外,看着风景从窗外掠过,街上,稀少的人群,光秃秃的树木,一切都显得那么没有生气。
明明坚持要买张站台票,她站在站台上,看着欣言走上火车,眼光追随着欣言的背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看见欣言坐在窗子边上,马上又跑到离窗子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欣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欣言实在没有打开窗子的勇气:“明明,你回去吧,过了年我就回来,很快。”他隔着窗子对明明喊。
“我知道,火车开了我再走。”明明把手做成喇叭状,也对着欣言喊。
顿时,两个人都愣在哪里,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明明痴痴的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坐在窗边的欣言,那样安静的看着。她用手把脸上背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拢了拢,眼神里的哀伤一点点聚集。
火车到底还是缓缓的开动了,欣言的目光着急的往后追寻,着急的看着站台上那个美丽的倩影。明明突然跟着火车跑动了几步,欣言急忙趴在窗子的玻璃上看着,明明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欣言,然后做出一个心形的形状,再指了指她站着的地方,欣言几乎是瞬间读懂了,一个劲的对明明点头,欣言知道,明明是想告诉他,他爱她,她会在这里等欣言回来。欣言看着火车越来越快,他看着明明的身影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再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然后在他的心里变成一尊雕塑,一座丰碑。欣言以为只是和明明分开一段时间,自己很快就能回来,就能继续在一起,可他不曾想到,等待他的,将是一段怎样疯狂的日子,自己又是怎样的行尸走肉,他不曾想到,他再也见不到明明,再也见不到这个自己一生挚爱的女孩。明明站在站台上的那个手势,成为欣言感情世界的一个经典,从此之后,欣言无论去哪里,他都不要朋友送他,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楚,他忍受不了这样的离别,更不曾料到,自己的初恋,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终结,就此戛然而止。此后很多年,欣言的脑海里,那个站在站台的身影,深深的、沉沉的、烙在欣言永不褪色的回忆里。
欣言低下头来,用受伤的手,捧着临行前的几天,明明拉着他去照的那张照片:照片里,明明穿着她最爱的红色小棉袄,脖子上系着一条紫色的丝巾,扎着美丽的结。她的脸上画着淡雅的妆容,嘴角轻微上扬,眼角有一抹高傲的冷,嘴角又挂着淡淡的微笑。长长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胸前,而欣言还是穿着那套白色的西装,白色的皮鞋,白色的围脖随意垂在胸前,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脸上的微笑天真诚恳。明明的脸半埋在欣言的胸前,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欣言的肩膀上。
欣言紧紧捏着这张照片,一滴泪水落在照片上,他赶紧伸手去擦着,好像生怕这一滴泪水,毁了明明精致的容颜,也毁掉了明明留在心里所有一切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