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人要是倒霉的时候吧,喝水都能呛死。欣言回家的这一路并不顺利。和他坐在一起的,是几个退伍的老兵。几个人一路上相谈甚欢,他们提醒欣言,火车到达武汉的时候,大概是在半夜,那时候的武汉比较乱,他们好心让欣言下车之后跟他们一起走,免得出什么意外,欣言的思绪还在离别的感伤里,他只想一个人,所以,欣言婉拒了他们的好意。欣言走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的两点多。欣言一个人背着大大的包,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几个退伍的老兵再次好心邀请欣言跟他们一起住到宾馆里,等到天亮了再坐车回九江,欣言还是婉拒了,他跟几个人道了别,道了谢,独自背着包朝火车站诺大的广场走去。
欣言走到小面馆吃了碗面,他在火车上前后的三天基本上没怎么进食,他实在是饿坏了。欣言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趴下身来好一顿狼吞虎咽,他感觉好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面。他吃碗面又喝了两杯热水,感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欣言走出小面馆,偌大的广场上,路灯把广场照的透亮,把周边的黑暗似乎忽略掉了。一些背着大包小包的行人,在这凌晨的时节里来去匆匆,远处的值班岗亭,几个大个子男人正靠在岗亭边上,他们穿着军大衣,把手塞进袖管里,嘴上叼着烟卷,含含糊糊的大声跟岗亭里穿着制服的人说着闲话,眼睛不时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欣言在广场上盲目的走着,他在寻找回家的大巴。那时候到南昌九江的大巴本来就是停在广场上拉客,欣言看到一辆大巴停在广场的僻静处,上面写着到南昌的字样,就走上前去询问。司机看着欣了欣言一眼,说车经过九江,欣言被这冬天的寒冷冻的脚发麻,听说是到九江的车,想都没想就买了票,司机打开车门,让欣言爬上车御寒。
欣言从包里拿出棉袄,盖在自己的膝盖上,准备睡一会儿,没过一会儿,车上又走上来三个人,看起来像是祖孙三代,年轻的一个担着一担东西,三个人大声嚷嚷着走上车,走到了大巴车的后座坐了下来。欣言回头看了看他们一眼,把钱包放在了贴身的位置,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瞌睡。
欣言半醒半梦的时候,感觉车上又有人上来,刚睁开眼,已经有几个人围着他,欣言吓了一跳,他看见有七八个大个子男人正站在他身边,穿着黄色的大棉袄,满脸的络腮胡,车上本来光线就昏暗,就更看不清长相了。他们围着欣言,欣言刚站起来,其中一个一把抱着欣言,欣言马上就感觉到腰上被人用东西顶住了,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凭经验,他感觉到应该是利器之类的东西。欣言心里一惊,故作镇定的看着几个人。
“小兄弟,江湖救急,借两钱花花吧。”搂着欣言的人拍了拍欣言的肩膀,直截了当的说,他的手已经在掏欣言的口袋。
“钱包在我上衣的口袋里,我是学生,证件在我的钱包里,你们可以看看,车票我刚买了,到九江,我从九江到家还有点路,你们给我留点钱回家就行了。其他的就当是给各位大哥买烟抽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欣言说完这话的时候,自己把手举了起来。
几个人摸到了欣言的钱包,也看到了学生证,钱包里一共一百多块钱,其中一个人看了看欣言,笑笑说:“小兄弟挺识相啊,你从九江到家要多少钱?”
“二三十块钱吧。你把零钱给我留下就行了。”欣言也痛快。
“还真是个读书仔。”其中一个也看了看欣言的学生证,又放了进去,把里面的一百块整钱掏了出来,把钱包又塞进了欣言口袋里:“小兄弟,对不住了啊,江湖救急,你坐下吧,没你事了,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也可以下去报警,喏,那个岗亭就是了。”摸他口袋的人拍了拍欣言的肩膀,对欣言说。
“大哥说笑了。怎么可能?这点钱而已,不至于。谁都有救急的时候。”欣言也笑了起来,看着几个人说。
“那就好,小伙子懂事。坐下吧,没你事了。”说完又拍了拍欣言的肩膀,顶着欣言腰上的东西撤走了。欣言暗暗吐了口气,坐了下来,回头看着七八个人朝后面找那祖孙三代的去了。
“我六七十的人,还没碰上这种事呢。”后面一个声音传到了欣言的耳朵,欣言回头一看,是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头子吼出来的。
欣言没听见其他人说话,只看着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噼里啪啦的一顿暴揍,连那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欣言刚要站起来,他有点看不下去了。欣言想上前去劝一下,三个人中间最年轻的一个大叫了起来:“各位大哥别打了,我掏钱,我掏钱。”欣言看着年轻的一个跪在地上求饶,又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乖乖的递给他们。
几个人这才放过了他们,大摇大摆的走了。欣言一点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他看着祖孙三个惊恐的样子,很是心酸,他走到后面去,帮着年轻的一个安慰着一老一小。
大巴在早上八点多才动身出发。欣言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吃了个最便宜的饭,下午的时候,司机在一个高速路口把欣言放了下来,说是从路口出去就是九江。欣言也搞不清楚,他本来就是路痴级别的人,稀里糊涂的下了车,欣言站在路上,被风吹的打了个冷战,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见路边有跑摩托车的,便走上前去询问。
“师傅,从这儿到九江还有多远?”欣言问。
“没多远啊。就在前面。”跑摩托车的人把欣言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我送你去吧。很便宜的。”
“多少钱?”欣言问。
“十块钱。”跑摩托车的人看着欣言说。
“那行吧。你带我去。”欣言咬了咬嘴唇,心想只要到了九江,余晓他们都在,什么都好说。欣言想到这儿,跨上了摩托车。
跑摩托车的七弯八拐,一直把欣言带到一条小路上:“你顺着这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路尽头就是九江了。”说完让欣言下车。
欣言完全没多想,很高兴的提着包就下来了。跑摩托车的人一溜烟似的走了。欣言很高兴,想着快见到余晓二勇了,心里顿时有说不出的痛快。他把包背在背上,顺着刚才别人指的路走了下去。
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欣言才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他不知道到了几点,但看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心里也开始跟着着急起来,小路很偏僻,他好容易才看见有个人经过,拦住别人一问,他才知道又被人骗了:从这儿到九江还有四十几公里呢。
欣言向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知道何去何从,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欣言拉开包,包里只剩下上车时明明买的两个香蕉,欣言三口两口吃完了,脑子里盘算着该怎么办?
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停在欣言身边,问欣言要不要车?欣言看是跑摩托车的,张嘴就骂了起来,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开摩托车的人大概四十来岁,也没有生气,看着欣言被冻的通红的脸,他把摩托车停在了路边,蹲在欣言身边仔细询问完情况之后,站了起来,跨在摩托车上,看着欣言说:“上来。”
欣言有点诧异:“我没有钱。”毕竟独自在外的,他有点犹豫的看着跑车的师傅。
“不要你的钱。上来吧。”跑车的人看着欣言说。欣言心一横,都已经这样了,最多情况不对跳车跑就是了,想到这儿,欣言咬着牙跨上了摩托车。
“小伙子,你别害怕,我现在把你送到高速路口,那边的人会帮你想办法送你回家。”开摩托车边开车边大声对欣言说。
“知道了。谢谢叔叔。”欣言听见跑车的师傅这么说,也赶紧识趣的对他道了个谢。
师傅把欣言送到高速路口,也就是欣言最早下车的地方,他把车停在边上走到岗亭里,找到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指着欣言对里面的人说明了一下情况,那个穿着制服的人跟跑车的师傅走到欣言面前,询问了一下欣言的情况,看着欣言说:“这样吧,晚上去你家那边的车不多,也不方便,你今天晚上在我宿舍里住一夜,我明天想办法找车把你送回家。走吧,你先跟我回我住的地方。”
送欣言过来的师傅又叮嘱了欣言几句,这才跨上摩托车走了,欣言甚至没来得及道声谢。穿制服的人帮欣言提着包,把欣言带回了宿舍,又给欣言买了些吃的,看着欣言说:“小伙子,你先吃点东西,今晚就在这儿睡一晚上,这是我的宿舍。里面有热水,你要洗澡的就在里面洗。我还要上班,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别担心啊,没事的,我会把你送回家。”穿制服的人说完,轻轻关上门走了。
欣言突然对这个穿制服的人充满了感激。他本来是非常排斥穿制服的人的,不管是哪种制服他都怀有敌意。这一夜,欣言睡的很安稳。也许是几天没有睡好的缘故。早上醒来,穿制服的人已经过来了,他给欣言买了点早餐,看着欣言吃完,这才说:“小伙子,你现在跟我去路口吧,我给你拦一辆到你们县城的车把你送回去。”说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30块钱来:“拿着,到你家还有点路吧?路上买瓶水喝,吃点东西什么。”
欣言很感动,他道了谢,默默的接过了:“警官,怎么称呼你?”欣言问他。
“这个就别问了,安全到家了就好。”警官笑笑说,看着欣言吃完了,帮欣言把包提了起来,带着欣言往高速路口走去。
欣言就这样一路曲折的回到了君山县,此后很久,欣言都记得这个警官的样子,也开始相信穿制服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
欣言一下车,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明明报了个平安,径直往复兴中学走去。正是课间时分,学校里吵的很。欣言背着包低着头正走着,一个人跟他撞了个满怀,欣言一看,撞他的人马上叫了起来:“欣言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四处抓你呢。”
欣言定睛一看,原来是李小利,欣言本来很高兴的,听见李小利这么说,有点奇怪:“哎,小利,这么巧?你什么意思啊?走?干嘛要走?我才刚回来好不好?”欣言奇怪的问李小利。
“你最近不是总在学校里找其他同学要钱吗?听说有人报警了,现在四处抓你呢。”李小利见欣言这么问,也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你见到过我?”欣言问李小利。
“没有啊,我还说呢,欣言哥怎么有事不找我们?那些被敲诈的人说是你。”李小利说。
“心武他们不知道?”欣言越发有点糊涂了。
“就是这一个星期的事。心武哥前两天还过来了,他还生气呢,说你在西安读书,回来了也不去找他,到先跑到学校来搞事了。”李小利说。
“怎么可能?我才刚下车。刚从西安回来。再说了,我真缺钱也不会在学校里敲诈呀,你们都在这儿读书,我们要是干这事,你们都丢人。你确定他们看到的是我吗?”欣言问李小利。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说是你。听你这么说,我算是彻底糊涂了。”李小利也搞蒙了。
“那个人经常过来吗?”欣言问李小利。
“不是很清楚。被敲诈的人跟我们都不熟,只是听说了。”李小利说。
“小利,把我的包放你宿舍里,我去找心武。看看什么情况。”欣言说完把包递给小利,转身要走。
“欣言哥,心武的事你应该知道吧?他刚出来不久,应该在家,好像他爸不怎么让他出门。”李小利拉着欣言说。
“我知道。你帮我找一下被敲诈的同学,了解一下什么情况。妈的,一回来就要背个大黑锅。”欣言恨恨的:“暂时不要跟别人说我回来了,下午我会过来,碰碰运气,万一堵上了呢。”
“行。我留意一下。要是有什么情况的话,怎么找你?”李小利问。
“打电话给心武,我应该在他家。”欣言对李小利说,挥挥手走了。
心武的爸妈正在家里烤火,欣言买了些水果,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进去了:“叔叔阿姨,您好,心武在家吗?”
心武妈妈看了欣言一眼:“你是。。。”
“阿姨,我叫喻欣言,是心武的朋友。”欣言说。
“你就是欣言啊?我听子言说过你。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呢。”心武妈妈听说是欣言,马上站了起来,接过欣言手上的水果,热情的招呼着欣言。
“谢谢阿姨。心武在家吗?”欣言问心武妈妈。
“他跟子言几个在房间里玩呢。我去叫他。中午不能走啊,就走我家吃顿饭。”心武妈妈看起来很高兴。
“阿姨,你别叫他了,我自己进去吧。”欣言听说心武在家,很是高兴,马上放下水杯站了起来。
“那也行,我去做饭了。中午吃火锅。”心武妈妈说着把欣言带到心武的房门口,自己下楼做饭去了。
欣言听到里面的说笑声,站在门口轻轻把门一推,站在门口也不看别人,只看着心武。
心武看见欣言,一愣,整个人扑了过来:“不是早回来了吗?怎么不过来找我?”心武把欣言压在地板上兴奋的说,接着小朱和子言也扑了过来,几个人顿时闹成一团。剩下两个女孩子看着他们笑。
“疼疼疼疼。。。”欣言大叫着说。
三个人听见欣言喊疼,赶紧爬了起来,把欣言拉了起来:“怎么了?哪里疼?”
“手,在学校里跟人打了一架,手被割伤了,里里外外缝了十几针。”欣言把手伸到几个人面前。
“我靠。你到哪里都打架呀。”心武看着欣言的的手说。
“被人欺负的呗。有没有剪刀?我把线拆了。快好了,怕回家给我老爸看到就惨了。”欣言说。
“我给你找去,子言,给欣言介绍一下。”心武边找剪刀边指着两个女孩子对欣言说。
“她叫柳晴雨,她叫徐少霞,都是我们的朋友。”子言先指了指了短发的女孩子,又指了指长发的徐少霞:“喻欣言,你们都知道的。”子言又对两个女孩子指了指欣言。
两个女孩子站了起来:“欣言哥,经常听他们说起你呢。没想到这么快见面了。”
“他们是不是说了我很多坏话呀?”欣言笑着说。
“怎么可能?夸你都来不及呢。”心武正好提着剪刀进来,听见了,打趣着欣言。
“你夸我?拉倒吧你。”欣言白了心武一眼,接过心武的剪刀,笨拙的去剪手上的线头。
“什么时候回来的?”心武看着欣言问。
“刚下车。”欣言说。
“怎么可能?不是说你早回来了吗?”小朱好奇的问。
“我要是早回来了,到现在才过来找你们?”欣言停下手里的活,白了小朱一眼:“复兴中学的事听说了吧?”欣言问。
“不是你呀?我还说呢,怎么可能你回来了不找我们?”小朱说。
“刚下车就去复兴中学找你们,碰见李小利,他都跟我说了,妈的,听说在抓我呢,一回来就被这么大一个黑锅。”欣言边说用嘴咬着剪开的线头,一点一点的拉了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欣言看着他们的表情,有点好笑:“没事。找到了人弄死他。我大概能猜到是谁。”欣言笑着说。
“你知道是谁?”几个人同时问。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是君山中学的,但是认识,跟我长的比较像,有点吊儿郎当,他知道我在复兴中学的事,八成应该是他。”欣言说。
“知道是谁就好办了。”小朱说。
“我也只是猜测。不确定,要是接到李小利的电话,我们就过去,我让他给我盯着的。”欣言头也没抬,继续拆着线头。
“欣言哥,你反手拆不方便,我来帮你吧。”徐少霞见欣言笨手笨脚的样子,有点好笑,走了过来说。
“好。谢谢啊。”欣言说完把剪刀递给了徐少霞。徐少霞抓着欣言的手,小心翼翼的帮欣言拆了起来。
“听说你跟了金洪山?”欣言问心武。
“嗯。这次在里面还真得谢谢他,都是他关照的。”心武感慨的说。
“你这发型剪的好,跟刺猬似的。”欣言嬉笑着,伸手去摸心武的头顶。
“别说这个啊,说这个跟你急。”心武见欣言伸手摸他的光头,赶紧挡开了,那语气,有点急眼了。
“好吧好吧,不刺激你了,说正事,显梦现在在哪里?”欣言缩回来手问心武。
“他?估计又是在打牌。他就喜欢赌。这种天气跑车不安全,他没怎么出去。”心武说:“回头我打电话给他,让他晚上出来吃顿饭,让他做东,他现在有钱。柯子也回来,晚上大家一起吧。”心武顿了顿:“要不明天带你去见一下山哥?他问了好几次你的事。”
“行。我明天下午回家,明天上午呗。我兄弟现在跟着他,我也得看看呀。”欣言嬉笑着说:“不过我一旦回了家肯定就出不来了。到时候我可能直接去学校,所以才先来看看你们。”
“清楚了。知道你家里那点事。”子言说。
“小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外面顺利吗?”欣言又问小朱。
“还好啊,不打算走了,就在这儿呆着,毕竟朋友都在这边。”小朱说。
“别乱来就行。这边人欺生。怕你吃亏。”欣言叮嘱了小朱一句。
“欣言哥,好了,你看。”徐少霞对欣言说。
“哦。谢谢。”欣言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这个漂亮的小女孩看起来这么小:“你多大了?”欣言问了一句。
“十五岁了。”徐少霞回了欣言一句。
“这么小?没读书吗?”欣言问。
“没呢。刚初中毕业不久,没读了。”徐少霞说。
“心武,叫欣言他们下来吃饭。”心武妈妈冲着心武的房门口喊了一声。
“哦。知道了妈。”心武在楼上应了声,带着欣言他们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