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杨玉霞把欣言安排在靠前的座位上,过了一会儿,明明带着王月红和刘青花走了过来。她向杨玉霞道了谢,把欣言安排在王月红和刘青花两个人中间,一再叮嘱两个人照顾好欣言后,这才忐忑不安的去了后台。
欣言很疲惫,他脸色惨白,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微闭着眼,心里五味杂陈,他把手放在衣服里,生怕从他座位边上经过的人碰到。王月红不时看看欣言的脸色,生怕欣言坚持不到节目开始。
礼堂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吵的欣言觉得很烦躁,好在晚会很快就开始了,这大概是欣言见过最特别的晚会。明明说服了学生会的老大,把她的滑稽哑剧从压轴演出硬生生的调整到节目开始,而不像以往的文艺汇演,一开场就是喜庆的歌舞。欣言大概没想到节目会这样调整,他马上打起精神坐正了身子,看着舞台上的明明表演,节目里的她,明艳、动人、时尚。她动情的表演着,一丝不苟,人群中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笑声和欢呼声。欣言微笑着,看着自己心里的女孩子,感受这瞬间的幸福。
明明的节目刚表演完,还没得及谢幕就冲向了后台,她没来得及卸妆,提着自己的包就跑了出来,直奔欣言的身边,欣言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的手掌已经没有了痛感,完全是麻木的感觉,伤口处肿胀的老高。欣言站起来的时候,眼前有点模糊,但意识还算清醒。整个大礼堂的学生看着明明扶起欣言,虽然诧异,但看到欣言的脸色,大概猜到了是欣言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他们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让明明扶着欣言走了过去。
欣言还是坚持不肯去医院。明明连哄带劝的,欣言才勉强同意去小诊所看看。欣言的心里,或者也和父亲是医生有关。大概是天气冷的缘故,一些小的诊所早早关了门,明明一手搂着欣言,只要看见一家小诊所就扶着欣言坐下来自己跑过去敲门,没人答应又扶着欣言去找另外一家,明明娇小的身躯,搂着欣言在寒夜里跌跌撞撞的走着,今夜的明明,话很少,只是吃力的揽着欣言往前走,连自己脸上的汗都顾不上擦。
明明终于找到了一家小诊所,医生正准备关门。明明把欣言服了进去,跟医生说明了欣言的情况,这医生姓黄,四十岁左右,看起来人和亲切。他一看欣言惨白的脸,马上帮明明把欣言扶到椅子上坐下:“怎么了?什么情况?”
“被玻璃瓶子割伤了。”明明刚要说话,欣言抢先用虚弱的声音回答了。
黄医生马上穿上白大褂,带上口罩,让欣言把手伸了出来,黄医生看着欣言的伤口:“割了蛮久的吧?怎么没去医院看看?”
“我是外地人,在这儿读书,身上的钱不多,也不知道医院在哪里。”欣言弱弱的回答到。
“你这口子很深,里面可能还有玻璃渣子,需要清洗之后再缝针。我先给你打点麻药。”黄医生看了欣言一眼,简单的说了几句,走到一边忙活去了。
“明明,你出去转转,别看。”欣言要推明明出去。
“我不害怕。我陪着你。”明明心疼的摸了摸欣言的额头,柔声说。
欣言笑笑,摸了摸明明红红的嘴唇,靠着明明的身上疲惫的闭上眼睛。
黄医生拿着瘦小的长长的针头走了过来,对欣言说:“要是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告诉我。”欣言睁开眼睛,对着黄医生点点头。
黄医生把麻药对着伤口周遭的地方打了进去,明明把头扭向一边,到底是女孩子,看着那么长的针头,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
过了几分钟,黄医生拿镊子在伤口周边用力戳了两下:“还疼不疼?”他问欣言。
“不疼。”欣言说。
“好,我现在开始清洗伤口了。”说完,黄医生用镊子把割伤的一块肉用镊子夹着翻了过来,另一个镊子夹着蘸了药水的纱布在伤口处清洗起来,原来里面还有一块碎玻璃,在贴近骨头的位置,明明看着被清洗后惨白的肉,献血又冒了出来,吓得叫出声来。
黄医生看了明明一眼:“你别叫了,我都被你吓一跳。手上的一根小血管被割断了,不过问题不大,清洗完了之后缝合就没事。”明明听黄医生说完,松开了抓着欣言的手,抹着眼泪跑到了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站在欣言身边。
“现在开始缝针了。”黄医生用镊子熟练的穿着线,对欣言说。欣言点点头,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微睁着眼睛看着黄医生。
黄医生拿起针线在伤口处熟练的缝合了起来,他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伤口里面缝了六针,外面缝了八针,因为伤口实在肿的太高,以至于黄医生缝外面的时候,不得不用镊子把肿胀的地方压下去。黄医生花了老半天功夫总算是完成了缝合,他看着欣言的伤口,对欣言说:“你拖的时间太久了,这个地方以后疤痕会比较大。不过好在是手指上,问题不大。”
他说完,又给欣言的伤口敷了点消炎药,这才用纱布把手指完整的包扎好,对明明说:“你把他扶到那边床上去,要打点消炎药和破伤风。”
明明看见欣言的手已经完全包好了,脸上看起来没有了刚才那样的愁眉紧锁,她赶紧把欣言扶到隔壁的床上躺着,黄医生一边配着药,一边问明明:“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女朋友。”明明看着黄医生说。
“哦。回头要叮嘱他,这几天不要见水。每天要过来打一针。虽然是冬天,还是注意发炎。”黄医生说。
“哦,知道了。黄医生,他现在能吃东西吗?”明明应了黄医生又问到。
“可以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吃。不需要忌口。”黄医生笑笑说。
“那就好。那就好。”明明看着躺在床上脸色开始有点血色的欣言,开心了起来,蹦跶着跑到外面买了一碗面,一口一口的喂欣言吃了起来,不时替欣言擦了擦嘴。
欣言打完针从床上爬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吃了点东西的缘故,他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明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了。明明付了医药费,两个人跟黄医生道了谢,明明站在欣言身边,挽着欣言的胳膊,向门外走去。
外面的街道,除了昏黄的路灯和呼呼的北风,已经空无一人。四周的高校里,学生宿舍的灯还是亮着的,大概是快跨年的缘故,不时能听到学生的吵闹声。明明搂着欣言的腰,又恢复到以往那种小鸟依人的样子。
“欣言,现在去哪里?”明明问欣言。
“不知道啊。反正我不想回宿舍,听你的吧。”欣言停了下来,愣了一下,他的确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要不去通宵录像厅吧?反正明天休息。”明明看着欣言说。
“还是不去了。要不这样,我去你们学校里睡吧。你们的教室里不是有暖气开放的吗?睡觉又不冷。”欣言突然想起以前明明带他复习的教室,这么晚了,教室里应该没有人,但暖气不会关闭。
“那行吧。”明明思考了一下,看着欣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会儿你把我带到教室里把门打开就行了,你自己回宿舍休息。不用陪着我。”欣言对明明说。
“知道了。”明明小声应了欣言一声,两个人往西京大学的教室里走去。明明打开其中一间教室的门,一站在门口,就感觉到温暖的气体涌了上来。明明拉开灯,看着欣言走了进去。欣言走到教室最后的一排,躺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抬起头对明明说:“你回去休息吧。把灯帮我关了,把门带上就行。”明明见欣言躺下了,没吱声,对欣言点点头,笑笑,关上灯和门,回宿舍去了。
手上的麻药开始散了。一阵阵钻心似的疼。欣言躺在桌子上,教室里虽然开着暖气,但欣言的身上还是能感觉到冬天的寒冷。欣言习惯性的慢慢蜷缩着身子,就像是蜗牛,把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团,以抵御感受到的寒冷侵袭。欣言的世界好像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的脑海里开始了各种胡思乱想,他不知道明天回到宿舍会是怎样的?不确定是否应该提前回去?不知道心武有没有回家?不知道家里的冬天现在有没有下雪?他突然想家了。可手上的疼痛和背上溃烂的皮肤,稍一动弹就把他带回到真实的世界。他感觉自己很疲倦很疲倦,可又怎样都睡不着,只在黑暗里睁大着眼睛,甚至他感觉到一丝恐惧,欣言伸出手来,在口袋里胡乱的摸索,这才发现身上的烟抽完了不记得买,他叹了口气,又继续着脑海的幻想和现实的挣扎。
正胡思乱想之间,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而近。欣言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有点紧张,怕是还有其他人进教室。门打开了,灯也亮了起来,欣言看见站在门口的女孩是明明,他的手里抱着一床被子,一个水杯,还有一包烟和一些吃的东西。明明羞涩的笑着,她看着欣言说:“发什么呆呀?还不过来帮忙?”欣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把明明手里零碎的东西接了过来。
明明抱着被子走到欣言刚才睡的桌子边,麻利的拉了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又铺好被子。这才回过头看着欣言说:“你躺下吧!”说完又把烟拆开,点了一支塞进欣言的嘴里:“麻药散了会很疼,抽支烟会好些,我爸爸跟我说的,他是老烟鬼。”
“我知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今天一定累坏了。”欣言伸手摸了摸明明的脸,接过明明递过的烟,叼在了嘴里。
“我没打算回去睡啊,我怕你一个人在这儿睡害怕。”明明说完,把欣言拉了过来,轻轻的帮欣言脱衣服:“这衣服明天我帮你洗掉,上面都是血。还不知道洗不洗的干净呢。”明明低着头说,神情就像个小媳妇。
“对。。。不起。。。”欣言结结巴巴的说,他觉得自己亵渎了这个疼爱他的女孩。
“别。。。你别这么说,该说这就话的应该是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很开心,真的。我是一个很直率的人,从来敢爱敢恨,我觉得你值得我把自己交给你。欣言,你介意吗?”明明缓缓转过身来,勾着欣言的脖子问。
“每个人都有过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总是耿耿于怀。我始终相信,生活终归是美好的。只要你不后悔就好。”欣言努力平复着自己慌乱的内心,他摸着明明的脸,脸上有一抹无法掩饰的羞涩。
“你知道吗?自己选择的事就应该放弃后悔的权利。”明明仍然勾着欣言的脖子,又恢复到以往那种羞涩的样子,一字一句的对欣言说。
“了解。早点睡吧,别像我一样,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欣言摸了摸头发,又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
“嗯嗯!”明明瞪着大眼睛看着欣言的脸,使劲的点点头,那模样就像是个孩子,可爱又不失天真,欣言再一次笑了起来,他始终不愿相信,躺在自己怀里的这个漂亮女孩,真的比自己大四岁,她就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完全没有长大。
这一夜,欣言****的闸门第一次打开,窗外的寒风,吹不走被窝里点点的春意,两个人都不曾真的睡过,就像是两个贪吃的孩子,偶尔伴着窃窃私语时的蜜语甜言,和人世间的真实世界的男欢女爱。
欣言心里,再也没有这般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