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欣言冲完凉回到宿舍,刘来庆看见欣言,坏笑着神神秘秘的来了一句:“欣言,今天有个女孩子找你。”
欣言正在擦头发:“女孩子找我?谁呀?我们同学吗?”
“不是刘韵,你放心,漫说是你,就是我我也不要她那样的。”刘来庆轻蔑的说了一句:“你猜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在这边又不认识几个女孩子。别跟我神神叨叨的,直说,谁?”欣言佯装生气。
“说是西京大学的。”刘来庆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眼神让人难以捉摸,欣言愣了一下,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明明?不可能啊?刘来庆认识她,欣言一想,微微一笑,他心里知道是谁了。
“看你笑的,肯定知道是谁了,那个妮子蛮好看的。叫什么来着?”刘来庆见欣言笑,追问了一句。
“杨玉霞。”欣言看着刘来庆说:“改天介绍你认识。”
两个人正谈笑着,外面有人敲门,刘来庆爬了起来,一拉开门,有点惊喜的说:“哎,你怎么来了?”欣言和宿舍其他的人听到刘来庆这么问,都有点好奇,伸长脑袋往外面望去,但女孩子站在门的外侧,欣言大概看到是一个女孩子。其他的被刘来庆挡住了,看不太清楚。
“是啊。怎么好几天没看见你去圣乐园呢。”欣言听到女孩子说话,感觉有点耳熟。
“最近不是资金不够充裕嘛,很少出去,进来坐吧?”刘来庆开着玩笑说。
“不了不了,那个。。。想问一下,喻欣言在不在?”女孩子语气变得有点不自然,扭捏起来。
欣言一听是找他的,马上知道是谁了,二话不说先把床上的药以闪电般的速度放进包里,拿了件外套套身上。
“在的在的,他刚冲完凉呢,进来吧,真没事。”刘来庆一边回答着女孩子,一边对着欣言挤眉弄眼的坏笑,其他几个人也看着欣言笑了起来。
“方便吗?”女孩子犹豫的问了一句,还是走了进来,躺在床上的人赶紧把毯子什么的拉了一下。
欣言知道是明明。她穿着一件看起来质地很好的红色连衣裙,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巾,站在欣言宿舍的中间,眼睛环视了一周,看见床上躺着其他的人,脸还是红了一下,她看着欣言说:“欣言,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宿舍里几个人同时叫着替欣言回答了一句,把欣言和明明弄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怎么了?有事啊?”欣言拘谨的问明明。
明明看见宿舍里的人都在看着她,索性大方起来:“没什么事啊,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一个人闷得慌,想找你陪我出去走走,然后。。。就来找你了,老在舞厅里呆着没意思。”明明看着欣言说。
欣言又是脸一红:“那好吧,我换双鞋子,你等我一下。”欣言答应了一句,手忙脚乱的从床底下找出皮鞋,换上了。和明明一前一后的要往外走,宿舍的几个人对欣言坏笑着,眨着眼睛说:“回来晚点,最好别回来。”
欣言伸手照刘来庆就是一下:“闭嘴。”刘来庆一乐,和宿舍的其他人大笑起来。
“你吃饭了没?”两个人刚走下楼,明明突然回过头问欣言,欣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明明身上去了。
明明见欣言猝不及防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问你吃饭了没?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不是,你吃了没?我本来是准备冲完凉出去吃的。”欣言还是有点慌乱。
“我也没吃呢。要不我请你吃吧,吃这附近最有名的砂锅米线,我很喜欢吃的。”明明听欣言说也没吃,马上高兴的对欣言说。
“可以啊,我还没吃过呢。你带路吧。”欣言说。
两个人坐在地摊上,明明做主,点了两个大砂锅,不大一会儿,砂锅还翻滚咕嘟咕嘟的响着被端了上来,欣言看见砂锅里花花绿绿的眼色,一下子来了食欲,看着明明嘻嘻一笑,拿起筷子就要吃。
明明一把摁住了:“你慢点,很烫的。要这样吃。”明明说完,拿起一根调羹,给欣言示范着。欣言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有点饿了。”说完学着明明的样子把粉夹着放在调羹里,吹了吹,慢慢的吃起来。
“欣言,你上学都是在那里吃饭呀?”明明一边递给欣言一张纸巾,一边自己用手往脸上扇风:“太烫了,好热。”
“我在西安交大的食堂里吃饭,买饭票的那种。”欣言接过纸巾擦了擦:“星期六和星期天就在外面吃。不过我很喜欢吃这边的面,有时候一顿我一顿能吃四大碗,跟猪一样,你要是看见了能吓死你。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能吃。”欣言夸张的说着,手不由自主的比划着一下碗的直径。
明明“噗嗤”一乐:“很正常啊,这边面味道蛮好,我要是吃一顿也能吃两碗呢,那不是更吓人?”
“你这么说我就觉得安乐一些。搞得我有时候都不好意思跟宿舍的人一起吃饭呢。太吓人了,自己都觉得好难为情。”欣言也笑了起来。
“改天我带你去吃羊肉泡,我看看你多能吃。到时候你不会不去吧?”明明手里拿着纸巾,举着筷子问欣言。
“有时间一定去。放心吧,我一顿能把你吃到解放前。看你以后还敢请我吃东西。”欣言现在放松了,嬉笑着说了一句。明明看着欣言笑,呆了几秒钟,意识到失态,这才拿起调羹,故作镇定的喝了口汤。
“欣言,你是哪一年的?不介意我这么问吧?”明明绕开了刚才吃的话题。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80年的,你呢?”欣言满不在乎的告诉明明。
“我76年的,比你大四岁,?跟你坐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老了。”明明调皮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辣椒的刺激使明明的脸红润起来,她的脸本来就精致,现在看起来更漂亮了。欣言看着明明,明明和欣言的眼神一碰,他的脸顿时通红,马上低下头呼呼喝汤,一枚辣椒被欣言喝到嘴里,一嚼,把欣言辣到剧烈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
明明赶紧站了起来,把纸巾递给欣言,嗔怪着说:“看你,不能吃辣就不要逞强,眼泪都呛出来了,赶紧擦一下。”
“不是。呛到气管了。”欣言趴在桌子上,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
从地摊上出来,两个人漫无目的的在马路上走着,一前一后,隔着两步的距离。初秋的晚上,略显清凉,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两个人显得那么沉默,都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现在去哪里?”欣言停下脚步,看见明明正望着他的背影,明明见欣言回头看她,马上把头扭向了别处。
“我想找个地方坐坐,安静点的地方,说说话,聊聊天,行不行?”明明看着马路对面,回答着欣言。
“那去交大吧,那儿有很多草地,肯定很安静,坐着也舒服。”欣言别的地方都不熟,只记得每天吃饭的地方有许多平整的草坪。
“嗯,行,听你的。”明明点点头,应了欣言一句,又跟在了欣言的身后。
这是欣言第一次在交大里看看,原来交大有这么大的地方,路灯昏黄的光,照着初秋略显枯黄的草地,偶尔有三两对学生,抱着课本慢慢悠悠的从路上走过,欣言在前面走着,不是回头看一眼,明明低着头默默的跟在身后,这情景看起来有点怪异。
“欣言,要不就在这儿坐会儿吧?”欣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明明在后面说话了。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也很好听。手指向旁边的草地。欣言顺着明明指的方向看了看,草地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欣言对明明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欣言和明明面对面坐着,初秋的草地,已经有轻微的露水,欣言想把手里的外套给明明垫着,明明推开了:“我可没你看到的这么弱不禁风。”欣言笑笑,也不强求,缩回了手,把衣服放在了自己大腿上。
“有时候蛮羡慕你们,看你们在舞厅里跳舞跳的那么开心。”欣言掏出烟来,叼了一支在自己嘴里,边对明明说了一句。
欣言刚把嘴里的烟点着了火,明明看着欣言说:“给我一支行吗?就你点着了的那支。”说完把手伸了过去。
欣言愣了一下,要不是在这安静的校园里,欣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他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秀气的女孩子竟然会抽烟。
“很惊讶啊?这没什么,只是抽烟而已。”明明见欣言有点发愣,又说道,欣言这才反应过来,竟然真的把嘴里叼的那支烟递给了明明。明明接了过来,熟练的抽了一口,但被呛的喘不过气来,欣言也没说话,只把明明手里的烟接了过去看着明明咳嗽着。
“别抽了。女孩子抽烟不好。”欣言叼着烟望着天空说。
“好,听你的,不抽了。”明明看着欣言,一边抹了抹嘴,笑的甜甜的。
“你在舞厅里看我跳舞笑的那么开心,其实那是做给别人看的。我没你看到的那么开心,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而已。”明明接着说道,脸上陷入了沉思。欣言看着明明,他不知道明明怎么突然这么说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些。”明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像是在自言自语:“老实说,我也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高二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男孩,他叫唐毅,是个街头小混混,长长的头发,高高的,瘦瘦的,帅帅的,看起来还有一点点忧郁。我是那种个性很强烈的女孩子,你别被我的外表骗了。”明明说着,看了欣言一眼,勉强的笑了笑:“那段时间,为了跟他在一起,我几乎把自己陷入到一种疯狂的境地。陪着他疯陪着他闹,跟他一起打架喝酒抽烟,只要是他喜欢的,我都喜欢,哪怕是逼着自己喜欢。每次看他笑的那么开心,我心里会想的只要他快乐,我就很开心。尽管我也觉得蛮累的。其实他一直都有告诉我,他不爱我,只是希望跟我在一起,我心想,我对他好,他总有一天会感动的,我也希望他说这话只是一个骗我或者是骗自己的借口,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说的那个女孩子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是我一个人在一厢情愿,对他来说,我的付出他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因为他已经告诉过我他不爱我。是我不甘心而已。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玩偶,他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我已经把自己陷得太深,他离开之后,也或者说是我离开之后,吃饭的时候我会想他有没有吃饭?睡觉的时候会想他会不会冻着?看见别人打架的时候我会想他有没有受伤?那段时间,我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灵魂和肉体,似乎都不属于自己,我没有办法忘掉这一切。就这样,我的成绩一路下滑,高考之后,我的成绩并不理想,但我没有去想过我的将来会怎样,我想的只有逃避。他后来有找过我,老实说,我很想他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一年多的付出换不到他一点珍惜?哪怕他说的是假的,我都愿意听。但我也非常清楚,他来找我,只不过是想我继续在他生活里点缀而已。我做不到,我宁愿心里爱着他,念着他,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没有见他。”
欣言安静的听着,他看见明明的肩膀在微微抖动着,欣言拿出纸来,轻轻戳了戳明明的肩膀,明明接了过去,看见欣言手里的烟,也伸手拿了过去,深深的吸了一口,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家境不错,所以活的很骄傲。原本我是要到西安外国语大学读书的,当我知道我有一些同学也在那儿读书的时候,我马上选择了西京大学,我不想跟任何一个我熟悉的人在一起,我怕他知道我的消息来找我,我也怕他们问起关于我和他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明狠狠的又吸了一口,回头看着欣言说:“我想或许事情也就慢慢过去了,我也慢慢忘记了,我也真的觉得自己开始忘记他了。可是命运就是喜欢这样的捉弄人,那天我跟我的朋友去你宿舍玩,你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我抬头看见你,几乎惊呆了,你和他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有好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西安还是在家里。关于他的记忆顿时像决堤的洪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后来又在舞厅碰见你同学,就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真害怕你就是他。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是他。我知道你会笑我傻,可是每个人的第一段感情,又怎能说忘就忘呢?”明明说完,站起来背对着欣言,把手里的烟狠狠的吸了一口,扔掉了。
欣言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一句,直到明明站起来转过身很久,他才淡淡的说了一句:“都会过去的,男人年轻的时候都是混蛋。”
明明这才转过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盘腿坐在欣言的对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可能是觉得看见你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心情,说出来也没那么压抑了。”她看着欣言,耸耸肩突然有点羞涩的笑笑:“我说完了,那么现在也说说你吧,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我?一个少年,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乡下孩子来这儿求学而已。”欣言又仿佛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淡淡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会抽烟,留长头发,跑到这么远来读书,别告诉我你的人生是一张白纸,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明明不相信,她脸上的泪痕还在,却歪着脑袋调皮的看着欣言:“说说吧,我愿意听,有些事说出来,真的没那么压抑了,当然,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欣言看着明明调皮的样子,笑了起来,他点了两只烟,一支递给了明明,明明接过去,夹在指间没有抽,只是看着欣言。
“我喜欢写点东西,也迷恋音乐,所以读书的时候成绩就偏科偏的比较厉害。结果成绩很不稳定。有段时间其实自己意识到了,想纠正过来,可是怎么也纠正不了,也一直都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放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我跟你不一样,我家从小家境不好,爷爷去世的早,我爸爸自小受了不少委屈,加上他是学中医的,很传统,他的师父经常打他,可能就是这些造成了他暴力的性格。我爸爸看我聪明,成绩又好,对我期望很大。当他知道我想学文学和音乐的时候,就拼命的压制我,骂我,打我,可能在他看来,一个农村的孩子,搞这些东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可是他忘了,我才十几岁,我只不过想走一条自己的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已。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这路走不通呢?于是他越是打我,我就越叛逆,他打我那我就打别人,就这样,一个青春期孩子的叛逆,能做的和不能做的,我都做了,可能我个性实在太过刚烈了,又太要强,不愿意轻易认输。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自己。”欣言抱着肩膀,看着自己的脚:“有时候自己会冷静下来想想,或者我和我爸爸都不一定错了。如果说真的有错的话,也无非是在我错误的年纪里,他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教育我,两代人,总会有代沟的。”欣言顿了顿,扔掉了手里的烟头,看着明明说:“不瞒你说,就在我来西安的前三天,我才从派出所里出来,花了不少钱,他之所以要把我弄出来,是因为这边的亲戚给我弄到了一张入学通知书。可能对于他来说,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脸面,但我非常非常讨厌这样。你说,你和我之间有什么不同?是不是都一样傻?”
明明听欣言说完,就如刚才她说完一样,两个人没有半句安慰,都陷入到各自的往事里不能自拔,这一夜,两个人背靠着背,就这样在这初秋的夜里,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