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很快是五月初了。模拟考试之后报考,欣言最终选择了放弃,他太清楚自己的成绩了,欣言不想再做些无谓的事。
这天中午,欣言回宿舍拿东西,推开门就看见了他的爸爸、妈妈、四叔,四叔的岳父母都站在房间里,欣言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欣言的父亲已经照着欣言一个耳光,打的欣言耳朵嗡嗡响。欣言的四叔他们一看赶紧把欣言拉到了自己身边。
欣言的父亲对着欣言破口大骂:“你现在行啊?四处打架,你看看你,像什么?你自己看看,你像什么?头发长的像叫花子,穿的简直就是街上的小流氓。你以后书也不用读了,今天就跟老子回家。”说完又要打欣言。
欣言一直冷冷的盯着父亲,他觉得眼前的中年男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在欣言看来,他在父亲的眼里,完全只是小时候父亲炫耀的工具,长大后是父亲发泄怒火的工具。欣言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机器人,需要按照主人的意思去做事。欣言再也不想忍受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和拳打脚踢的威风,他再也不想忍受了。
欣言还是冷冷的看着父亲,长发下那双冰冷的眼睛,看不到一丝跟热度有关的东西。以至于欣言的四叔想把欣言的头弄得转动一下,欣言倔犟的看着,声音冷得能让人打寒颤:“你不就是会打我吗?我真的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从小到大,在你眼里,你告诉我,我有那件事是对的?你从来不告诉我我错在那里,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只知道你的拳头打在我的身上是痛的,你的皮带抽在我身上我身上是紫的。我是人呐,不是牲口,你对家里的狗都比对我好。”欣言强忍着眼泪,可是眼泪还是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你不是喜欢打我吗?好啊,你打我的每一次我都会在别人身上找回来,直到我把自己弄死为止。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我要让你内疚一辈子。”欣言咬牙切齿的说完,转身跑了。
欣言又一次离家出走,如果说第一次打架之后去九江是迫于无奈,那么这一次,完全是一次和父亲最激烈的抗争。此后的每晚,欣言都睡在在体委里。这是一座七十年代的建筑,已经显出破败的景象。体委有四个门,分布在过道的四个角落里,四周是看台,中间是篮球场,水泥地面,除了两个简单的篮球架,还有两个双杠再无其他。过道临江的一面,紧邻县城最大的医院,太平间与体委紧紧的挨在一起,只不过太平间要比体委的围墙低了两米多,但是因为有很多踩脚的地方,欣言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爬到太平间的屋顶,大部分的时候,欣言都是睡在体委比赛的场地上,因为这个露天的场地有风,有风就不会有蚊子之类的东西,只有在天气恶劣的时候,欣言才会到过道里过夜,过道里没有灯,只有一辆改装的三轮车,欣言会睡在三轮车上,可是蚊子实在太多了,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蝎子和蛇,每次外面电闪雷鸣的时候,欣言害怕极了,他只能用衣服抱着头,把身体紧紧的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天气好的时候,欣言尽可能早睡,因为夜深江边吹过来的风,同样冷的会让人打冷战,他只能在第二天白天偷偷爬到太平间的屋顶上睡会儿,大多数的夜深,欣言会冷的爬起来,在空旷的比赛场上来回跑动,或在双杠上翻滚以此御寒。
欣言再也不去学校了,再也不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他只在和父亲吵完的那个晚上的夜深偷偷潜了回去,拿了两本书出来。再挑选了两把最喜欢的刀——欣言的床底下,到处都刀,他把牛仔裤的口袋割破,把刀绑在大腿上,一边一把——那时候的县城很乱,人蛇混杂,他怕一个人睡在体委那会出事,他需要有个防身的东西,更何况他在外面打了那么多次架,他怕别人会找到他。
欣言之所以选择这么个地方,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怕自己被人找到,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好逃跑了,四个出口他随便从哪儿都能跑掉,如果实在跑不掉,他也可以迅速的跑到太平间的屋顶上,从那儿跳下去,不需要一分钟的时间,欣言便可以从江边消失的无影无踪。更何况,除了余晓,没有人知道白天欣言躲在哪个角落,而欣言躲藏的地方,完全可以把整个体委的情况一眼望穿,而别人却看不到他。
欣言的父亲自此掐断了欣言的生活费,欣言的生活供给也断了。他摸着口袋里不多的钱,每天只有晚上才买两个包子充饥——其实他完全可以去二中和复兴中学,那里有那么多欣言的朋友,欣言可以吃好喝好,过的舒舒服服。可是那就意味着欣言要帮他们免受别人的欺负,欣言的心里其实是不愿和别人打架的。他不想这样。不是还有心武显梦柯子他们吗?可是欣言没有去,哪怕那是的欣言尚且年少,他也依然知道:一个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欠下的人情才是最重最难还的。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兄弟,他最怕的也就是欠别人的,更何况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家里人的事情。
同学们终于陆陆续续的知道了欣言的事,开始着手帮助欣言,秀秀,周小欣,艳春,顾小华,沈峰纷纷行动起来。但是欣言避开了,他要强的个性,注定使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狼狈。同学们几次没见着欣言之后,只好每次把吃的用的都放在出口的地方,上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欣言,知道你这样的消息,我们都很难过,我们都在为中考努力,但是我们同样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在我们不愉快的时候你逗我们笑,在我们受欺负的时候,你帮我们出头。欣言,都知道你个性,但是请记住,这不是施舍,这是友情!
全体同学
余晓的家就在体委的对面。每天中午,余晓总是先自己吃一碗饭,再死劲盛上满满的一碗,装作端出来吃跑到体委,看着欣言狼吞虎咽的吃完后赶紧离开——他不想让他的家人知道欣言在哪里,他真害怕他爸爸找欣言,他的迅速离开,只是不想给欣言留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同学面临的是即将到来的中考,欣言实在不想影响他们,他只能让余晓帮他撒谎,就说他已经离开了体委,让他的同学不要送吃的用的过来,因为每次看见放在地上的东西,欣言无论是在脸面上,还是情感上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一种帮助,对欣言来说,自己可以放的很低很低。低到可以几乎忽视自己存在的地步。
显梦和心武几个也很快知道了欣言的事,他们在夜深的时候赶到了体委,找到欣言的时候,欣言不知所以,突然抱着显梦嚎啕大哭。显梦心武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偷偷的塞在欣言的口袋里,他们很清楚,如果欣言不想离开,没有人可以把他从这个地方带走。
对于欣言来说,每一个黑夜都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他害怕极了,每个夜深,当风呼呼响起的时候,他都在问自己:今夜,我能不能挨过去?明天我又该怎么办?可是,这种没有尽头的日子,欣言不知道要过多久?又或者说,下一个黑夜,还能不能挨下去?
下午上课的时候,坐在余晓旁边的沈峰悄悄递给余晓一张小纸条,然后对艳春坐的方向努努嘴。余晓朝艳春做的地方望了望,艳春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胡乱的划着什么。余晓打开纸条:
余晓,下课到三楼楼梯口等我,有事找你。
余晓狐疑的朝艳春那边望去,艳春正好看了过来,余晓看了看纸条,朝艳春点点头,艳春面无表情的回了一下,算是确认了。
艳春靠在三楼的楼梯转弯处,有相熟的同学看见闷闷不乐的艳春,也不敢上前问一下。余晓双手放在口袋里,吹着口哨走过来,看见艳春,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美女,有何贵干?”
“少跟老娘嘻皮笑脸,没心情。直说,怎么才能找到喻欣言?”艳春带着怒气问余晓。
“欣言?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余晓见艳春正色的样子,讨了个没趣,胡乱的敷衍着艳春。
“你少跟我来这套。你要是不知道怎么找欣言,我从这楼上跳下去。”艳春明显变了脸色,瞪着余晓。
“你就是跳江我也不知道啊。他是他我是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余晓也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真不说是吧?”艳春看了看四周:“是不是要我翻脸?”艳春彻底被激怒了。
“我。。。我真不知道啊。”余晓明显有点凌乱了。
“那行。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是再告诉我你不知道,别说我不给喻欣言面子。”艳春一字一句的对余晓说道。
“欣言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切!少来这套!”余晓不屑一顾。
艳春看了看楼上楼下,压低声音说:“前段时间显梦出事,关在派出所里的,你知道显梦是怎么出来的吗?我告诉你,是欣言带人把门撬开把显梦弄出来的。这事你知道?”
余晓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妈呀!欣言现在胆子这么大了?不过他要是知道不这么做也不是欣言了。”余晓说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咦,不对呀,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编的吧?”余晓明显不信。
“有没有这回事你以后问欣言。我当然知道,因为当时里面的情况是欣言让我假装去看显梦告诉他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怎么找到欣言,我就到派出所把这件事告发出来,你信不信?”艳春盯着余晓说。
余晓看着艳春,脑子里转的飞快:这事要不是真的,艳春说的有板有眼,要是真的,欣言怎么没告诉我?余晓还在思考的时候,艳春拉着余晓的袖子,撒起了娇:“你告诉我行不行?我叫你哥哥了,好不好?你知道我不会害他的呀。好不好嘛?”
余晓无奈的叹了口气:“欣言在体委呢。”
“你别骗我了,我们去过体委那么多次,从来都没见到他。”艳春不相信,体委他和顾小华一起去过好几次了,都没见到欣言。
“没骗你。你白天去的时候,不要出声,直接从马路正对面的那个门进去,不要叫他,除了少数几个人,谁叫他他都不会答应的。你直接去门对门面的那堵墙,下面不是有个太平间吗?他白天睡在太平间上的。”余晓叹了口气,几乎是贴着艳春的耳朵说的。
“妈的,这家伙,我说怎么几次都找不到他呢。原来是在太平间屋顶上躺着,白痴也想不到他会在哪儿呀。”艳春这才恍然大悟。
“别跟任何人说,他心情很不好。状态也不好。他现在吃饭基本上都是靠我偷偷从家里端出去的。显梦去找过他,是我告诉显梦的,心武小朱和柯子也去过,还有二勇,估计除了这几个人,应该是没谁能找到他了。看见他别心疼。这小子性子犟,不是谁帮他他都会接受的。”余晓叹了口气:“回教室吧。快上课了。”余晓说完,刚要往上走,又回头看了艳春一眼:“我知道了,原来你喜欢欣言。”
“滚!”艳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着余晓毫不客气的吼道。
放学了,艳春赶上走在前面等她的云燕:“云燕,要你帮我一忙。”
云燕有点好奇:“呀!大小姐,这么客气?说吧,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一起撒个谎。你爸不是出差了吗?你妈又上夜班。你一会儿跟我回家去一下,就说你一个人在家害怕,让我去你家过夜,行不行?”艳春压低声音对云燕说。
“这个没问题呀。可是我的姐姐呀,你总要告诉我你要干嘛吧?”云燕很无奈的对艳春说。
“我知道怎么能找到喻欣言,我去看看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艳春红着脸说。
“我就知道你喜欢他。还不承认。”云燕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
“有一点吧。就是想到他一个人在那些地方过夜,我受不了。他那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清高的要死。”艳春低着头,挽着云燕的手,眼眶红了。
“你不是打算晚上跟他一起睡吧?”云燕看着艳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艳春,嘴巴张的都合不拢了。
“闭嘴闭嘴闭嘴!什么呀?你想哪里去了?你好下流呀。”艳春一把捂着云燕的嘴。
“我帮你就是了,你可要想清楚啊,别搞出什么事来不好收拾。”云燕扒开艳春的手,坏笑着说。
“别胡说八道。放心吧哈,我有数呢。”艳春红着脸说道。
她们没注意到,紫云就走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他们说的话,紫云听的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