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
这真是一场致命的酒局。欣言带着情绪喝酒,又不好发作,毕竟是过年,又是表弟家请师傅,他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跟老温喝完一碗酒之后,老温递给他一支烟,笑着看欣言怎么继续下去,欣言看了他一眼,又端起碗来,跟小李和小余每人又喝了一碗。
但这才刚刚开始,欣言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喝的完十碗白酒的。时间拖的越久,欣言出丑的可能性就越大,欣言可以把命豁出去维护所谓的脸面,前提是他必须能清醒的离开,至于离开以后自己怎么样,只要别人不看见就行,丢人可以,但要关起门来丢人。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只能速战速决,在酒精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下离开,至少能维护一下自己的脸面。想到这儿,欣言又端起碗来,继续跟人喝了起来。
实际上,欣言喝到第七碗的时候,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脸上也异常的难看,在场的人看见欣言这么痛快的喝酒,还以为欣言酒量真的很大,他们一边鼓掌喝彩,一边劝欣言吃点菜。但也有人开始发现欣言的脸色不对,欣言的爸爸是医生,他站起来想劝欣言不要喝了,但是欣言的酒劲已经上来了,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他脑子里只想着把剩下的三碗酒喝完,他心里只有一个年头:绝对不能在这种场合丢人。
欣言最后一碗酒是跟他爸爸喝的,虽然已经有点站不稳了,但他的意识现在看起来还是清醒的,他端起碗来,跟他爸爸碰了碰,一口气干了,他爸爸现在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但还是给了欣言面子,把自己的杯子端了起来,意思了一下。然后看着欣言,看欣言怎么办。
欣言放下碗来,他已经口齿不清,说话舌头打结:“喝。。。喝完了啊,走。。。走了。”欣言对所有人挥挥手,走路开始歪歪斜斜,但还是自己走出了门。他知道自己有点多是没有关系的,毕竟在他们家附近,还没有几个人能一口气喝两斤白酒的。只不过他现在的胃里实在是非常非常难受,想吐,又不能在这里吐,只能尽快往家里去。欣言站在门口的道场上,里面的人已经意识到欣言真的喝大了,都跟了出来看着欣言,外面很冷,飘着小雨,欣言抬头看了看天空,张嘴嘟囔了一句:“怎。。。怎么这么。。。这么黑呀?”接着他感觉天旋地转,一跟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欣言爸爸知道欣言要出事,跟在后面的,欣言一倒在地上,马上上前把欣言扶了起来,钟山叔和滕军也跟着跑了过来,几个人合力把欣言抬回了家,欣言被几个人一折腾,又恢复了一点意识,躺在床上嘴里胡言乱语的说着什么,手不停的在空中挥舞着,一起喝酒的人站在房间里,听欣言爸爸在哪儿骂骂咧咧,虽然欣言爸爸嘴上好像是在骂欣言,实际上是因为实在不好骂别人,典型的指桑骂槐。老温跟小李几个面面相觑的看着,偷偷的溜了出来,灰溜溜的走了。
钟山叔是老实人,看到欣言躺在床上难受的样子,一脸的不安,反复的跟欣言爸爸道歉,欣言爸爸此时哪有什么心情生气,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欣言爸爸安慰了钟山叔几句,几个人也讪讪的退了出来,房间里只剩下欣言自己的家里人。
欣言在床上折腾够了,终于开始吐了起来,他趴在床边上,欣言妈妈拿了一个盘过来,心疼的看着欣言哇哇呕吐。欣言爸爸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一边关注着欣言,欣言吐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欣言爸爸看了看欣言的呕吐物,他发现里面开始混合有血丝,马上叫过欣玉:“快去叫你细哥过来,你哥哥可能胃出血了,让他带止血的药。”说着,欣言爸爸一把抱过欣言,把欣言平躺在床上,尽量不让欣言乱动。
欣国几乎是飞奔着跑回了家。在给欣言初步检查之后,又仔细的看了看欣言的呕吐物,马上给欣言配好了药,挂上了吊瓶,这才回过头来对他爸妈说:“爸妈,你们别担心,哥哥不一定是胃出血,也可能是喉咙破了,从血迹来看,喉咙撕裂出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且就算是胃出血,看出血的情况,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哥哥以后不能这么喝酒了,尤其是白酒,会出事的,等他好了,我来跟他说。”
“你哥哥今天是上了别人的当了。你哥哥性子直,哪知道别人话里的意思。后来话已经放出去了,要是我的话也会喝完的。脸面肯定不能丢。今天实在是在你表叔家,又是你表弟的师傅,不好发火。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管他是谁,照样饶不了他。”欣言爸爸恨恨的说:“哪有这样搞的?关系再好,也不能欺负我儿子性子直呀。行了,你照顾你哥哥,我联系辆车,要是有什么事马上跟我说,可以随时送他去医院。”欣言爸爸说完,径自出去了。
而欣言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不过还好,没有再继续呕吐,欣国守在自己哥哥的身边,不时的拿听诊器听一听欣言的心跳什么的,他看着欣言的脸色又慢慢红润起来,知道欣言没什么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到外面陪几个表叔说起话来。
一直到晚上的十一点多,欣言妈妈和奶奶还在房间里坐着,欣言的针已经打完了。欣言彻底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妈妈和奶奶,从床上蹦了起来:“妈,有吃的没?饿死了。”
“我都说了哥哥没事喽。”欣国得意的对他妈妈和奶奶说。
“有吃的,要吃什么?还有鸡汤呢,要不要?我去给你热。”欣言妈妈见欣言又活蹦乱跳起来,高兴的站了起来对自己的儿子说。
“不用,妈你坐着吧,我自己去。你弄的都不好吃。欣国你可以啊,给我打的什么药?这么厉害?”欣言笑着说。
“开玩笑,自己的哥哥肯定得用最好的药,不过哥,你今天胃出血了,以后不能这么喝酒了,尤其是白酒,这个不是吓唬你,正经话呢,在家好说的很,有什么事我能照顾的到,就怕你在外面喝多了酒。”欣国看着欣言严肃的说。
“咳,别提了,今天纯粹是被人坑了,你们都以为我很喜欢喝酒是吧?其实我真的不喜欢喝酒,看什么场合而已,我会注意的。”欣言看着年迈的奶奶这么晚还在陪着自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马上跳过来搂着奶奶:“奶奶,你放心哈,以后再也不这样喝酒了。”
“我担心有什么用哟,你看你爸爸,今天气的都不行了。还特意叫了车,生怕你有什么事,都准备送你去医院呢。”欣言奶奶摸了摸孙子的脸说。
“知道了。奶奶,以后再也不会了。”欣言说完,在奶奶的脸上亲了一口,蹦蹦跳跳的跑到厨房里找吃的去了,这些年,欣言第一次真正感觉自己好像还是个孩子。
第二天,正月初七,按照村里传承的说法,今天是老鼠嫁女儿,是不能走亲戚的,只能在家里呆着。欣言穿着拖鞋,跟妈妈奶奶弟弟妹妹围着火盘聊天嗑瓜子,这一个春节,欣言真的过的非常愉快,好几年了,他都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没有享受过这种跟自己家人坐在一起轻松说话的感觉。欣言跟欣国欣玉一边打闹着,一边回答着妈妈问的各种问题。
欣言三兄妹正开着玩笑,欣言爸爸推门走了进来,几秒钟前还热闹的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欣言爸爸愣了一下,提起个椅子也若无其事的坐在了火盘边,顺手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了欣玉:“欣玉,给我泡杯茶来,把里面的茶叶换了。”欣玉愉快的应了一声,接过杯子倒水去了。
“你好点了没?”欣言爸爸掏出烟来点了支,突然问欣言。
“啊?哦。”欣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然激动的用啊哦这样的词回应了他爸爸:“好多了,没什么事。”长久以来,他一直习惯他爸爸对他恶语相向的声音,今天,当他父亲这么问他的时候,他竟然不能习惯。
“以后别那么喝酒,对身体不好。”欣言爸爸接过欣玉递过来的杯子,也没看欣言一眼,只用火钳把炭火夹了一下,轻声对欣言说。
“哦,知道。”欣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爸爸会突然对自己这么温和的说话,一时间,欣言反而忐忑起来。
“年过了一半了,今年什么打算?”欣言爸爸又问欣言,一家人都安静了下来,听着欣言爸爸跟欣言说话。
“之前的家私厂去年快过年的时候被火烧了。老板让我们明年别去他那儿。但是老板私下跟我说让我明天回去,让我跟他去BJ这个老板其实对我挺好的,我刚进厂没多久就给我买了好些书,让我多看看,当时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大概知道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欣言第一次对家里人敞开心扉。
“你本来是个读书的料子,可惜没读出来。这两年我也想了想,这大概就是叫命吧,其实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你读书的,毕竟你才二十岁。我也相信你说的话,你自己怎么想?”今天的欣言爸爸,让欣言感觉他真的变了,言语之间,完全把他当成了大人看待。
“我还是想过去,跟邹老板去BJ我开始是打算明天早上走的,只是没说出来而已。”欣言嗫喏着说,他看了他爸爸一眼,忐忑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试探着递给他爸爸一支,自己也塞了一支在嘴里。
欣言爸爸看了欣言一眼,叹了口气,把烟接了过去:“跟你说过了,这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抽就别抽,我是想戒戒不掉。对身体又没什么好处的。”
“知道,我尽量少抽。”欣言第一次这么温顺的跟他爸爸说话。
“我个人的意见是你还是不要跟老板去BJ了,我们也不了解你说的邹老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放心,当然你真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你都这么大了。你要是不去的话,我也可以安排你到别的地方去打工,有个熟悉的人照顾一下,总是好的。”欣言爸爸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欣言说。欣言默默的听着,没有吱声。
“你的意思呢?”欣言爸爸又试探着问欣言。
“可我回家的时候已经答应老板了。”欣言小声回了一句,不敢看他爸爸。
“你看看要不跟你老板说一下吧,我跟你老板说也行。”欣言爸爸看着欣言,还是试探性的对欣言说。
欣言看了他爸爸一眼,他爸爸的眼神里充满期待。欣言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看着他爸爸的眼神,欣言到嘴边的话忍住了,他心里知道,也许跟着邹老板,可能说不定未来有一丝光明,但是欣言想让家里人高兴一次,顿时,他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好。”欣言答应了:“我一会儿给邹老板打给电话,跟他解释清楚。”欣言眼神闪过一丝失落。
“用我的大哥大打吧。这大冷天的,跑出去也冷。”欣言爸爸说着,把自己腰上的大哥大取了下来,递给了欣言。欣言迟疑了一下,接过大哥大,走到房间里把包里的电话号码拿了出来,又走了出来,坐在了火盘边上拨起了号码,一家人都在看着欣言。
电话接通了,欣言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淡淡的跟邹老板解释了自己不能回去的原因。邹老板有些失望,但还是表示了理解,语气也很客套,欣言对邹老板祝福了新年,有些慌乱的挂断了电话。
“这不就对了。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家里又不清楚别人是什么样的人,要是有个熟人带着你就好些。你已经长大了,你看你之前在西安读书,花了那么些钱,家里也没怪你怎么样。年前我还去找了一下你姐夫,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弟弟在哪里。钱没了就没了,但是你要听家里人的话,我们做父母的怎么样都不会害你的。”欣言爸爸听欣言打完电话,很高兴的对欣言说。
“知道的。”欣言低着头,抓起一把瓜子,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自顾自的嗑着,掩盖着心里的失落。
“这样吧,你记得前面村的周伟吗?跟你小学还是同学吧?按辈分你还应该叫他声叔叔呢。听说现在在广州混的不错。之前我也帮过他家里人不少忙,今年过年的时候他还特意到我这儿坐了一下,给了我两包烟呢,我一会儿去一下他家,找他要一下电话号码,你看看去他那儿吧,这样至少你过去没有找到工作,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欣言爸爸说。
“可以,听你的吧。”欣言小声应了句。
“那我现在就去他家吧,把事情定下来,他好像昨天就已经回广州了。”欣言爸爸说完,把手里的瓜子扔进了盘子里,站起来走了。
“崽呀,你看你这样子多好,你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就不要跟你爸去争什么,他到底是你爸,你说是不是?”欣言妈妈见欣言爸爸走远了,这才开口对欣言说。
“妈,我知道了。放心吧,以后不会了。”欣言说着,也把手里的瓜子扔进了盘子里:“妈,你们坐吧,我睡会儿了,有点困。”欣言说着,自己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