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
欣言所经历的生命里,这一年大概是过的最快的一个年头。也许是发生的事太多,让欣言在经历过后才猛然发觉,原来这一年,又快走到了年尾。
欣言还是很想念明明,只不过,现在想念明明不会在想从前那般心酸,初恋带给欣言的创痛,只有自己的内心才能感受的到。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忘记,可能还要很久吧?他总是这么想。也许还没找到一个能够完全替代明明的女孩,这个女孩不是柳紫云,不是吴雨珊,也不是姚小花,她们的身上或许有明明某个相似的影子,但绝对不可能像明明那样,让欣言义无反顾的去爱,去有勇气说一句我爱你。
孙远帆那一夜跟欣言的相谈,让欣言收敛很多,他惊讶的发现,那之后到现在,欣言竟然没有再找一个女朋友,这对欣言来说真是个意外。他自己也没想到,大概孙远帆的故事,对欣言来说还是有所触动的,否则,也不可能会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欣言一个人寂寞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简单的想念着明明,埋头写着和明明之间的故事。而《苦果》也在欣言无数次的修改里,终于完成了,欣言自己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想念着那段人生最平静最想爱的日子,有个自己深爱的女孩陪伴。
家里的房子,终于完工了,一家人欢天喜地的搬了进去。欣国电话里告诉欣言,家里最大的房子,是留给欣言的,刷的很白,收拾的很干净,床也是买的新的,家里人听说欣言会回来过年的时候,都很高兴,虽然他爸爸还是看起来很不在乎的样子,但欣国说有好几次看见他爸爸一个人偷偷的哼着小曲,有好多年,欣言都不曾听说他爸爸哼唱小曲,记忆里,那是欣言很小很小的时候才听到过的声音。事实上,欣言的父亲是个极开朗的人,只不过在这几年里,也许是生活的压力,也许是欣言凌乱的人生,让这个中年男人丢掉了笑容,欣言听着,淡淡的笑了,二十岁的欣言,第一次因为家,露出了笑容,尽管,他和他爸爸之间还是没有说过话,欣言板着指头暗暗算了算,已经有整整四年的时间,没有再开口叫一声爸爸。他有点内疚,可是也许是太久没有开过口叫过他一声,反而显得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叫他一声爸爸。
“小鬼,电话,还没挂,快点来接,说是你朋友。”小林倚在窗子边上对欣言喊。
欣言正在跟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吃饭,听见小林喊他接电话,心里往下一沉,他知道一定是心武打过来的,也知道一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他脸色一变,把筷子一扔,拔腿往楼上跑去。
“欣言,我见到小朱了。”欣言刚喂了一声,心武的声音已经钻进了欣言的耳朵。
“一审审完了?”欣言其实知道,心武说这话一定是一审之后,要不然是见不到小朱的。
“嗯,审完了。他挺好的,精神不错,看起来好像还胖了一点。”心武说,似乎在故意回避欣言想问的结果。
“少扯这个,快点告诉我结果。”欣言急急的问心武。可是电话里,心武那头陷入到沉默里,久久没有回答。虽然欣言对结果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但如果心武不证实,欣言的心就不会安乐。
“死刑。”心武在长久的沉默后,简单的说了两个字。
欣言的心像是被人猛的揪了一下,疼的喘不过气来。他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如今,这一丝侥幸终于也不复存在了。
“那。。。其他人呢?”良久,欣言才无力的蹦出一句。如果欣言不问,想必心武也不会告诉他其他人的结果,对于这几个曾经那么要好的玩伴,这种结局会让人消沉许久。
“孝成和马建无期,其他的四个最少的十五年,其他的都是十八到二十年。”心武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不是因为几个人年龄未到,也许结果会更糟糕。”
电话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那种可怕的沉默让人感觉窒息。
“你什么时候去看他的?”欣言打破了沉默。
“昨天,本来昨天就要给你打电话的,但是见过小朱之后,心里实在不好受,是山哥安排的,送了礼,要不然我见不到他。我看见小朱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他先开口安慰我。他一直都在笑,看起来很平静,他说他不会上诉。他知道上诉也不会改判,没有必要,不想浪费时间。而且,他说自己的家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当初他是被他的继母打的在家过不下去,才把他继母砍了一刀跑出来的,如果当初他的家人哪怕是对他好一点点,也许今天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他说他知道杀了人,理应偿命,他有自己的担当。没有钱赔偿就拿命抵。他还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不会走这样的路,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自己做了恶,怕是来生也没有了。”心武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欣言的泪水也顺着脸颊挂在了腮边:“他说他最开心的事就是在君山认识我们这帮兄弟,处处护着他,就算是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后悔的了。他让我们别再像以前一样瞎玩,要以他为例,好好的活下去。”心武抽泣着说。欣言紧紧的咬着嘴唇,静静的听着。
“他有没有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欣言声音颤抖着问。
“我问了,他说他没有家,也就没有什么心愿未了的了。但他特意问了我关于你的消息,我骗了他,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他叹了口气说最对不起的是你,没有听你的话,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结局,他说如果有你的消息,让我转告你,要是可能,他走的时候,你能回来送他一程,喝一口断头酒,这样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然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说无论你在哪里,都不希望你回来,他担心杨峰的事情没完,更不希望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说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他希望你们还能记得他这个兄弟,不要忘记了他。”
欣言一再抑制的泪水,终于像决堤的海。他知道,小朱已经完全知道了这个不可能改变的结果,也是在心武他们告别,可是曾经的那些兄弟,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心武,我明天回去。”欣言的手颤抖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心武说。
“欣言,听我的,别回来了,回来也见不到他。山哥安排了一次,不可能再安排的了第二次,你要知道,见客的次数是有限的,他能见的也只有他的家人,小朱是清楚的。”心武连忙制止了。
“我自己跟山哥说,小朱最后一次了,我要送送他。”欣言激动的说。
“欣言,你冷静点,听我的吧,真的,我们都是一生的兄弟,我也知道,小朱的日子不多了,可是你如果回来,能见到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也不可能改变什么,就算执行的时候,我们能看他一眼,可是如果他看见你只会更难过。但这种可能性也不可能有,你会更难过,就让他安心的走吧。现实一点,到这个时候了,讲感情没有用。其实残酷一点说,小朱的身后事我们都办不了,如果他的家人不过来,我们完全没有办法去办。最多也就是打听一些具体的情况而已。”现在的心武反而比欣言冷静许多,细细的劝着欣言。
“欣言,人生无常。命中注定的事,我们没有办法去改变。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江湖,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心武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语气里的无奈让欣言不寒而栗。
“心武,小朱大概还有多长时间?过不了年吗?”良久,欣言也慢慢的冷静下来,低声问心武。
“应该是过不了年了。一审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他选择不上诉,只等高院审核之后就执行。就算他上诉,也大概是过不了年的,法律就是法律,谁也改变不了。”心武说。
“那执行的大概时间呢?能猜得到吗?”欣言仍然不死心。
“这个真不知道。因为执行可能会是临时的安排,也可能会改变执行地点,因为怕出现意外情况,说实话,有可能执行了我们都不知道。我只能是尽量打听这些消息。”心武说:“但我会找山哥商量下,看看能不能从武警那儿找到一点消息。但我估计也不太可能,这种事属于军令,怎么可能泄露出来呢,只能等等看了。”
“明白。”欣言知道心武说的是实话,就算他回去,也无非是弥补一下自己内心的不安,他改变不了什么,也完全没有实际意义。
“对了,显梦的事平掉了。山哥说见到显梦了,但是我还没见到他,也是奇怪,听说是那边主动和解的,还跟显梦道了歉。不过这次听说他爸爸也花了不少钱。”心武像是为了安慰欣言,把显梦的事告诉了他。
“那就好。显梦应该不会再揪着这事不放吧?”欣言还是有点担心。
“应该不会吧。小朱的事情他应该知道了,估计他也会盯着,没事,他应该很快会找我。别担心了,到时候我跟他谈谈。”心武说:“至于跟小朱一起出事的兄弟,我会了解他们被送到哪里劳教,到时候想办法去看看他们,他们的消息相对来说好打听的多。”
“嗯。挂了吧,好累。真的,没感觉这么累过。”心武见欣言半天不说话,轻声对欣言说:“欣言,你听兄弟一句劝,别回来了,回来没有用,好好走自己的路,小朱一定不会怪你。真回来的时候,来找我,我们安静的坐坐,我不想再很多人一起,在街头上吆五喝六。我现在真的特别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这帮人,能走在一起的,已经不多了,都散了,大家都长大了。”
“我知道。挂了吧。”欣言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就像掉了魂一样。他挂了电话,平静了一下自己,用力的把自己的脸擦了擦,又走到水池边洗了洗脸,冰冷的水浇在脸上,就像欣言的心。
欣言没有请假,一个人去了河边坐着。他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初冬的风吹在欣言的脸上,像刀子割着一样的疼。这一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而今,他很快会失去更好的一位。那些过去跟小朱在一起的过往,就像是一幕电影,从欣言的脑海里一遍一遍滑过。好快呀,转眼间,欣言这一群人都长大了,可是长大了,却有人要离开。欣言更加坚信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哪怕自己过的并不好,也活在很多的挣扎里,可是至少他还有时间,去修正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去告诉别人自己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坏。可是,小朱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从自己曾经苦难的生活里逃离,以为找到了一条生存下去的路,原来,这条路却是不归路。也好,或许对小朱来说,可能是种解脱也未可知。
人都是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没有那么多的侥幸。欣言愈加相信这一点。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走多久,走的正不正确,一切都是靠自己去摸索,就像是一场豪赌,没有开牌之前,你永远不知道结果。就好像未走过的人生,你看不到明天,看不到自己即将遇上什么样的人,要摔倒多少次。
欣言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不知道要何去何从。但他清楚的见识到人生残酷的一面。他需要又一次面临一场死别,而他却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能去告别,不知道在哪里告别,只能等着某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告诉他,他走了,不再回来。
欣言的泪水又一次从眼眶里滑落,被风干在脸上。从前,欣言看见别人哭的时候想笑,可现在,他再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