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
欣言吃完饭,心情有些低落,滕军本来是好意跟他说他家里的事,他却对滕军发了脾气,他边走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快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欣言一不小心跟人撞了个满怀。
欣言一抬头,是两个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对不起啊。”欣言想都没想马上跟对方道了歉。
“撞了我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对方得理不饶人。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跟你道歉了。”欣言不愿意纠缠,陪着笑脸跟对方解释。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欣言脸上,欣言猝不及防,他压根儿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另一个照着欣言的胸口就是一脚,欣言被这一脚踢的滚到了马路边上。
欣言顿时血冲脑门,伸手摸着了手边上的石头,但他马上松开了,他的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小朱,顿时,要弄死对方的念头熄灭了,他的手不由的一松,手挪到了一边紧紧的捏成了拳头。
就这一转念,两个人冲了上来,照着欣言又是一脚,欣言一把抱住了他的腿顺势站了起来,但他没有还手,他不知道为什么,平生第一次在挨打的时候再没有还手的欲念。
“那边有人打架呢,快来看。”吴清华几个人正坐在门口抽烟,看见不远处有人打架,兴奋的喊了起来。
“那个人不是小鬼吧?怎么看着那么像?”潘江仔细的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对呀,好像是小鬼呀,快去看看。”陶华也觉得像欣言,说了一句,率先提着板凳带头跑了过去,吴清华几个一看,也提着凳子跑了过去。
“我操,真是小鬼呀。”陶华一见真是欣言,举起板凳照着其中一个就是一板凳。吴清华也跟着上来,照着另外一个打了过去,接着潘江、吴中华几个也冲了上来,围着两个人没头没脑的打了过去。
欣言来不及整理自己的窘态,马上冲到了几个人前面,极力的劝着平时很照顾自己的这几个同事。好半天,才跟李珊珊一起把几个人拉住了。尽管如此,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还是挂了彩。
“还不滚?没打够了啊?”吴清华对着地上的两个人大吼一声:“别不服气,老子是GZ的,有种就回来找我。“两个人忙不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声都不敢吭就跑了。
“我说小鬼你怎么回事?挨打手也不还,也不喊一声。我告诉你,这种人就是喜欢充大头,你越不还手,他就越有劲。我看你之前不是这样啊,你在集市上打架别人七八个你都敢打,怎么没多大功夫胆子就这么小了?”潘江接过欣言递过来的烟,冲着欣言嚷嚷。
“什么呀?是我自己不小心先撞了别人。再说了,也不想搞事,我要是想打,你们就在那儿我喊一声不就完了,哥几个谢了哈。”欣言有些尴尬,替自己辩解。
“怎么样?没事吧?”李珊珊一边帮欣言拍着身上的灰,一边问欣言。
“我没事,珊珊姐。”欣言一边应着李珊珊,一边给几个人递烟。
“小鬼,别搞事是对的,但是别人欺负你那就不能客气。男人要有血性,搞不过别人是另外一回事,敢不敢搞又是一回事。你要是在自己工厂门口吃了亏,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门口吃了亏,别说是我们丢脸,邹老板都觉得脸上无光。”吴清华教训着欣言。
“知道了,哥,没想那么多嘛。”欣言看不出一点挨打之后的沮丧,反而整个人看起来很高兴,这让哥几个不得其解,在他们的眼里,小鬼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哥,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晚上哥几个去沾你的光呗,菜酒我们自己买,你负责做,我们弄个火锅吃呗。”欣言拍了怕身上的灰,嬉笑着对吴清华说,他故意岔开了话题。
“对呀对呀,反正今天你也不去老乡那儿。”
“对呀,清华你可是很久没做饭给我们吃了。”
“赶紧的赶紧的,拿钱买菜,今天休息,难得人这么齐,好好吃一顿。”
大家一听欣言这么说,马上忘了教训欣言,都跟着七嘴八舌起来,欣言不由得暗暗的松了口气。
“你们什么时候开口我没答应?现在天气热,晚一点再出去买菜,跟大家说好了,今天晚上都别开火了,一起打牙祭。每人二十块,交钱交钱。”吴清华一见自己成了焦点中心,很是得意,站在人群中大声嚷嚷。一群人马上你二十我二十的递给吴清华,吴清华接过钱点了点,塞进了口袋里,一群人一边拍着吴清华的马屁,一边簇拥着他,嬉笑着往宿舍里走去。
欣言躺在床上,这么久了,第一次被人打的时候竟然没想过要还手,这的确很罕见,也想不清为什么。也许这两年时间的蜕变积累,让欣言有所感悟。也可能是小朱的事情,让欣言开始变得害怕,变得学会了思考。也可能是,欣言真的开始在长大,就像今天下午对滕军发的火一样,其实他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出来。只能在一种矛盾里挣扎,等想通的时候,可能也就明白了。他的心里,莫名的涌上一点兴奋感,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不愉快,似乎不曾出现过,欣言的心里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可是小朱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从心武那次打过电话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一点关于小朱的消息,他急切的想知道一个结果,不管这种结果是好是坏。因为这种未知的等待,对欣言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哥,你在干嘛?”一大清早,欣言刚上班,就接到了欣国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欣国,声音充满兴奋,但是电话里的背景却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让欣国的声音显得有些不清晰。
“上班啊,能干嘛?你在哪里呀?放暑假了吧?你那儿怎么那么吵?”欣言点了支烟问欣国。
“肯定放暑假了呀。哥,你是不知道啊,我现在拿着爸爸的大哥大在楼顶上给你打电话呢。好拉风的。我可怜死了,这么大热天,每天跟爸爸背着药箱上门给人看病,有事没事还得挨他的骂。”欣国跟欣言大倒苦水。
“那有什么办法?你是学医的嘛,肯定需要临床操作呀。你在学校里学的东西都是课本上的,那是死东西。”欣言听着好笑,开导着欣国。
“也不是啊,我们在学校里学解剖也是有尸体的,有时候老师讲的不是很明白,我就跟宿舍里的室友一起,偷偷跑到放尸体的地方搬个尸体到宿舍里几个人自己解剖。”欣国得意的说。
“你不怕吗?”两兄弟之间很少有像今天这么聊天。
“怕当然是怕,第一次比较害怕。后来就好了。这是我以后的职业,不学好怎么做医生?爸爸说等我明年毕业了,先让我到医院里跟着师傅再实习一年,然后再接他的班,在农村里做个好医生。”欣国的语气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但欣言却感觉看不到明天,这让他心里有小小嫉妒。
“那就好。做什么事好好的做,等你学好了,什么都好说。”欣言刚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鞭炮声:“你在哪里呀?怎么那么吵?说话都听不清。”他皱着眉问欣国。
“在家啊,不是告诉你了吗?哥,跟你说话都说忘记了,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欣国问欣言。
“我知道什么日子呀。”欣言实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你生日呀,你今天二十岁了。爸爸说你虽然不在家,但是在农村,二十岁是一个长大的年纪,所以一定要过的,姑姑他们大清早就来了,舅舅他们还没到,村里人都来放鞭炮了,本来爸爸说只是家里人一起吃顿饭,村里人就不叫了,谁知道一放鞭炮,村里人都来了。所以爸爸临时又去买菜了,早上还做了蒸米粑呢。可热闹了。”欣国的声音又变得兴奋起来。
“今天我生日?”欣言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墙上的台历,还真是自己的生日,可他完全不记得了,不止是今年,去年同样不记得。按照欣言家乡的风俗,孩子整岁生日的时候,是在虚岁做,也就是说你周岁十九的时候,家里人就会给你做二十岁的生日,意味着你长大了。一般的人家都是中午摆酒,但比较隆重的就像欣国刚才说的那样,早上做蒸米粑,糍粑,发糕之类的。中午才摆酒。欣言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自己十岁生日的时候,家里也是摆酒,欣言最喜欢吃的就是蒸米粑,他一个人靠在蒸笼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蒸米粑一出锅,他一个人搂着一个蒸笼可劲的吃着,吃了十几个,他爸爸走过来直接给了他一耳光,把他拉到门口站着,回头对他妈妈吼:“你也不好好看着儿子,他才多大?让他吃这么多,要是撑坏了怎么办?”欣言妈妈嗫喏的回了句:“不是欣言最喜欢吃这个嘛,今天他生日,让他多吃点怎么了嘛。”说完走到门外去拉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欣言,妈妈手上的米粉抹在了小欣言的脸上,痒痒的,他笑了起来,他妈妈也笑了,然后,他爸爸也无奈的笑了起来。欣言想到这儿,自己笑了起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是啊,哥,你忘了吗?爸爸说他要招待客人,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让我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哥你听到了吗?”欣国见欣言半天没反应,加大了声音对欣言说。
“听到了,我真忘了。”欣言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确实没想到,家里人会在农村里最忙的季节给他办生日的酒席:“帮我谢谢他吧。”欣言说,他从来没意识到转眼间,自己已经二十岁了。
“哥,妈说让你自己买点好吃的。”欣国接着说。
“知道,你中午替我敬他和妈妈一杯酒,我就不跟妈妈说话了。”欣言的鼻子里酸酸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对了,哥,爸爸说中秋节后家里准备建新房子了,听他跟别人说,你快二十岁了,再有两年,该娶媳妇了,别到时候娶个媳妇房子都没有。他说你现在在外面名声不好,我们家里的环境又不好,还不知道你以后能不能娶到媳妇呢。你说他是不是担心的有点多了?哦,对了,听说盖房子的钱都是借的。”欣国接着说。
“那是以后的事情,娶老婆?我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事情。想不了那么远。”欣言有些想笑,他觉得家里人是不是想的太远了点。
“也不一定啊。感情这种事谁说的准呢。你碰上合适的了可能就想结婚了。哥,今天芳萍也来了,就是我女朋友,妈挺高兴的,爸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欣国高兴的说。
“嗯,你自己注意点,别搞出什么事来。”欣言有些含蓄的对欣国说。
“知道了,哥,我们都是做医生的,这点事都不知道那还做什么医生?行了,我要去帮忙了,挂了啊,好多好吃的东西呀。我口水都流出来了,生日快乐啊哥!”欣国话音未落,风风火火的挂了电话。
欣言也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想笑,可是笑不出来。脑海里,反复播放着自己十岁生日时候的画面。从去年回家大闹一场之后到现在,他和他爸爸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可是今天,关于他的生日,让欣言感觉到有一种情深难以启齿,而欣言自己感受到了,虽然他看不到家里热闹的场面。可是心里最柔弱的部分,最不愿意触碰的部分,还是被温暖的抚摸过。
晚上,欣言邀请潘江吴清华几个人一起,痛痛快快的在外面喝了一次酒,但无论谁问他为什么要喝酒,欣言笑而不答,他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真的喝多了,而且,似乎是记忆中,最开心的一次醉酒。醒来的时候,阳光洒满了窗台,欣言笑了,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