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
上午，欣言发现李楠非常奇怪，一个人躲在车间的角落里偷偷抹眼泪，这个女孩子虽然平时跟欣言他们接触的不多，脸上也总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欣言从来没见过她掉眼泪，因为不是很熟，大家也只是上前客套的表示了一下关心，也不好多问什么其他的事情。孙远帆过来了两次，他看见李楠苦，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好像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一样，反而是一副轻松的样子，这让大家的心里充满狐疑。
下午，两个人都没再上班，欣言也没有太注意。快下班的时候，孙远帆过来了，看起来很高兴，一看见欣言张嘴说道：“小鬼，一会儿冲了凉我请你吃宵夜，还有潘江。本来是想请大家一起的，但是实在不好意思说，口袋里没有那么多钱了。”孙远帆的语气里充满歉疚。
“干嘛请吃宵夜？有喜事啊？”欣言看着孙远帆说，这个平时几乎很少说话的男孩子，今天第一次看见他的脸上有喜色。
“没有啊。就是想跟你一起坐坐。你帮我跟潘江说一声，我在集市上的火锅店等你们，一定要来啊。”孙远帆说。
“那行吧，我跟潘江说。一定到。”欣言见孙远帆这么有诚意，也就很愉快的答应了。
欣言跟潘江说了一声，但是潘江有事去不了，欣言撇撇嘴，也没勉强，自己冲了个凉，独自朝集市上走去。孙远帆跟李楠正在大排档坐着有说有笑，见欣言走了过来，老远的对欣言招手，欣言笑笑，对孙远帆也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走到孙远帆的桌子前，孙远帆已经帮欣言倒好了茶水，李楠看见欣言，笑的有些羞涩，她把手里的菜单递给欣言：“小鬼，想吃什么？你点吧。”
“姐你上午还掉眼泪呢，怎么现在突然心情这么好呀。你做主吧，只要没芹菜，其他都行，反正客随主便嘛。”欣言开了句玩笑，把李楠手里的菜单推了过去。
“那行吧，我做主了哈。我不太吃辣的，不过我知道你喜欢吃辣，今天就陪你吃辣吧。潘江呢？”李楠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笑着问欣言，她站了起来，点了个火锅，又叫了一打啤酒，这才又回身坐了下来。
“潘江让我跟你说一声呢，他过来不了了，跟老乡约好了，他说下次他请你们吃宵夜。”欣言对孙远帆说。
“过来不了就算了吧，就是有点可惜了，潘江也是个好人。”孙远帆说着打开啤酒，帮欣言倒了一杯，又给李楠倒了一杯。孙远帆看了李楠一眼，端起杯子对欣言说：“小鬼，我跟李楠先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们两个人的帮助。”李楠笑了笑，也马上把杯子端了起来。
“什么呀。我也没帮什么忙。要是知道你是为这点小事请我吃宵夜，我就不来了。”孙远帆的话一说完，欣言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帮了孙远帆什么忙，不过是给了他一床被子而已，他马上手忙脚乱的把杯子端了起来，磕磕巴巴的说了句。孙远帆和李楠相视一笑，跟欣言碰了碰杯，一饮而尽，欣言忙不迭的也跟着一仰脖子干了。
“小鬼，今天请你吃宵夜，一是想跟你说声谢谢，而来是想跟你道个别。”孙远帆抓着酒瓶子边倒酒边对欣言说：“我们明天要走了，今天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出门三年第一次办辞工手续，感觉怪怪的，之前从来都没办过辞工的手续的，都是直接走了。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跟你和潘江一起坐一下，聊聊天。”
“要走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欣言有些吃惊，过来的路上，他还在想孙远帆的表情是不是碰到什么喜事了，但他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要走了。
“来，先走一个，再慢慢跟你说。”孙远帆说着又端起杯子，跟欣言碰了碰，欣言满腹狐疑的喝了杯里的酒，看着孙远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孙远帆放下杯子，看了欣言一眼，笑了笑，自顾自的给自己倒酒。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好奇我跟李楠的关系，我现在告诉你吧，他是我女朋友，比我大四岁。”孙远帆放下酒瓶在对欣言说。
“这个我倒是猜到了，只是不确定而已。”欣言挠了挠头说：“我第一个女朋友也是比我大四岁。”
“小鬼，是不是觉得我跟远帆很不般配呀？”李楠看着欣言的样子，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欣言连忙对李楠摆摆手：“这种事有什么般不般配的？关键是自己觉得合适就好，自己喜欢就行。”
“你少来这套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之所以不确定我跟李楠的关系，也就是觉得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很不搭嘛。”孙远帆也笑了起来，他拿起勺子，边说着边给欣言捞了几块排骨：“说这话的人又不止你们，我以前的同事也这么说过。”
欣言觉得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人猜透了，很是不好意思，一向反应灵敏的欣言，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低着头假装吃东西。
孙远帆跟李楠看着欣言的窘样，相视抿嘴一乐，欣言这才觉得没那么尴尬，有些难为情的抬起头来。
“小鬼，没事的，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们早习惯了，所以没什么的，你别不好意思。但李楠千真万确是我的女朋友，跟我在一起三年多了。”孙远帆说：“我们慢慢吃慢慢喝慢慢聊吧，我真的有很久很久没在外面吃过饭喝过酒了，更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在这儿毫无顾忌的喝酒。你要是愿意听，我一点点的告诉你我和李楠的故事，当然，你当故事听就好了。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第一是觉得你比我年轻很多，或者我和李楠之间的故事和走过的路对你有所触动。第二，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我看着你对待感情的态度，有些不太认同。你可别介意我这么说，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成朋友，所以不管我说的对或错，你都别往心里去。不过你要是真的往心里去，也没关系，反正我明天也走了。”孙远帆跟欣言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
孙远帆话音未落，李楠就在旁边红了眼圈，眼泪马上掉了下来。直觉告诉欣言，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太多故事，可能有些故事，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不能触碰的故事。
“楠姐，给你纸。你别哭了，你一哭，搞得我都没心思吃东西了，我还准备狂宰你一次呢。”欣言跟李楠开了个玩笑，拿起纸巾递给李楠。李楠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了过去，眼泪还没擦干就笑了起来。
“是啊，都过去了，别哭了。”孙远帆跟着对李楠说。
欣言端起酒杯跟孙远帆碰了碰，放了下来，他想聆听这对情侣的故事，他的心里，有着按耐不住的好奇。
“我是GX人，你听我跟李楠的普通话大概也能听出来。”孙远帆自嘲的笑笑，低着头，陷入到回忆里：“我的家境很好，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还有个妹妹。我们那边的人，有些重男轻女，所以从小我就不喜欢读书，过的都是公子哥一般的生活，不知道赚钱有多难，不知道怎么去疼人。每天都是睡到中午才起来吃饭，然后下午出去玩。过的很开心。我爸妈觉得男孩子贪玩是天性，只要不忤逆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不管我，但是钱我从来没缺过，我每天的要做的事情就是怎么玩就行。”
李楠往孙远帆身边挪了挪，把锅里搅动了一下，欣言出神的听着，没有打断：“我喜欢刺激，所以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车，而且还是特意改装过的进口车。每天晚上，我没事就带着一大群朋友出去飙车，有时候是汽车，有时候是摩托车，疯累了，就在舞厅里玩。日子过的很逍遥，我从来没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就是觉得自己命好，投胎到一个有钱的人家，什么都不用干。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好几年，一直到我22岁的时候。”孙远帆说着，端起酒杯跟欣言碰了碰，一口气干了。
“22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还是像以往一样跟朋友一起飙车，当时是摩托车，要求每人带一个女孩子。我很少带女孩子一起玩，正好李楠跟她的一个女伴出来玩，那时候我都不认识她。我就问她愿不愿意帮我一下忙？没想到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说实话，一般像这种飙车，就算是在外面玩的女孩子都未必敢坐上去，更何况她只是陪朋友出来玩而已。但我没想到她竟然敢答应。我当时不仅有面子，也挺感动的。那场比赛我输了，当然我是故意的，我虽然喜欢玩，但我总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比赛结束之后，我请她吃宵夜，我第一次发现我跟一个女孩子竟然有那么多的话说，就这样，我开始追她。”孙远帆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李楠轻轻的把手塞进了他的手心，欣言看着这样的场景，感觉很温馨。他端起酒杯跟两个人碰了一下：“干杯。”欣言说：“后来呢？”
“后来李楠就跟我在一起了。那段时间我过的真的特别开心。我每天都跟她在一起。我爸妈在我们那边人脉广，很快就知道了我跟李楠的事情，本来，我拍拖他们是不会反对的，毕竟我也二十几岁了。但我爸妈暗地里调查了一下，结果知道李楠的家境不好，家里环境非常一般。而且个子也比我高那儿多，关键的是她还比我大四岁。所以我爸妈非常明确的反对我们在一起，态度非常非常的坚决。我跟他们沟通过好多次，每次都是以吵架告终，但我觉得我是真的很喜欢李楠，我觉得她是真心疼我。而且我要找的是一个能陪我过一辈子的女人，怎么可能由别人来说谁睡适合我不适合我？所以我也很坚定的表示一定要跟李楠在一起。后来，因为李楠，我爸妈打了我一个耳光。那天晚上，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我伤心的不是因为这个，我觉得他们是想毁掉我想要的爱情，他们想支配我。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孙远帆说着，欣言掏出烟来，递给孙远帆一支，孙远帆看了李楠一眼，接了过去：“我很久没抽烟了。”
“第二天。我把我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大概有三万左右吧。然后收拾了几件衣服，跑去找李楠，我只问了她一句话：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要带你走，如果你愿意，你现在跟我走，如果你不愿意，我一个人走。我一说完，她想都没想拿起包就跟我走了，连衣服都没带。”孙远帆接着说：“第一年，我跟李楠跑去了SD那时候身上有钱，没管那么多，以为还是像以前一样，我自己没有做事，也不让李楠出去上班。我觉得我应该养着她。但是不到半年，我身上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接着李楠身上的钱也花完了。我平生第一次跟我那些朋友开口借钱，我惊讶的发现：我认为是我的朋友里面，除了少数几个人，根本就没人借钱给我，我第一次发现我竟然活的这么可怜，有事的时候根本就没几个帮我。但那些能帮我的朋友经济实力有限，很快借的钱也花完了。我的朋友告诉我，我爸妈在到处找我，也警告过他们不要借钱给我，而且他们还到李楠家里闹过，闹的很厉害，但是李楠的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到底去了哪里。我爸妈说是李楠把我拐走了，而且他们放出话来，要是看见李楠，非得狠狠的收拾她不可，更不可能让李楠进我家的门。”孙远帆说：“那时候，我开始有点害怕了，我害怕的不是自己会怎么样，而是担心不能跟李楠在一起，担心李楠受到伤害。”
“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虽然艰难，不过还是过的蛮开心。第二年，我们彻底没有了经济来源，我从来没干过活，李楠就出去找工作，她赚钱养活我，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过。我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内疚，而且我发现，这种整天躺在家里的日子，真的很无聊，自己完全就像是个废人一样。所以我也开始出去找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是份工作，因为现在花的钱是自己挣来的，而且是跟自己最爱的女人再一起。我觉得值得。”孙远帆说着看了李楠一眼：“但唯一让我不安的是，不仅我的爸妈在四处找我，我的叔叔伯伯也在外面找我，我生怕被他们找到，所以有风吹草动，我马上带上李楠就跑，什么东西都不要，这一年是过的非常艰难的，因为你刚开始拿工资了，听到家里人找来了，立马就不敢在哪儿呆着，带上她就跑，后来形成习惯了，我跟李楠都不买什么东西，要走的时候提起衣服就走。这个时候我的爸妈语气软化了一些，他们放出话出来：只要我回去，事情可以商量，我担心他们是为了骗我回家。所以我压根就没相信他们说的话。”
“这就是我来这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其他行李的原因。你当时给了我一床被子，那个时候，天气真的很冷，李楠躲在我的怀里冷的瑟瑟发抖。所以那个时候无论是谁，给我再微小的帮助我都记得，因为我已经很对不起李楠了，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东奔西跑的，没过一天好日子。但是去年的一年，我觉得我变了好多，知道去想问题，知道怎么省钱，知道怎么去赚钱养家。这一切都是我戏称为为爱逃亡的路上学会的，这种经历虽然不愉快，但未必就是坏事。至少我长大了，人长大总得有个过程不是吗？”孙远帆说着，欣言已经举起来杯子，李楠也轻轻抿了一口，两个人的脸都变得有些红了，孙远帆的话也跟着更多了起来，看起来沉默的他，手势也变得多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不知道是不是伤害到了我的父母。我在这种疲于奔命中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说起来你不信，时间久了，我跟李楠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家里人碰上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下落的，我跟朋友打电话从来都只是说个大概的地方。但好几次都差点让他们找到了，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像个逃犯一样东奔X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