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
差不多一个多星期之后,当大条大条的蛆虫在报酶之后的毛皮上爬行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些毛皮已经够时间了,到了能轻松脱毛的时候了,其实脱毛的工序相对简单,只需要把这些毛皮用板车转到另外一个车间,那里面放着硕大的滚筒,这些毛皮需要一批批放进这些滚筒里,加上一些什么药物之类的东西,日夜不停的翻滚转动,很快这些毛皮全部都变成了干净的皮子,被堆积在一旁,除了看见这些蛆虫有些恶心之外,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难度。欣言几个人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把这些毛皮全部都处理完毕后,这些皮子开始进入下一道叫做报灰的工序,几个人的噩运这才真正开始。
欣言不明白报灰的作用,但他需要把那些调配好的化学药品跟这些皮子放在一起。所谓的灰是用石灰加和一种叫重铬酸钾化学药品混合在一起,制成一种半固体状的制剂,然后对已经脱毛的皮子进行再一次加工,欣言这些药物只要一不小心甩到身上,被甩到的地方就会在几秒钟的时间内红肿脱皮,继而开始慢慢溃烂。欣言开始被这些制剂甩到身上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看起来只是有一点破皮而已,但接下来破皮的周围会出现奇痒,你会忍不住拼命的去挠,直到挠到血淋淋之后你才会觉得舒服些,但感觉上又不是很疼,这很奇怪。
报灰之后的皮子变得就像是一块非常大的果冻,看起来透亮结实有弹性,扔在地上会弹的很高,但也奇重无比。欣言几个人戴着长长的防护皮手套,把这些报灰之后重重的皮子拖到角落里堆放好。但没有任何人告诉欣言几个人这些制剂的伤害,更没有人告诉他们需要怎么去防护,或者说保护自己,除了一双皮手套和一双雨靴之外,再没有其他的防护类工具。邓总听见了跟欣言在一起的几个人的反馈后,给他们买了一点皮肤药,只说是药物作用,抹一抹这些药膏就会好。他还特意请欣言几个吃了顿饭,说什么刚开始会有这样的问题,等皮肤完全适应了就好了云云。欣言的心里有些怀疑,但看见其他三个人深信不疑又齐声附和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邓总给的药似乎有些效果,抹上去之后确实不痒了。但破皮的地方很难结痂。欣言的脚上的伤最早是在膝盖以下的位置,一点点破皮之后的瘙痒,但是因为还要上班,欣言的和小腿骨在雨靴中磨来磨去,欣言小腿上破皮的地方不但没有愈合,反而在摩擦中加剧了,其他的几个人跟欣言的小腿一样,膝盖以下的地方都出现了跟欣言一样大面积的破皮,红红的,就像是刚出世的小老鼠一样。
四个人当中,年纪最大的是老梁,他们住在同一间宿舍里。几个人晚上基本都是重复的一样的事情,冲好凉,坐在床上一边往伤口处抹药,一边说着闲话,老梁建议上班的时候把腿上破皮的地方包起来,这样做事的时候可能会舒服一些,但是几个人在房间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哪怕是一块合适的包扎伤口的布条之类的东西,几个人叹了口气,坐在各自的床上指责着工厂的黑暗,老梁说着说着,眼睛看见自己床头上绑着一张成品皮的碎料,突然灵机一动,对几个人说:“哎,我们不是有皮子吗?我记得楼梯拐角的地方有个小房间里有很多碎皮子,要不我们去看看门关了没?要是没关就拿点上来,脚上要是绑一下肯定会舒服很多。”
几个人一听,觉得有道理,老梁平时在宿舍里以大哥自居,他马上爬起来往楼下走去,不大一会儿功夫,他果然抱着一大堆碎皮子走了进来,一脸兴奋的说:“哈哈。。。我没说错吧?那个门真的没锁,就是扣着的,里面好多碎皮。”说完把手里抱着的一大堆碎皮扔在了床上,自己带头挑了起来。
几个人把各自挑出来的不够长碎皮接了起来,把脚上有破皮的地方都都仔细的包扎了个遍。每个人的脚上都包的像八路军的绑腿一样。的确,绑好之后感觉腿上舒服了很多,老梁见状更得意了,不停的吹嘘着,欣言心里也是对他充满了感激,觉得他解决了大家的一个大麻烦,至少明天上班腿上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腿上包着皮上班看起来是暂时舒服多了,但是他们实际上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第二天清早,一辆小型的槽罐车开进了工厂。槽罐上有大大的警示标志,并喷有危险物品的字样,停在了工厂自己一个底下全部都是垫着沙子的小槽罐旁边。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面具,跟邓总打了个招呼后便忙乎起来,他们把一个管子从车后面拉了出来,打开工厂小槽罐上的大锁,再小心翼翼的拉开上盖,把管子插了进去。顿时一股浓重的硫酸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欣言几个人还没有到上班时间,正站在门口抽烟,见两个人穿着奇怪,便好奇的走上前去围观。邓总捂着鼻子马上上前拦住了欣言几个:“你们几个别过去,那些都是浓硫酸,万一溅到了身上就不好了。”
几个人听说是硫酸,马上停住了脚步,就算是再没文化的人也听说过硫酸的厉害,知道硫酸是个什么东西。欣言心里还暗暗奇怪工厂皮子的晾晒处放一个那么大的罐子是干嘛用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专门用来存放硫酸的,怪不得盖子那么厚不说,还加了那么大的锁锁着。
“邓总,我们做皮子要硫酸是干什么用的?”欣言好奇的问邓总。
“这个你们不知道了吧?做皮呢,在报灰完成之后要进行报酸处理,报酸之后的皮子会变得很软,也更有韧性,颜色很亮,这些皮子报酸之后就基本接近成品了,只需要进行晾晒,补伤,接着就是成品片皮了,最关键的就是报酸和片皮,报酸会让皮的手感变得更好,而片皮会在精准测量之后看看一张皮能片成多少张,你们以为一张皮就是一张啊?那我不得亏死?都是要一层层的偏开的,做皮子最贵的也就是片皮机了。当然,每一层的皮价格都是不一样的,正常情况下,猪皮可以片十一层,也就是说,一张皮子最后的价格至少是毛皮进价的十一倍。牛皮是二十层左右,这个不一定的,主要还是根据皮的厚度来决定的。”邓总很得意的对欣言几个说:“你别看咱们公司规模小,告诉你,我们的产值可一点都不低。”
“这些浓硫酸就这么使用吗?你不是开玩笑吧邓总,那谁敢用啊?”老梁吓的舌头都差点掉下来。
“怎么可能?这些浓硫酸是需要稀释到非常非常小的比例再慢慢的分不同时间段加进去的,就算是人碰了也没什么事,放心吧,老梁,你开玩笑,浓硫酸加进去,我的皮子怎么办?你们谁敢加呀?以后谁敢做皮子呀。”邓总扑哧一下乐了起来:“别担心啊,到时候我们有专业的技术人员帮你们稀释硫酸,会告诉你们怎么把硫酸加到滚筒里去,不过很快你们就要上几天夜班了,你们几个辛苦一下,争取一次性搞定,顺利的话还是很快的,报酸的时候滚筒可不能停下来的。”
“我还以为是浓硫酸加进去呢,邓总你吓死我了。”几个人听的非常仔细,老梁听完吐了吐舌头对邓总说了一句,欣言站在最后面,看着硫酸被注进槽罐里冒出惨白惨白的烟雾,自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欣言跟老梁负责夜班的工作,白班由另外两个人处理。报酸的工作看起来比较简单,就是把稀释的硫酸水从大滚筒边上的洞里慢慢灌下去就行,每隔一段时间灌一次。欣言的个子高一点,一般都是欣言爬到小梯子上面去,老梁把硫酸水提起来递给欣言往大滚筒里面灌。一桶水硫酸水大概二十来斤,桶是加工过的,前面有一个管子,是用来插到滚筒里去的。算不上很重,偶尔用地上的水管对滚筒冲洗一下即可,车间里一共十几个滚筒,做这些工作欣言和老梁的时间还是挺富余的。但是,稀释硫酸在专门的地方由专业的人操控,稀释完成之后,欣言和老梁需要把这些硫酸水挑到车间里备用,老梁嫌弃扁担挑的累,改用板车拉硫酸水,基本上拉一次可以管用半晚上。欣言也不愿意老是挑水,跑来跑去既麻烦又累。所以就屁颠屁颠的跟在老梁身后帮忙推一下车就可以了。但是用车拉水就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塑胶桶没有盖子,水非常容易泼出来,正常情况下,欣言和老梁都是穿着防护衣作业的,所谓的防护衣就是下水裤,很笨重,欣言和老梁每次给滚筒加一次硫酸水就会用自来水把皮裤冲洗一遍,再脱下来进行其他作业,这样人会轻松许多,老梁和欣言为了方便,拉硫酸水的时候自然没有穿防护服。这些水泼到裤子上倒也不是特别难受,就是有一点辣的感觉,皮肤会红肿一点,但是欣言他们忘了,四个人的小腿上都绑了碎皮防护伤口,那些硫酸水就积攒的碎皮里,没办法干,这自然就成了伤口溃烂的最佳载体,那些硫酸水让伤口的溃烂一点点加剧。
欣言和老梁虽然操作上非常小心,但还是出意外。虽然每次报酸的时候技术人员都会指导你怎么做,但实际操作的还是欣言和老梁,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精神还好,不过比较乏累,有点犯困。虽然每桶水都不是很重,但毕竟要提到那么高的地方,又是站在小梯子上。技术人员斜站在离欣言比较远的地方,正在指挥着欣言往大滚筒里面加硫酸水,欣言的脚还没站稳,就提起手里的桶准备把管子塞进去,一直转动的滚筒打到了欣言手里的水桶,欣言顿时失去了平衡,直接从差不多三米高的梯子上掉了下来,老梁正扶着梯子协助欣言,一看欣言掉了下来,马上站在后面伸手把欣言接了一下,减缓了欣言往下的冲击力,但是老梁还是被欣言压倒在地上,一桶稀释后的硫酸水从两个人的防护服里灌了进去。
老梁大惊,一把推开身上的欣言,伸手去解防护服的扣子,欣言也慌了神,也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扯着扣子,他的身上和腿上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像被辣椒泡过的刺痛,脸上虽然溅到的硫酸水不多,也能感觉到明显的刺痛,站在不远处的技术人员吓坏了,随手操起地上的两个水龙头,对着欣言和老梁使劲的冲洗起来,远端的另一个技术人员也跑了过来帮忙,欣言和老梁看见两个技术人员的样子,自己更慌乱了,解开了扣子拼命的甩自己身上的防护服,等防护服脱了下来,欣言和老梁一人抢过一个水龙头,对着自己的身上使劲的冲洗了起来。
两个人被水冲的像落汤鸡似的,技术人员让欣言和老梁先去换衣服,但是老梁和欣言还是不放心,又跑到旁边的小水塘里,脱的精光在水里使劲的冲洗了起来。一直到身上的刺痛感没有那么明显了,两个人这才从水里爬了起来,冷风一吹,两个人牙齿直打冷战,衣服也不敢要了,黑灯瞎火的赤身裸体着往宿舍里跑去。
欣言和老梁拉开灯,欣言也顾不上害羞,拉开灯坐在床上,查看刚才被硫酸水浇过的地方。还好,除了红了一点之外,但是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破皮似乎被以前更深了一点,边上的红肿更厉害了一些,其他的地方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另外两个人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嘟哝了两句又接着睡着了。
欣言穿好上衣,把破皮的地方重新上了些药,又用碎皮把脚上破皮红肿的地方都仔细包好,这才又穿好裤子,递给老梁一支烟:“梁哥,你还去上班吗?”欣言问老梁。
“不去了。不去了,******,老子吓死了,要去你去,我要休息一下。”老梁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还是去吧。怎么样这都是我们的工作,刚才是意外而已,是我自己脚没站稳就把桶提了起来,不过刚才要不是你在背后抱我一下,我说不定摔坏哪里呢。”欣言有点感激的对老梁说。其实欣言的心还在狂跳不已,他一直都相信技术人员说的话,说什么稀释的硫酸水就算淋到身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看见那两个人惊恐的拿着水龙头对着自己拼命冲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人没有伤害是假的,只不过是程度的大小而已,别人会不会说真话的问题。
“欣言,还是休息一下吧,别去了,我真有点怕了。”老梁有些迟疑的看着欣言说。
“去吧。要不然下面人手会不够的,我们自己小心点就是了。”欣言说着站了起来看着老梁。
“我还是不去了。”老梁往床上一躺:“我到现在心还在跳呢,吓死了。”
“那行吧,你休息一下呗,我下去看看。反正天也快亮了,不用多久就能下班。”欣言想着刚才的事只是个意外,自己也没怎么样,但是事情总还是要做的,他不想别人说他娇气矫情,他想让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是自己的责任,做任何事如果连最起码的责任心都没有,那真不像欣言的个性,如果这次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下次,下下次还会给自己找理由的。
欣言想到这儿,又走出了门,老梁见欣言真的下去了,想了想叹了口气,也跟着欣言走了下去,只不过老梁这次没再让欣言加水,而是自己在梯子上操作,他觉得自己力气比欣言大些,手控制水桶能稳定些。
早上快交班的时候,邓总到了车间,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他对欣言和老梁两个爱岗敬业的精神在口头上进行了一通华而不实的表扬后,走到角落里去查看昨天晚上出滚筒的皮子去了。
欣言和老梁没多说什么,交了班,回宿舍里休息去了,但欣言的心里开始涌上退意,不是因为危险,也不是因为工作辛苦,更不是因为自己不能坚持,而是觉得自己陷入到一种看似温情的欺骗里,这种感觉欣言不喜欢,非常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