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欣言起了个大早,欣言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不愿看到他爸爸阴沉的脸,不想呆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里,那种感觉太过压抑,他洗漱完毕,把吴雨珊昨天给他买的吃的大概翻了个遍,这才发现,原来这吃的东西里面还放着几百块钱,难怪吴雨珊叮嘱他不要把袋子弄丢了呢。“妈的。”欣言欣言暗暗骂了一句,早知道袋子里有钱,就算身上的钱掉了自己昨天也可以走了。欣言把钱拿出来塞进口袋里,把吃的东西都分给了欣国和欣玉,自己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欣言的妈妈站在欣言的身边,不厌其烦的叮嘱着欣言。
欣言的奶奶见欣国和欣玉都站在外面,一溜烟钻进了欣言的房间,这个平时看起来干瘦的老人,此事身手竟如此敏捷,她轻轻的掩上房门,迅速拉开欣言的包,把围裙里包着的方便面和几个梨塞进了欣言的包里,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卷着的小包打开,里面有一些钱,都是崭新的钱币,这些钱都是欣言的几个姑姑过年给的压岁钱,她把手上的钱全部塞进了欣言的包里,生怕被别人看到,老人做完这一切,这才拉开房门,见欣国和欣玉没注意到她,这才又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又像之前一样,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佝偻着背,慢慢的踱着步,站在离欣言不远的地方,慈祥的看着欣言。
小影婶很快就来了,看见欣言在等着。淡淡的招呼了一声,欣言赶紧拿着包,跟在小影婶的身后,欣言爸爸也站在门口看着,欣言回头看了一眼,对欣言妈妈说:“妈,我走了。”还没等他妈应一声,欣言已经走出了好几米开外。只剩下他妈和他奶奶带着欣国欣玉站在门口,望着欣言的背影发呆。
欣言在当天的晚上到达绍兴,这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到处都是河流,闪烁的霓虹灯照印在水面上,红红绿绿流光溢彩,不时有一艘乌篷船慢悠悠的驶过,船上的艄公带着粘皮小帽,站在船头上,轻轻的摇着撸,平静的水面被划破了,灯火在水中支离破碎的荡漾,艄公的嘴里偶尔唱出几句悠远绵长的《莲花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那是绍兴老酒的味道。
欣言伸了伸懒腰,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欣言,到了?”一个声音飘进了耳朵,欣言回头一看,是景山叔带着滕军一起过来接他们。
“景山叔。”欣言轻轻的叫了一声,滕军对欣言笑笑,接过了欣言手里的包:“肚子饿了吧?饭已经做好了,等你们吃饭呢。”景山叔笑着对欣言说,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几个人坐了上去,把欣言带到了一处很大的修理厂。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做好的菜,壶里正烫着绍兴老酒,还有其他的几个人在等着,见小影婶走了进去,都站了起来,有的喊嫂子,有的喊师娘,小影婶应了一声,招呼大家坐了下来吃饭。
“欣言,既然到了我这儿,就要听话,我是你叔,你爹昨天也打了电话给我。要不要喝点酒?”景山叔边斟着酒边对欣言说。
“你们喝吧,我不喝。”欣言看了景山叔一眼,绍兴老酒的味道太过浓郁,欣言实在有点不习惯,景山叔刚说的话,让欣言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有些不快,也非常不喜欢别人这么跟他说话,似乎如果不按照他的意思办就是不听话一样。
“欣言,你看看是在我这儿学修车还是找别的工作,这个我都随便你选择。你要是在我这儿学,就跟滕军一样,要吃苦耐劳,辛苦个一两年,等做了师傅就行了,不过学徒是没有工资的,只包吃住。要是你想找别的工作,我明天请假陪你出去看看,出来了,就是为了赚钱,不是说叔叔这儿缺你一个人吃的,这个你大可放心,既然我答应让你来,肯定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当然,不管在哪里做事,都要认真的做,可不能调皮捣蛋,胡搞瞎搞,毕竟是出门在外,我们也没什么背景,真出了事,我们也是无能为力。”景山叔端着杯子对欣言说。
“知道。”欣言点点头:“我还是出去找工作吧,我不喜欢机械。”欣言其实不单单是不喜欢机械,他不喜欢冰冷的东西,更多的还是景山叔的一通教训让他觉得非常不自然,他也不想有这么多家门口的人盯着自己,这让他临时改变了注意,吃苦倒真的不算个事。
“那行,我随你的便,我明天陪你出去找工作,这个时候找工作可能没那么好找,别抱太大的希望,慢慢来,没找到工作就先在我这儿住着,这些都是家门口的人,都是我的师兄弟徒弟什么的,我给你介绍一下,小于,小李,小王,都是我师弟,都在这个修理厂上班,滕军就不用介绍了,这个是小军。”景山叔依次的介绍着,欣言一个个看着,点头,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桌子上的人,除了滕军和景山叔之外,欣言都不熟悉,所以,欣言只能默默的低着头吃饭,听他们吹牛侃大山,小于倒是知道欣言,据他自己说自己也算是个半混混,知道君山县城里的一些事,所以知道欣言的名字。欣言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小于只要问起欣言关于君山县城一些所谓大人物的事情,欣言只推说不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哪里,更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消息。
景山叔喝的有些多了,欣言知道他非常好酒,没事就喜欢喝几杯,而且一定要喝的差不多才行。小影婶把欣言安排在滕军的房间里,自己忙着收拾去了,欣言打开包,这才注意到包里的一些钱,欣言叹了口气,他知道一定是奶奶放在里面的,他奶奶最疼爱的就是欣言。欣言突然有点恨自己,怎么可以花老人家的钱?他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快找到工作,他也不想呆在别人的家里,他从来脸皮子都薄,最怕的就是看别人的脸色,虽然,他知道景山叔不会这样对他。
滕军冲完凉穿着短裤走了出来,看见欣言正在发呆,拿起床头抽屉里的烟,递给欣言一支:“欣言,你在家里的事,多少都听村里人说了,我也跟你一样经历过,只不过没你那么复杂,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们是农村人,家里都没有什么背景,别妄想能混出来。你看我到现在,那么多所谓的好兄弟都没有再联系。既然来了,就好好做事,别胡思乱想。自己赚钱自己花,心也安乐。今天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吧?赶紧冲个凉睡一觉,明天还要跟师傅出去找工作呢。得看起来精神点。洗洗睡吧,啊!”滕军对欣言说完,躺在床上拿起游戏机玩了起来。
欣言点点头,从包里拿出毛巾,往公共浴室里走去。
欣言早上是被景山叔叫醒的,许是累了,昨晚睡的很好。他随意的吃了点早餐,跟着景山叔出去了。招工的地方并不多,一般都是普工之类的,景山叔不太中意,他想帮欣言找一个好点的工作,欣言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对这座城市完全陌生,但是心里,相反还想自己工作的地方远一点。
但工作的事情还是很顺利,是一家皮革厂,景山叔本来是不同意的,因为离自己工作的地方太远,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再怎么调皮,也是自己的表侄子,他心想着在自己身边的话多少会有个照应,再说了,又是皮革厂,工作环境不好,但是欣言一听说工作的地方比较远,比较偏僻,心里马上打定了注意。
“叔,就这儿吧,远就远点呗,没事。”欣言对景山叔说。
“那个地方很偏僻的,你受不受的了?再说了,做皮的工作很辛苦,你吃不吃得了苦?”景山叔有点狐疑的看着欣言。
“做什么不辛苦?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可能老是在你这儿,我也不习惯。”欣言低着头说。
“那行吧。先问问待遇再说。”景山叔点点头,走上前去问招工的人去了,三句两句,马上转回了头。
“工资好低,一个月才四百块钱。包吃住。星期天休息。有时候还要上夜班。欣言,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找,不急一会儿。又不是没你吃的。”景山叔一问之后马上劝欣言。
“叔,我这次出来也不是为了钱,就想历练一下,先在这里做着再说吧,你也要工作的,总不能天天陪着我找工作吧。真受不了再走也不迟的呀。”欣言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那。。。那行吧,你先试试再说,不合适马上回来,我们再找。”景山叔见欣言坚持,也没再多说什么:“你带身份证了没?”
“身份证?我没有身份证啊。能不能用别人的身份证?”欣言的确是没有身份证的,就算是有,他也会选择借用别人的身份证,九十年代的中末期,对身份证的要求依然比较宽松,欣言觉得身份证没什么作用,所以压根儿就没有办什么鬼身份证。
“那行吧,滕军的身份证正好在我这儿,先用他的再说,反正大头照,有点点像就行了。”景山叔说完掏出钱包来,拿出滕军的身份证朝招聘的人走去。
“行了。那边说明天就可以上班。我明天送你过去。上班的地方比较远,几乎是靠近了绍兴的农村,你要有思想准备。走吧,先回去,这天气热的。”不大一会儿功夫,景山叔就把事情办好了,他一拉欣言,朝公交站台走去。
欣言工作的地方的确比较僻远,好在欣言和景山叔起的早,路上也不堵,七点半不到,欣言就到了这家公司的所在地,景山想等欣言办好入职手续之后再回去,但欣言执意不肯,景山叔拗不过欣言,叮嘱了几句,自己回去上班去了。
欣言站在这家工厂门口,这是一家叫中青皮革厂的工厂,外面都是山,山上到处都是青翠的竹子,看起来很清新。附近有一家规模很大的硫酸厂,几根硕大的烟囱正在往外吐着浓密的白烟,中青皮革厂是一家集团公司的下辖工厂,规模不大,一排小矮房子并排立在进门的右手边,看不见房子里面的情况,外面地面全部都硬化了,大门的对面也是一层的房子,比右手边的要高一些。左边是一个很大的晒场,办公大楼就在晒场的最里面,二楼是员工宿舍,后面有一块小小的鱼塘,水碧绿碧绿,风一吹,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飘了过来,让人觉得有点难受。
接待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告诉欣言自己是这家工厂的老总,姓邓,是绍兴本地人,毕业于ZJ大学,工厂里只有十几个人,工人不多,欣言是这家公司第一个外地工人,他告诉欣言因为做皮是按照公司的订单来的,所以很少招人进来,当然,他们还需要几个工人,也在招聘中,欣言默默的听着,偶尔点点头,介绍完这些,邓总很热情的亲自带着欣言办了入职手续,又带着欣言在工厂里转了转,对皮革的生产做了一个基本的流程介绍,这才把欣言带到了员工宿舍,告诉欣言外面的集市在哪里,怎么去,如果欣言需要买生活用品的话今天可以去,明天才正式上班,最后见欣言没有其他的需求,这才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欣言打量了一下宿舍,宿舍里虽然很大,但是很简陋,只有几张简单铁架子双层的床,地上到处都是灰尘,看得出来已经有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欣言看见里面的水池边有个旧桶,提了过来,接了些水浇在地面上,拿起门后边的扫帚打扫起来,欣言把这些全部收拾完之后,这才走了出来,拦了一辆公交,朝集市上去了。
邓总下班的时候又特意到了欣言的宿舍里,看得出他对欣言的重视,就好像生怕欣言跑了一样,他跟欣言讲了一大通大道理,说什么年轻人要吃苦耐劳,要静下心来做事,什么吃得苦中苦什么什么云云,给欣言灌输的都是大理想,满满的正能量,欣言安静的听着,偶尔笑笑,算是对邓总的回应,邓总自己说累了,这才叮嘱欣言好好休息,自己开着小车走了。
晚上的工厂,除了一个看门的老陈,没有其他人在。欣言一个人睡在空旷的房间里,莫名的觉得有些害怕。那种不期而至的孤独感和寂寞,顿时排山倒海的袭来。他拿出明明写给他的信,又细细的看了起来,脑子里都是明明的身影,这个时候,明明该开学了吧?不知道她怎么样?是不是还在恨他?这种思念,越是在这种孤独的时候越是容易让人陷入其中,欣言欲罢不能,他索性坐了起来,从包里翻出信纸和笔,给明明写起信来。
许久,欣言看着自己写给明明的信,长长的,字迹有些潦草:“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再让明明难过?”欣言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他把写好的信用手指捏着,点着了,看着信在手里化成灰烬,而后重重的倒在床上,逼着自己入睡。
但欣言不知道,一场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正在慢慢的朝欣言袭来,而欣言第一次真正独立面对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具备保护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