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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现在的武当山正是一个好去处。我将事务所里的手头工作迅速处理完,然后带她们坐上去十堰的火车。我们将沿着铁路线西上,在重庆山城逗留几日,再往西去九寨沟。这是林影负责的地方,我们只消听她的指挥。然后我们就顺江而下,在武汉乘飞机回到北京。时间大概正好可以赶在她们飞抵旧金山的航班之前的宽裕时间里。白茫女士还要处理她公司的事务,比我的法律工作还要没完没了,所以她不能和我们一起。她说,以后有机会一定带我们去四处走走。她曾向我们描绘她的川西老家的风土人情,绝对的原生态,以至于我们对北京的城市生活更不耐烦。

伏旱带给长江中下游的余威仍没有消除。倘在长江洪荒年代,谁也不敢来这里。没完没了的雨水,肆意祸害的洪魔,山体滑坡,泥石流,听起来都让人害怕。我们下了火车,又换乘客运公司的小巴士,车在一个叫老营的地方,我们看到一堵高耸的仿古大门。小的时候,我们在此以为就到了真武大帝所在的金顶,其实山路还长着呢。盘山的公路带着我们绕圈子,汽车轰隆隆地跑了半天,原先的路还在脚下不远。上山的公路就像一条盘踞山神身体的千年蛇妖,它长长的身子就一圈一圈地纠缠上去。郦道元在《水经注》里写道:黄牛滩“虽途径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宿,黄牛如故。’”想来郦老先生在江水所见黄牛滩,其流迂洄也不过如此。车在一处广场上停下,在我的记忆里,这该是登向金顶的山脚了。高架索道已建至主峰山顶,一辆一辆的缆车来来去去地在空中穿梭。现代的人们,奔突在城市的小圈里不得动弹,整天价吵嚷着健身,然而一到了真正可以自由运动的场所,却又争先恐后地去享受现代文明带给人类的便利,将健康抛至脑后忘得一干二净。我们都决定走上山顶去,如果愿意,我们到时可以在山顶滑到山脚,在空中看一眼传说中神秘的武当。

登山在第二天清晨。我们当晚住在主峰山脚下的宾馆里,天微微亮的时候,我们就背起背包出发。山上水气凝重,我们都加了一件长袖在外面。我们一路追随哗哗的山泉声,走在鸟鸣不绝于耳的林下,突兀的山石,斑驳的老树,清新的空气,这一切都将我们从城市放置在大自然的亲近之中。空中的索道早忙起来了,缆车里的人们一幅要指点江山的神气。我们享受着他们根本体味不到的乐趣,一路上看见许多山民自家经营的小商品店,可是都还没有开门。我们三个很快就将一拨一拨早于我们登山的人群扔在后面了。在1612米的金顶之巅,阳光将那空气中微弱的水气消耗殆尽,千里江山尽在眼下。在这个多雨的地方,这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但是你如果只是想看武当山云雨的过客那当然不在我们之列。

“你们在金顶的真武大殿里许的什么愿?”我坐在她们对面问。外面是呼啦啦地向后跑的树丛和山陵,轰隆轰隆的撞击声在车身下面数着前进的步伐。旅途太沉闷了,我们不想在呆坐或者昏睡中度过。

“你呢?”她们问道。

“我是一个虔诚的唯物论者,所以可能没许吧。”我将她们抛过来的球原路退回给她们。

“你不说,我也不说。”上官雪知道我又在踢皮球,坚持不肯先说。

“林影,你许的什么愿?”我转过去问林影,我很想知道她许的愿望里有没有我。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我们都能够事业有成,我毕业后可能留在事务所里工作。”我的心里一沉。后面的那句话让我感觉到一丝不安。

“呀,你还没毕业呢就想叛逃了?”上官雪瞅着我脸上闪过的一丝失望,抢先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我只是想在美国的律师事务所工作,又没说不回来。再说这也只是一个愿望,能不能实现还是一回事呢。”

“对呀,”我将她们的纠缠分开:“全球的律师和法官都对他们的美国同行钦羡不已。美国那种独有的司法制度是每一个学法律的人都想去尝试的。我上学时就有这种想法,只是能力有限,得不到这个机会罢了。有机会当然要试一试了。”

“虚伪。”

“什么?”我侧向上官雪一边,看着她的脸。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有些人总是唯唯诺诺,不敢将自己的心放在面前。”

“心明明是长在身体里的嘛,怎么可以放到外面晒太阳呢。那样不就晒坏了?”我怕她替我将我对林影的真心话讲出来,于是干笑着叉开话头:“那我们可爱的上官小姐许的什么愿呢?”

“我没你们那样有抱负。我就想我在服装界小有成绩后能够找到一个好老公,也不需要他优秀到顶,赶得上你就行。然后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生活。”

“呀,承蒙上官小姐抬举,我一定再接再厉。不过,像上官小姐这样出众的人,怎么也得胜我十倍百倍的王子才配得上嘛。”

“哈哈,其实我就相中你了,可惜呀——”她故意停下来,然后望着林影笑。

“哎哟,我得找个地缝钻了。上官小姐这不是埋汰我吗。”我迅速接上她的话,并且想方设法把话题引开:“其实我这个忠实的无神论者就是希望我们大家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们一路上再没有谈这个问题。我突然想起她们告诉我的美国留学生联谊会上的事,于是问她们是怎么回事。原来那次她们在联谊会上遇到三位大学的校友,早她们到美国留学。其中一个据说父母都在中国某高级法院做庭长,家里很有钱。他一见到林影就绕着她大献殷勤,又拼命讨好上官雪,让她帮忙在林影面前留下好印象。而另两位校友,热情劲儿都快要将上官雪撕成两半了。上官雪说,这些自称学长的校友就像蚂螨一样缠着她们,吓得她们躲回学校就再不敢露面。这回回国,那什么庭长法官的儿子一路跟着她们,幸好遇到白茫女士在机场送朋友,这样才摆脱了。

“呀,这正说明二位同学魅力超凡。”

“其实他们这些人出国并不为了学习,只是混一个无用的文凭,好在回国以后添加些面子罢了。”林影说。

“整天就知道参加各种活动,学业都荒废了。”

“留学的目的,这也算其中的一个嘛。”

我们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一处寺庙。这本不在我们的旅游计划内,而且它在地图上也不容易找出。我们只是听当地的人们讲,有一位北京来的大人物来到这里出家,而且这里的人每年都要上山到寺庙里还愿。寺庙有地方政府的资助,当地的香客不断,所以香火钱从来不缺。我想知道这位北京来的大人物为什么选择来这里出家,也很想知道他是何方神圣。所以我临时提议去这家寺庙里探访。她们也很想去看看,其实可能是想去验证一下当地人传颂的无法验证的还愿神话。寺庙在一座小山上,这可跟虎穴龙潭的神秘不相干,可不知能藏着什么样的人物。一条上山的石阶歪歪扭扭地通到寺庙的大门口。寥寥的一些香客,有当地的,也有和我们一样路过寻访而来的。香鼎里的香烟弥漫着整个院子,大殿的神像面前,跪着几个信徒,虔诚正促使他们蹶着屁股将头埋在垫子里。我留下她们在大殿里向神静心许愿,自己转到一边去。大殿左边的一座诵经的禅房里,和尚们正念叨着我怎么也听不懂的渡身世外的秘诀。我挤上前去,神情各异的香客们包围圈里,和尚们正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出奇的人物。于是我转到后面一处独立的厢房。有一扇门开着,当门一尊观音大士的佛像。我走进去,正探头想一看究竟,却发现有一位大师在旁边打坐,前面有一张抄经书用的书案。这位大师面相有些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想,我吃了一惊,脑子里这一点模糊的印象突然放大,将我带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我还是一位刚接触法律的学生。那时我正怀着美好的愿望将自己的目标定位在治理国家的社会精英角色,绝不像现在做了稳定的法律工作,过上平淡无奇的生活之后的颓废。那时媒体到处都在宣传一条令人瞠目结舌的新闻:中国十佳律师之一的李北海律师突然出家了。媒体对于这样一件轰动性的新闻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刨根问底,将不为世人所知、当事人也不愿被披露的历史一一深挖出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奇而不愿辨明是非的公众更是打起了无聊的口水仗,有人说是为了爱,有人说是为了恨,也有人说是为了制造轰动,更有煽风点火无法无天者炮制出种种据称是绝密珍藏的版本。这场风波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只是人们关注的并不是李律师出家事件的本身,而是推波助澜这件事对自己能带来什么好处。我那时很是不解,一位赫赫有名的律师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出家。只是听说,李律师的身世很坎坷,而且曾经在法庭上被无法无天的草莽法官当众殴打过。想不到十年前引起如此轰动效应的中国知名的大律师,现在却在一家很难在地图上找到位置的寺庙里做了整天诵经布道的和尚。我合掌向观音大士的像拜一拜。这是佛家胜地,我不敢大意。我又向李律师合掌鞠躬。

“阿弥陀佛。”大师向我还礼道。

“李律师……”我正要往下说什么,却被大师打断。

“施主,老身法号智静。”

“大师,”我直起身向他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指明。”

“阿弥陀佛。”他举起一只手掌在眼前,另一手里转动着念珠。“缘起自有缘落。施主倘能事事明晓,岂不和我佛同在?施主如若真有不解之难,说出来,老身愿为施主分忧。”

“大师,”我顿一顿,不知这样冒失当面问他当年的历史是否妥当,不过我确实很想知道:“十年前,您作为一位全国知名的大律师为什么突然会出家?”

“阿弥陀佛,”他闭上眼,手里的念珠一刻不停地转着,仿佛它就是转世活佛,可以解答世间一切疑难。“过往之事既已消逝又何必重翻出来陡增烦恼。凡事自有它的因由,施主又何必耿耿于怀。”

“大师,我虽然不懂佛祖的真意,但是我想,任何一件事的发生总得有原因的吧,而且我很想知道事件的真相。”

“施主之意,老身恐不能满足。是非祸福,自有定数。施主,请回吧。”

“大师……”我还想争取一点机会,但是他已合掌向我致意,我只得悻悻地退出来。

林影和上官雪正四处找我,见到我,她们连忙问:“这么久,你干什么去了,我们到处找你!”

“没做什么。我遇见了李律师,很是奇怪,想了解一下。”

“啊,也有一个律师来这里?”上官雪问。

“也许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十年前就来到这里了。”

“哪个李律师?”林影问道。

“李北海律师。中国十佳律师之一,后来出家了。”

“啊?!”她们显然为此吃了一大惊。

“我还刚念法律的时候,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很轰动的新闻。你们可能不知道。”

“他在哪儿?”

“就在这间禅房里。”

“我们进去看看吧。”她们很好奇。

“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吧。我刚从他那里出来。我本想求证他出家的原因,但是他不愿意说。”

“哦,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也许。”

“走吧。”

我们就这样走下山去。一路上她们蹦蹦跳跳地走在我的前面,谈一些他们许愿的事,可是我再也没有在火车上打探她们许愿内容的心情。我只是一路默默在想。想什么呢?想什么,谁知道呢。

我再次送她们去首都国际机场的时候,下一次见面,肯定凑不齐,林影要申请去律师事务所实习了。我再一次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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