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日里,沥沥淅淅的细雨一直未曾停歇。苏杭跪在地上,面前是大门,大门的材料是取自南海梨花红木料,异常珍贵,也只有如道家七宗道元宫这样的大门派才用的起。
细雨早已湿透了苏杭小小的身体,但他还是长跪不起,一定要拜入道元宫才肯罢休。
这时,朱红色的大门“哐当”一声,由内及外被打开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道童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个食盒走出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杭,摇了摇头,走到他的面前,油纸伞顿时为苏杭遮蔽了一时风雨。
苏杭头上都是雨水,雨水顺着额头上那块犹如火焰一般的胎记流下,在睫毛上串成珠子,滴落在湿漉漉的地面。苏杭身体依旧挺直,面容一片坚毅之色,大声道:“请陆真人收我为徒……请陆真人收我为徒……”
女道童说道:“你别喊了,先吃点东西,然后回家去吧。”边说边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素面,面的确是很素,没有一点油浮在上面,只有寥寥的绿色葱花点缀。
苏杭听了女道童这话,紧紧地盯着她,本来伸出去要端碗的手也停住,只是看着她,眼睛里一片执拗。不知怎地,被他这眼神一看,女道童登时退却了,改口说道:“我的意思是,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在这里跪着……”
还没说完,就见苏杭一把抄过素面,“呼噜呼噜”地吃起来,不消片刻,一碗素面就落到了苏杭的肚子里。苏杭把碗放回食盒,说道:“谢谢你。”
女道童欣然地接受苏杭的谢意,问道:“师祖自从收了十二师叔为入室弟子后,已经有五百年没有收徒了。人人都说,师祖早就熄了收徒之意,所以,你要拜师祖为师,是很难很难的。我师傅,还有那些师伯和师叔,一样可以拜入他们门下啊。”
苏杭看了她一眼,说道:“看你年纪不大,怎么知道陆真人五百年没有收徒了?”
“我……我是听说的。”被男孩一顶,顿时有些支吾起来。
“我和你说不懂,你回去吧,这里风大,萍水相逢,不必陪我一同受罪。”苏杭说道。
“你这人,真是犟的像头驴,好说歹说,硬是不听。”
“那你说说,陆真人为何不肯收下我?”
“听各位师兄师姐说,师祖说你资质不好,所以……”
“又是听说,好,姑且是陆真人亲口说的,那么,他又不曾见我,凭什么直接否定我的资质。”男孩是那样的不卑不亢,一丝也不愿意委屈。
“你……师祖道法通神,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就算没见过你,一样知道你的资质如何……”女道童小脸涨红,把油纸伞扔在苏杭的手里,掩门而去。
苏杭看着愤然离去的女道童,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不合适,对女道童说,就显得严重了。但他没有时间去后悔,把油纸伞收好,站起身来,就感觉双腿一阵酥麻,艰难地把油纸伞放到一个雨淋不到的地方,继续回原处跪着。
次日,天色晴朗起来,再也没有细雨萧萧。
但不幸的是,苏杭淋了三日多的雨,饱受湿气,竟是发起烧来。冷汗从额头、脸上不停地冒出,身上的衣服也被冷汗湿透,苏杭只觉着头晕目眩的,摇摇欲坠,但是他知道,此刻,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就会输的一无所有。
女道童这时推门出来,照例给他送来吃食,见他脸上不时冒汗,衣服湿哒哒的,地面蔓延出一滩水渍。急忙过来,俯身试探他的额头,手背清晰传来的滚烫,女道童知道,这个男孩烧得很是厉害,再不服药休息迟早会烧及脑部,损坏了脑部神经,便不能常人。
女道童说道:“你需要休息,烧成了一个傻子,学到了长生之术又有何用处?”听到女道童的关切之语,心下很是感动,迷迷糊糊地说道:“我在赌,赌这陆真人是否是个冷血之辈?”
“你这是拿命在赌,长生真的比性命还要重要吗?”真是一个万恶的赌徒啊。
苏杭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我不懂?我不懂什么……我是不懂,也不要去懂……我就是见不得人在我面前死去……”女道童几乎是吼着出来。
苏杭见女道童歇斯底里,内心虽然不忍,但还是努力的睁大着眼睛,不让上眼皮与下眼皮汇合。女道童平复下来情绪,心中一狠,不管他拜入师祖门下的事,性命攸关,他是真的需要服药休息,一记手刀砍在苏杭的后颈上。
苏杭哼了一声,便两眼一黑,倒在女道童的怀里。道淑仙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欣儿,你的心太软了,这样子,对修道一点都没有益处。”
欣儿转过头,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女道姑,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了,抽泣道:“师傅,我知道,但是我就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我……于心不忍……”
道淑仙人看了苏杭一眼,说道:“你先扶他去服药休息,我去请示师傅,该如何处置?”欣儿顿时说道:“谢谢,谢谢师傅。”“谢也是他来谢,你谢什么?”说完,流光即逝,只留下一阵香风在原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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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醒来的时候是第三天的酉时,天色在这个时候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没有掌灯,估计是为了照顾这个病人的睡眠,眼睛望去尽是一层灰蒙蒙的光。
苏杭喉咙燥的紧,想要起身倒杯茶水来润一下,却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苏杭的烧是退了,但连睡两天半,未曾进食半点食物,又哪里去产生的力气。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风声,风声停了,脚步声也停了。
苏杭不用侧耳倾听,也清晰地听到门外的对话。
“师傅,师祖怎么说?”女道童欣儿说道。
她刻意压低了音量,看来是怕打扰到他的休息,无缘无故,又不熟,干嘛要对他那么好啊,苏杭想。
“答应是答应了……”
“答应了?!”女道童满是惊喜,搂紧了道淑仙人。
“你莫要高兴的太早,师祖是有条件的。”道淑仙人淡淡道。
“什么条件?”女道童明显一怔,错愕问道。
“十重劫难。”
好似晴天霹雳,女道童一脸的不可置信,怔怔地站在原地,喃喃道:“十重劫难……十重劫难……怎么会是十重劫难?”
“当然,要做师傅的徒弟,道元十二仙人的师弟,必然的要与众不同。否则,还是死了这个心,安心在世俗享乐荣华富贵吧。”
说完,又是一阵风声,只留下女道童一个人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良久,欣儿收拾了下情绪,进得门来,就见苏杭半坐在床上瞪着大眼看着她。
女道童步子一顿,支支吾吾地说道:“哎,你什么时候醒的?”说着,把食盒里的清粥端出来,一缕白气顿时从清粥上蕴出来,弯弯曲曲地飘在空中。
“风声起的时候就醒了……”“啊,风声?什么风声?”“就是那个女人,你口中的师傅,来的时候也喜欢制造一阵风声,去的时候也喜欢制造一阵风声,还真是特别啊。”
“那是我师傅,道淑仙人……啊?那么,你是都听到了吗?”苏杭看着这个迟钝到可爱的丫头,轻轻点了点头。
欣儿看着他淡然的神情,把清粥端起坐到床边,舀了一汤勺,低着头轻轻地吹着气,待温度适宜入口,送到苏杭的嘴边。
苏杭撇过头去,十分不习惯有人这般对待他,忙说:“我自己来。”说着,艰难地伸出手,端过欣儿手里的清粥,努力定住欲颤抖的手,也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露了囧态。哪怕这个女人没有长开,算不得一个真正的女人。
在苏杭喝清粥的时候,欣儿没有说话,就这样,像是行注目礼一般,注视着他,等待着他把清粥喝完。欣儿不说话,苏杭也懒得说话,他是一个心尖尖透明的人,有些话,不需要挂在嘴上,至少,现在的这种情景里,不适合挂在嘴上。
苏杭喝得很慢很慢,但彼此都没有失去耐心。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杭喝完这一大碗清粥,面色恢复了一丝红润,气力也仿佛自四处慢慢回到自己的体内。
把碗放回食盒,苏杭也起了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欣儿也没有坐到床边了,而是坐到苏杭的对面。苏杭问道:“什么是十重劫难?”
“十重劫难……”欣儿犹疑起来,但一对上苏杭坚定的目光,就立马退缩了,不禁暗自羞恼起来,“十重劫难,可以这么说,是每一个修成陆地散仙的仙人必须经历的一个难关,过了十重劫难,寿元成倍数增长;过不了十重劫难,只能兵解来世重修。所以说,修成陆地散仙容易,过十重劫难就困难了。”
“就道元宫史册记载中,陨落在十重劫难的陆地散仙都上万人了。可见,师祖这个要求真是太过分了,你还是个连道都没有接触的普通人,就让你去闯十重劫难,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你吗?”欣儿气鼓鼓的说着。
这是要我知难而退吗?苏杭听完女道童的话,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自己追求长生的执念那么深,深的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生了怀疑。就是因为怀疑,才更加要追求长生,习修道法仙术,好破除心中的怀疑。
“你去告诉道淑仙人,说这十重劫难,我……苏杭,接下了。”原来他是叫苏杭,名字温雅,人却是如一头驴子,那般死犟死犟的。
苏杭不知自己引以为傲的自信在女道童的眼里,是像一头驴子那般死犟死犟的。要是知道的话,他定然一口老血喷出来。
女道童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连几天,欣儿神色如常地给他送来饭食,却是没有一点关于十重劫难的消息,每次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初,苏杭没有生疑,以为道元宫上层正在操办此事,需要的时日不短。
但七天之后,苏杭再也沉不住气了,被晾在这“后园”里,天天翘首以盼,却是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苏杭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一日里,女道童依然来给他送饭食,这一次,他没有欣然的揭开食盒,对食盒里的食物去猜测一番,而是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欣儿见了他的脸色,心中闪过一丝悸然,说道:“怎么了?”
“欣儿姑娘,麻烦你帮忙去问一声,我什么时候可以去闯十重劫难。”苏杭气冲冲地说道。
欣儿被他这一冲,眼泪瞬时就在眼眶里打转,连称呼都改了,明显是怀疑自己没有跟师傅说他答应去闯十重劫难的事。我没有跟师傅说,还不是为了你的小命吗?连陆地散仙都有着兵解的危险,又何况你这个连道都没有接触的毛头小子。
看着欣儿弦弦欲泣的模样,顿时心中一个咯噔,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语是忘恩负义了。欣儿帮了他那么多,不管如何,也是不能对她撒气的。要不是面前的这个女道童,自己又如何进的来这道元宫,又如何求得这闯十重劫难的机会?
虽说机会渺茫,也是这个女孩争取而来的啊。
苏杭站起身,想要拉下她的肩膀,却中途停下了,只是说道:“对不起,我的话重了,向你道歉。”
“你先吃饭,我这就去跟师傅说。”女道童丢下一句话,就推门跑出去了。
苏杭看着掩面跑出去的少女,也知道自责无用,但还是忍不住有些自责。这一顿饭吃的犹如嚼蜡,毫无美味之说。前几日里,就算吃素面清粥,但旁边有着少女的莺莺燕语,也是觉着可口的紧呐。
吃罢饭,苏杭走到院子里,忽然一阵风声起,面前却是出现了一个美貌道姑,美貌道姑牵着个女道童,正是欣儿。这时的欣儿,早已擦干了眼泪,只是眼圈还是有些微微泛红。
苏杭知道这美貌道姑是欣儿的师傅,陆洵真人的七弟子道淑仙人,连忙行了一个礼:“见过道淑仙人。”
“不必多礼,听欣儿说你要闯十重劫难,可想好了。”道淑仙人淡淡道。
“想好了,不拜陆真人为师,便身陨十重劫难。”苏杭坚定地说道。
“很好。”说完,一阵风起,苏杭只感觉劲风扑面而来,自己早已穿行在云层之间,那些云层似乎惧怕道淑仙人,纷纷往两侧避开。苏杭往侧边一看,就看见欣儿扁着嘴巴看着他,苏杭急忙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