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八音双琴向严平告辞,并不等李长君三人醒来。离开时,琴华音御风而起,裙带飞舞,姿态曼妙,好似一道灿烂的星光,划过太藏山上空。
“师姐,花开了,都会凋落吗?”途中,琴华音问。
琴绮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随即便想起李长君的意念中,昨晚盛开的小花,明白琴华音现在还心怀感触。于是答道:“花谢了,不是还会开吗?”
琴华音又问道:“可是为什么花要开,既然开了为什么要谢呢?”
琴绮这回真无言以对了,只随口说道:“花本来就是如此的,这大概也是花的宿命吧。”
“我倒觉得,花开是为天地增一分喜悦,花谢是为人心添一段忧伤。若是花孤独一处,无人与之同喜,无人与之同悲,那花的宿命又有何意义呢?”
琴华音的话本是感慨所致,并不要琴绮回答。琴绮也知其意,只是忽然因此想到自己,年过三十却还孑然一身,倒起了些感触。一会又觉得如此心绪恐有损于道心,便干脆挥散愁绪,并告诫琴华音不要胡思乱想。琴华音只是闷声不语。
等到离商和雷道宽同时醒来,先一步苏醒的李长君这才彻底放心。而严平看着三人,不由点头暗赞。
在严平看来,此番经历相同,三人的收获却是迥然有别。李长君身上已不见慵懒之意,那种潇洒的气质里多了些飘渺的味道,眼神也沉著内敛了许多,好像从一汪清泉变成了一池潭水;而且整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人忽视,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意蕴,吸引人去关注他。离商更显得坚毅稳重,还有些英烈之气隐隐透出。雷道宽则更加锋芒毕露,也更加生气勃勃。这还只是从外表显示出来的效果,内在的改变应当更为巨大。
相比之下,李长君的收获最是明显,也更接近严平的期望。严平的本意,是要三人在痛苦中观想道意,而道意贵于自然而然。但不管怎么说,三人的变化让严平由衷欣喜。
他对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正在互相庆幸的三人说道:“贫道曾说过,有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第一件是三样东西,第二件是诛杀九婴,此次就当第三件吧。现在三件事皆了,你们三个有什么打算?”
离商还不明所以,李长君和雷道宽却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要我们拜师啊!二人大喜之下,一把扯住离商,一起慌忙拜倒,诚挚言道:“前辈教授之恩,我三人早已感铭五内。恳请前辈收我三人为徒!”说完磕头不止。
严平开怀大笑,一一扶起三人,道:“不急不急,你们三个随我过来。”言罢将三人领到殿外,示意他们跪下后,朗声说道:
“我严平,蓬莱洲太藏观第八代传道人,业已对离商、李长君、雷道宽三子,一问智,二验德,三观心,皆以为可教。今日代天地收三子为徒,传以大道。”又侧身立于三人面前,接受三跪九叩之礼,随后言道,“你等三人今后已是我太藏弟子,当师法天地、勤修仙道,智不可迷,德不可失,心不可邪。若是利令智昏、残害同门,或是为非作歹、荼毒人间,或是骄奢淫逸、欺凌同道,为师必代天地行罚,清理门户。切记!”
三人肃容受教,将严平的告诫牢牢记在心头。
“师父!”
当三人说出这个早已在心里叫过千百遍的词语时,俱是激动万分。严平微笑点头,神情坦荡。待三人起身后,温和说道:“你们还有三位师兄,其中两位尚在人世,成就皆已不凡。你们的大师兄姓赵名松阳,自十八岁起,在九玄山通玄剑宗修道。二师兄姓段名平湖,比松阳小一岁,在定霞山林泉仙府修道。他们跟你们三个一样,都是同期入我门下的。你们记着,日后见到他们,也好相认。”
三人原以为严平这是第一次收徒,不想前面还有三个师兄。转念一想,严平这么大年纪,自是有很多不为他们所知的过去,没什么好奇怪的。提到严平的年纪,三人其实一直觉得好奇,但又不好意思问,怕失了礼数。离商倒是在雷道宽追问下,说过三山界的普通人,一般都有超过百岁的寿命,仙人则更为长寿。所以三人都一致认为,严平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岁。
此刻雷道宽见机会正好,便旁敲侧击道:“师父啊,两位师兄是多久之前入门的呀?”
严平露出缅怀之色,答道:“算算也有两百三十多年了。这俩小子离开后,只回来过十来次,小没良心的,怎么不干脆把为师忘了?以后你们当面问问他们,是不是家大业大,就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这话说得不客气,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显然是在开玩笑,并不是真得生气。
雷道宽顺口道:“就是,太没礼貌了。师父放心,弟子一定替您说他们,嘿嘿。”他咧嘴说笑,心里却跟另外两位一样,吓得够呛。两百三十多年前收徒,就算当时严平才二十多岁,那现在至少也得有两百五六十岁了吧?乖乖,再看严平的精神头,这是要长生的节奏啊!如此一来,三人对严平更是肃然起敬,崇拜得不得了。
李长君这时发现一个问题,不禁开口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严平自无不可。
他于是继续说道:“两位师兄既然已拜在师父门下,为何又转去别处修道,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或者说与另外一位不在人世的师兄有关?”他这么一问,离商和雷道宽也觉得有问题。
严平一瞥离商,眼中露出惋惜之色,沉默片刻才说道:“此事本打算以后再跟你们说,既然君儿问到,索性提前告诉你们吧。我太藏观自立派以来,便与其他仙门不同。他们视宗派为立身之本,弟子一旦入门,便须不离不弃,万事以宗派为先。但在太藏观,这一套不好使。修道之人本应以道为先、天地为尊,宗派虽可立身,却不足以立道,更不足以开辟大道。根本来说,修道靠的是自己,不是宗派。而所谓自己本极为渺小,与天地大道相比,实在不值一提。而若想壮大己道,以合大道,必须破开宗派之见,放眼天地世界。所以我太藏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任何弟子入门后,只有一年传道时间。在这一年中,不授仙诀、不教法术,只是讲道听道。一年期满,各奔东西,转投其他仙门,往后再学什么,全看自己。如此培育道种,播撒四方,却不问收获。这就是其他仙门所说的‘太藏无私,利于天地’之意。也因此之故,我太藏观和不少大宗派渊源颇深,且普遍受到仙门同道的敬重。这也是为什么,为师不是宗主掌门,而是‘传道人’的原因所在。”
这一番解答直听得三人五味杂陈,既觉钦佩,又感骄傲,既觉诧异,又感愁闷。总之说不清有多少种感受,在胸中纠缠萦绕。本以为拜师以后,从此就能跟着严平朝夕问道,不离左右。没想到这太藏观还有如此奇特的规矩,入门一年便须分离,说起来可能还不如不拜师,那样兴许能赖着不走。这下倒好,一年后,想不走都不行。
三人当即不干了,苦苦请求严平格外开恩,留下他们。严平只是笑眯眯摇头,毫不含糊。三人无法,规矩就是规矩,严平不答应,他们更不敢僭越。何况这规矩也的确内含至理,严平又怎么可能因为不舍与成见,而轻易打破?
太藏无私!但此时,无私对他们而言,未免有些无情。
正在三人伤感之时,严平忽然笑出声来,一拍脑袋说道:“我竟忘了她!其实,你们还有一位师姐,比那两个没良心的小子晚入门几十年。哈哈,为师真是老糊涂了,居然会忘了那个刁蛮丫头。”言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谁?”三人见他这般模样,均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严平道:“她呀,就是双琴的太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