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平的话,让李长君三人一头雾水。“痛苦”,这叫什么奇效?
只听严平缓缓说道:“假设有三个人,修为相同,皆能入火不焚,但灼痛不减分毫。三人同时进入万里火海,仅凭自身之力穿行。一人至百里而亡,一人至千里而亡,一人越万里而出火海。这是为何?”
雷道宽抢先答道:“最后那人一定作弊了!”
离商打他一拳,笑骂道:“你以为是你呀,一拍脑袋就想到作弊。正经点!”
雷道宽吐舌做个鬼脸,嘟囔道:“我不就随口一说嘛,万一蒙对了呢。”
李长君反应极快,略一思索便说道:“三人怕是忍痛能力不一样。百里而亡者,最不忍痛;千里而亡者,次之;终能走出火海者,最能忍痛,所以坚持的时间也最久。”
“对,最后那人不怕痛,所以能走出来。”雷道宽一听李长君说的有道理,忙接口说道。离商也无异议,点点头,看向严平。
严平并未有何论断,转而说出另一番话来:“假设另有三人,饿之不死,但饥饿感不异常人。三人意外落入地洞,无法出去。洞中别无他物,只有三颗毒果,俱是香气扑鼻、美味无比。一月后有人来救,却发现一人已死二十日,一人已死十日,一人独活。这又是为何?”
“这个简单。已死的两人明显是受不住诱惑,吃下了毒果,被毒死了。最后那人没吃,所以活下来了。”雷道宽答道。
严平又问道:“出万里火海,与不吃毒果,哪个更难?”
离商犹豫道:“忍痛和抵挡诱惑,两种忍耐各不相同,很难比较。”
雷道宽却道:“痛咬咬牙就过去了,诱惑太难抵挡。反正也不会被火烧死,只要忍着,总能熬过去。那毒果就厉害了,饿到极点时,怎么受得了这种美味?那人能忍住不吃,简直强得离谱。所以我敢肯定,不吃毒果更难。”
严平见李长君低头不语,含笑问道:“你呢,你怎么看?”
“我觉得……活着最难。”
“哦,此话怎讲?”严平问道,眼中倏然精光一现。
雷道宽急忙提醒道:“小君你答非所问,前辈问的明明是……”话未说完,却被严平抬手止住。
李长君如此作答,确是经过深思熟虑,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即使不对也问心无愧。于是坦然回道:
“说到底,忍痛也好,抵挡诱惑也罢,都是对某种选择的坚持。这几人都身处绝境,但仍有活着的希望。问题是,火海烧灼之痛,可使人生不如死。此时选择放弃生命,似乎更为轻易;而要活着,却是极为艰难。毒果的诱惑,也是如此。饥饿至极时,一样痛苦难耐,且毒果本就诱人,更使痛苦加剧。此时选择吃,不过一死;选择活着,则意味着继续痛苦。这也是为何人在痛苦到极点时,往往选择自杀的原因。因为活着不能消除痛苦,而死是解脱。如此看来,死简单,活着最难。”
“好,真好!”严平听后抚掌大笑。
离商孤身一人,打猎为生,对生活的艰难体会极深。虽然还不太明白李长君的全部意思,但对最后那句“死简单,活着最难”却是感同身受。不由回想起过往种种艰辛,心头酸楚,眼睛微红地注视着李长君。这位比自己小了一半年纪的少年,能道出如此感悟,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心里对李长君的兄弟之情,也随之更深了几层。
雷道宽没有离商的这些体会,不过当年因父亲雷被得罪淮南王太子,被追杀到长安,一家人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艰难岁月,一直铭记在他心底。此时李长君的一句“活着最难”,勾起了那段记忆,忍不住也是胸中憋闷。
严平充满欣慰之意的笑声,反而没有感染这两人。严平自是有所觉察,知道两人必是心生感触,便顺势说道:“人生一世,各有遭遇。有人笑,有人哭,但无不有痛苦往事藏于心海,须臾不敢忘记,只是不为外人道耳。更不用说那些一生困苦之人,能不放弃生命,泰然终老,若没有大毅力,便不可能做到。修仙者自以为超脱凡尘,却也各有甘苦。常常修仙多年,一朝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甚至遭遇劫难,轻生求死,或者化身鬼魔,残害他人。如此之辈,多因毅力不足,反不如那些顽强劳作、挣扎求生的凡人。殊不知,大道虽大,艰难亦大,修道之难难于生存。没有远超凡俗的毅力,大道便是亿万里火海、亿万种毒果。”
一席话听得三人心头如有巨山压制,沉重无比。却又隐约看到一丝光芒,在前方发亮,使自己不至于失去方向。严平见三人神情,心里颇觉舒畅。转口言道:“好了,回头再说说这水火浮屠草吧。”
三人只得暂时放开情绪,凝神倾听。
严平继续说道:“大毅力不从悟道中来,而必须从痛苦中磨砺。痛苦越大,能承受住,则磨砺出来的毅力越大。那种身入绝境的痛苦过于危险,这水火浮屠草所产生的痛苦则不然。痛苦大到‘求生不能’的地步,却又令人全身上下无法动弹,连呼吸都不能控制,换言之,‘求死不得’。只是一味让人承受巨大的痛苦,连续三天三夜,毫不间断。当然,由此磨砺出来的毅力,真是想不大都不行。你们三个,马上试试?”
三人一听这话,彻底害怕了。对看一眼,全都惊呼一声,触电般跳起,没命地往门外逃去。
严平朗笑数声,长袖一挥,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传来,三人竟被吸在原地,无法迈开脚步。严平再一挥长袖,三人便都飞回到蒲团上,身不由己地盘腿坐下。
“你们三只猴子就乖乖坐在这里,等我煎好灵草,送来给你们享受吧。哈哈哈……”说完,严平长身而起,度着小方步,悠然而去。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叫苦不已。
……
两个时辰后,空气中飘来一股浓浓的药味,辛辣扑鼻,难闻异常。三人浑身一阵哆嗦,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听轻柔细碎的足音,在门外响起。却不是严平,而是双琴端着三碗黑红发亮的汤汁,款款而至。
三人被严平施法定住,只能用眼睛示意双琴。琴绮看到三人个个眼珠子乱动,眼神时而悲惨,时而焦急,有一瞬间还露出几分威胁的意思,便故作凶神恶煞地说道:“一会没见,三位师弟脾气见长了呀。竟然威胁起师姐来了,以为我看不出?”三人闻言,后背冷汗都要下来,拼命作出可怜的眼神,就怕不够到位。
琴绮却装作没看见,对琴华音吩咐道:“师妹你负责撬开嘴巴,看师姐我怎么罚他们。”
三人喉中一阵响动,显见得是想开口求饶,无奈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双琴配合默契地翘嘴灌汤。
轮到李长君时,他心里真是欲哭无泪。但看到前面两位难兄难弟,喝下汤汁后,好像也没什么不良反应,便有些心存侥幸起来。想着严平刚才许是吓唬他们,这汤汁其实没那么恐怖。神经随之放松,注意力也从碗中转到了别处。
琴华音这时正小心地往他嘴里伸筷子,因为怕弄伤他,动作格外轻柔,一张俏脸也靠得很近。李长君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诱人味道,还有从她秀发间散出的幽幽清香。两种极好闻的气息,一个劲往李长君脑海里钻,钻到深处,轰然化作电流,让他从头到脚都酥麻了。
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而且李长君不像雷道宽那么没心没肺,也不似离商成熟稳重;他表面洒脱,其实内里感情极为丰富。此时玉人在前,芳香扑鼻,心里顿时像火一样燃烧起来。这股心火冲到眼眸之中,已然烧红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