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牛大力被一箭射下马来、滚落在地时,钟万隆已经跑到那四个黑衣人的跟前,但他依然扭头回望,并想调转马头回去,看看牛大力伤得怎样。
齐盛高声阻止道:“大司徒,大司徒,不要回去!身后有人偷袭!”
原来,就在钟万隆扭头回望牛大力时,那个黑大汉已骑着马向他奔来,并挥起从他同伴手里拿来的长刀奋力砍向他的脑袋。
钟万隆听到了齐盛的高声提醒,却并不急着回头,而是竖着耳朵细听后面的动静。当他听到一阵带着唿哨的风声即将风吹向他的后脑时,他唿地往前一趴,待长刀像风一般擦着他的头皮急速掠过之后,他用双手撑住马背,再抬起双腿,一个“托马斯全旋”,竟然像体操运动员那样在马背上把身体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倒骑在马背之上。他凭着这一招,竟然在转瞬之间摆脱了危险,变被动为主动。
原来马战时,打斗双方都是骑着马向对方奔跑,然后两马交错而过,因而相互攻击也只能发生在两马交错的那个瞬间,且是面对面的;而在两马交错之后,两个对手立刻就变成了背对背,再也无法发起攻击。然而,钟万隆却在两马交错的瞬间,不仅避开了黑大汉的攻击,还出乎意料地将身体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从而形成一种对他十分有利的局面:黑大汉背对着他,无法发起攻击;他却面对着黑大汉,可以挥舞着月亮宝剑向对手发出致命一击。
的确,钟万隆在调转身体的同时也挥起了月亮宝剑,并果断发起攻击,使尽全力向黑大汉的脖子砍去。这一剑倘若真的砍中目标,黑大汉的脑袋与身体势必分家,而这场激烈的遭遇战,也必将立刻结束。
可是,黑大汉并非等闲之人。钟万隆那出人意料的举动虽然令他感到惊骇,却并不能将他吓倒。就在月亮宝剑即将砍中他的脖子时,他猛地往前一趴,躲过了致命一击。不过,月亮宝剑那锋利的剑尖还是在他的后背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随着“啊——”的一声惨叫,黑大汉跌下马来,滚落在地,却又忽地跳起,向远处逃窜。
钟万隆又立刻调转身体,在马背上重新坐好,然后兜转马头,催马追赶黑大汉,并再次举起寒光闪闪的月亮宝剑。
此时,把自己的长刀交给黑大汉的那个弓箭手,见黑大汉命悬一线,慌忙抽出一只羽箭,搭在弦上,双手一用力,便将坚硬的牛角弓弯成一个大大的月牙,准备将羽箭射入钟万隆的后胸。
弓箭手的这一举动,被站在不远处的齐盛看在眼里。他将手中的月亮宝剑轻轻抛起,翻转了手腕,再握住剑柄,然后剑尖超前,用力抛出。月亮宝剑犹如被运动员大力抛出的一杆标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刺进弓箭手的胸膛,穿透了他的身体。若不是有剑柄阻挡,整个宝剑就会一穿而过,就像穿透一层薄纸那么简单,那么迅速,那么流畅。
弓箭手先是楞楞地看了一眼齐盛,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双手一松,扔了弓箭,然后噗通一声,一头栽下马来,摊成一团,一动不动。
齐盛驱马跑到弓箭手的身旁,侧身下马,跑过去要伸手拔出宝剑。他用手握住剑柄,刚要用力,弓箭手却突然抬起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齐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还没死!
弓箭手一面抓着齐盛的手臂,一面艰难地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睛,求饶一般望着齐盛,最后却如幼儿一般可怜巴巴地咕哝了一句:“妈妈……妈妈……”然后,头一垂,手一松,又瘫倒在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鲜血,从弓箭手的胸腔流出,染红了大地。大地,接纳了他的身体,接纳了他的鲜血,也接纳了他的生命。
齐盛低下头,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弓箭手,脑袋里像是钻进一只蚊子在嗡嗡叫,旋即那嗡嗡声又变成了弓箭手临死时的咕哝声:“妈妈……妈妈……妈妈……”
齐盛感到头晕目眩,浑身瘫软,手臂再也没有力量去拔出月亮宝剑。他感到胸口憋闷,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令他喘不上气来。他的视线忽然缩小,目光中只有死去的弓箭手,而弓箭手的尸体却在不断地扩大,扩大,再扩大,直至充满他全部的视野。此时,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不再发生任何变化,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随着弓箭手一起失去了生命,唯有齐盛的手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
齐盛胆量很大,在此之前还从未出现过胆怯、手抖的现象。这次的手抖恐怕也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对生命的尊重: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的眼前逝去了,而且是他亲手结束的;虽然拥有这个生命的人是一个准备伤害他们的、性情极其凶残的黑衣人,但生命就是生命;在所有的事物面前,生命的意义高于一切!
齐盛在投掷月亮宝剑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倒担心投掷不准,不能一击毙命,那样的话,钟万隆的生命就很有可能被这个弓箭手结束。但是,当他准备拔出宝剑,又听到弓箭手临死前像孩子似的喊“妈妈”的时候,他心中那根最柔弱的心弦被拨动了,并让他意识到他刚刚亲手结束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鲜活的生命!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我刚刚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
我成了刽子手了,
刽子手,
刽子手,
…………
所有的能够想到的指责,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一起涌上齐盛的心头,让他的胸膛憋闷得要炸开了一般,他的脑袋就像断了点的电机已经无法运转,嘴巴却在不停的翕动着,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词:“刽子手……刽子手……刽子手……”
弓箭手的死亡,在吓呆了齐盛的同时,也吓呆了黑衣人,但他们很快又变成了愤怒。随后,当他们发现齐盛只是站在那里发呆之后,又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便催赶坐下马,挥舞着长刀,像野兽一般嘶吼着扑向齐盛,势必砍下他的脑袋为自己的同伴报仇。
钟万隆正在追赶抱头鼠窜的黑大汉,猛听身后吼声如雷,急忙扭头去看,不禁大吃一惊。他扔下黑大汉不管,拨转马头,火速支援齐盛,并大声喊叫:“齐盛!齐盛!别愣着啊,赶快拔剑!”
齐盛好像聋了,依然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呆呆地发愣,仿佛正在举行默哀仪式。月亮宝剑依然插在弓箭手的身体里,而齐盛的样子又丝毫没有要把它拔出来的意思。
钟万隆不知齐盛的脑袋出现了什么状况,只得一面高声提醒,一面催马快跑。但他距离较远,即便他的马跑得再快,也是快不过那两个黑衣人的。眼看着两个黑人一左一右地跑到齐盛身旁,同时举起长刀,正对着他的脖子要奋力砍下,钟万隆不禁心生恐怖,却依旧大喊:“住手!住手!不要杀他,他还是个孩子!”
钟万隆的喊声,既是警告,也是求饶。但是,他的求饶又怎能阻止两把复仇的长刀?他的喊声还未结束,两把长刀已经凶狠地砍了下去。齐盛依然一动不动,对眼前的危险也无动于衷,仿佛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把自己的生命赔给刚刚被他杀死的弓箭手。
“齐盛,蹲下!齐盛啊齐盛,赶快醒醒吧!求求你了,别愣着了,赶紧蹲下啊!”
钟万隆无望地嘶吼着,喊声划破了天空,直冲霄汉,仿佛他要喊醒的不是齐盛,而是天上的神灵。是啊,此时此刻,也许只有天上的神灵才能拯救齐盛的生命;否则,他将蹈入万劫不复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