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距离临安有几千里的路程,他们爷孙二人盘缠有限,坐不起马车,一路都是靠着双脚行走,一个多月下来,秋山竟磨破了两双鞋,每天到客栈的时候,他便觉双脚如灌了铅一般,几乎抬不动,爷俩每次睡觉前都要互相帮对方捏上小半个时辰的腿脚,不然隔日恐怕都无法下地行走。
他们走了四十多天才到赣北,距离临安还有一千多里,想想这些天受的罪,再想想剩下的路程,秋山暗暗叫苦不迭,但祸是他闯的,他也不敢在爷爷面前抱怨半句,否则迎来的必定又是一番训斥。
这天中午,行至郊野,前方岔路口有个黑瓦红柱的凉亭,他们决定过去休息一下,顺便吃些干粮填饱,到了近前,只见亭额隶书三个大字“牡丹亭”,亭中有个圆形石桌,桌旁放着四个石凳,西边的一张凳子上坐着一位身穿金丝白袍的白发人。
他们老远看见这人头发如瀑,白若霜雪,无一根黑丝,以为定是个耄耋老者,进去一看他脸,二人顿时愣住,只见这人面若白玉,俊朗无比,连皱纹都没有一个,可看起来又不像十分年轻,秋奎一时间竟瞧不出这人多大年纪。
这白发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神态怡然,像是睡着了,秋山心中好奇,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秋奎见识比较广,他看此人气宇轩昂,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浑身就散发出一股傲然之气,凝若山岳,知道此人一定大有来头,见秋山如此大胆行为,赶忙阻止,但却是迟了。
那白发人忽然转头,面朝秋山,双目依旧紧闭,淡淡地问:“小孩儿,有什么事吗?”
秋山见状满面惊疑地问:“叔叔,你眼睛都没睁开,怎么知道我是小孩?”
白发人淡笑一声,缓缓道:“我眼睛虽然瞎了,但心眼却很亮。”
秋山越发不解,挠头又问:“心也有眼睛么?”
秋奎见状抬手对着他后脑便是一巴掌,啐道:“臭小子,就你话最多!”
秋山被他一打,顿时不敢再问,怏怏不乐地坐到一旁的栏杆上,对着秋奎做鬼脸,口中低声嘀咕:“臭老头,秋穷酸,整天自称斯文人,动手却比谁都勤快……”
秋奎对着白发人拱手赔礼道:“这位先生,小孩儿不懂事,若是打搅到你,千万莫怪啊。”
“不碍事的。”白发人淡然摆手,“孩童纯真,遇到不懂的事情便要问个明白,这是天性,我小时候也是如此。”
秋奎赶忙连声附和:“是是是,先生说的极是。”
他口中诺诺应着,暗暗从此人声音语气和动作神态估摸,这白发人应该有三十多岁。
他正猜测着白发人的年纪,白发人忽然道:“老先生,你能否带着你的孙儿去亭外休息?”
秋奎闻言愣了愣,心中不悦暗忖:“方才看他态度谦和,原以为是个好人,没想到竟如此霸道不讲理。”
他还未答话,一旁的秋山便不忿大叫起来:“凭什么啊!这亭子是你家的么!”
秋奎见秋山说话如此无礼,正想训斥,便听白发人微笑解释道:“我不是赶你们走,而是为你们好,因为我与人约定今日在此比武斗剑,到时必然剑气纵横,若是误伤了你们,那便不好了,算算时辰,他也快到了。”
秋奎闻言恍然,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好吧,我先与孙儿在这里吃些干粮,等那与你比武之人到来,我们爷孙便给你们腾地方。”
白发人微笑点头:“多谢,叨扰二位了。”
他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多言,恢复之前静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似高僧入定。
秋奎听到秋山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知道他饿了,便从包裹中取出干粮和水,与秋山一起分食。
他们刚吃完,秋山便看到西方官道上出现一个人影,黑色大袍随风飘扬,正往这边走来,来人虽然只是闲庭信步,但速度却快的出奇,宛若一只飞翔的黑鹰,只片刻工夫,便到了牡丹亭前。
秋山仔细打量这人,只见他四十有余,五十不到,身形高大而削瘦,一身黑袍裁剪的极为合身,鬓角和胡须均都斑白,双眉如刀,延伸至发迹,两颊深深凹陷,显得颧骨和鼻子十分高,凹陷的双眼中尽显智慧和沧桑。
黑袍人刚走进牡丹亭,秋山便感到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秋奎见这人竟有如此气势,不禁心惊肉跳,赶忙拉起秋山跑出了牡丹亭,在五丈之外停下,观看亭中动静。
黑袍老者走进亭中,与白发中年人面对面坐下,淡淡一笑,开口道:“二十年不见,当年的少年叶英竟已成为了名动天下的武学宗师,世事当真难料啊。”
叶英闻言淡淡回道:“一别二十载,陆危楼教主风采更胜往昔。”
陆危楼嘿嘿干笑两声,道:“叶庄主,藏剑山庄地处东海之边,而我明教远在西域回僵,两者相距何止万里,你忽然约我在此比武,难道是想替父报仇么?”
叶英冷冷道:“我父亲的断腿之仇,自然要报,但与之相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哦?”陆危楼剑眉一展,摊手问道:“还有何事比这还重要?”
叶英缓缓道:“二十年前,陆教主你第一次踏足中原,发豪言壮语,要打败南朝所有武林高手,我藏剑山庄号称天下第一山庄,便成为了陆教主的第一个挑战目标,藏剑山庄侠名在外,自然不能避战,原本武学较量,点到即止,但陆教主你竟一刀砍断我父亲双腿,害他终身残疾,余生痛苦无比,此等行为,有违侠道。”
陆危楼闻言淡然道:“有道是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尊父学艺不精,被我打伤,有什么好抱怨的。”
“好一个学艺不精。”叶英冷然叹道,“你取胜之后,竟还口出狂言,说我藏剑山庄不过是浪得虚名,剑法不堪一击,陆教主可还记得?”
陆危楼一听这话,神色变得复杂,过得片刻,慨然叹道:“那时年少气盛,说话行事,不免乖张狂妄了些。”他说完抬头直视叶英,道,“原来你是为了这句话才找我比武的。”
“算是吧。”叶英点了点头,又摊手道,“其实你我同是名震一方的武学宗师,相互印证一下武学之道,也不是一件坏事,只是倘若我胜了一招半式,还请陆教主你收回二十年前的那句话。”
陆危楼闻言无奈苦笑:“早在二十年前便收回了,那次我打赢了尊父之后,觉得中原武林根本无高手,便前去嵩山少林寺挑战圣僧玄渡,岂料竟不敌他五十招,那时我才明白什么叫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原来如此。”叶英点头淡然道,“既然陆教主已收回了那句话,那你我的这次比武,就权当切磋较量,印证武学之道。”
陆危楼点头开怀道:“好,素闻叶庄主在树下枯坐八年,以心入剑道,神功大成之后未尝一败,今日陆某便要好好开开眼界。”
叶英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朝着陆危楼轻轻一点,同时口中说道:“叶某不才,只是觉得剑招太过拘谨,而且太慢,跟不上叶某的心思,所以叶某才以心入剑,贻笑大方。”
他口中恭谦说着,这一指点来,竟形成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直指陆危楼。
陆危楼感觉到他的剑气凝实厚重,宛若真兵,顿时双眉一蹙,双手缓缓合于胸前,朝前一推,这一推之中蕴含了诸多变化,尽在瞬间完成,一阴一阳两道真力将叶英的剑气夹在中间,瞬间消磨干净,一切重归虚无。
叶英一招被破,脸上波澜不惊,只是淡淡道:“陆教主的大阴阳合气手较之当年,威能何止十倍。”
陆危楼摆手呵呵笑道:“微末之技,见笑见笑。”
他看似随意摆手,其实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发出三掌,三道掌力分袭叶英的天灵、面门和胸口。
面对陆危楼三道浑厚掌力,叶英一动不动,只看见他满头白发被掌风吹得飞扬而起,接下来便什么都没了。
陆危楼见状不禁惊赞:“陆某虽然不擅剑道,但也曾听人说过,剑法练至一定境界,可将世间万物化为利剑,为己所用,原来这不是吹嘘之言,叶庄主以长发为剑,着实让陆某大开眼界。”
原来叶英刚才白发舞动,并不是被掌风吹起的,而是他以真力灌注于长发之中,将头发当做利剑使唤,不动神色地就将陆危楼三道掌力化于无形。
他们二人已经各出一招,均都试探出了对方的武学修为,此刻也无需多说,二人同时抬手,指来掌往,以无形剑气对拆起来,每出一招,这牡丹亭内都剑气纵横,凉亭栏杆竟被击穿几个小洞,就连石桌上也划出了十几道剑痕,若亭内还有第三个人,必定当场丧命。
秋山和秋奎都不懂武功,自然看不出他们的武功有多高明,只见二人你伸出一根指头,我伸出一个巴掌,每次伸到一半就缩回,绝不碰到对方。
秋山看了许久,挠头不解地嘟哝:“他们在干么?猜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