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初春二月,又是一年惊蛰,昨晚鸣雷隆隆,细雨缕缕,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到得清晨,蛰伏了一冬的虫鸟仿佛一起苏醒,尽都争相而鸣,唯恐落后。华山南麓的稻香村,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望着篱笆小院中刚吐新芽的桃树,沐浴酥软的阳光,正拈须惬意而吟。
他身材高瘦,面容清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头戴灰色方巾,一副书生打扮,吟诗之时,并指向天,浑身上下都透着大宋文人特有的酸劲。
这老者名唤秋奎,今年五十有三,最喜附庸风雅,他吟完这首《春夜喜雨》,微微闭眼,闻着空气中的泥土芬芳,感觉自己所处意境几乎直追当年诗圣杜甫,不禁有飘然若仙的错觉。
正当他怡然自得之时,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神色慌张地冲进小院,甫一进门便急声大叫:“爷……爷爷……不好了……出事啦……出事啦!”
这是秋奎的孙子秋山,村里出名的调皮鬼,今早吃完早饭便溜出去玩了,现在如此惶急地回来,一看就是闯祸了,秋奎恼他扰了自己的雅兴,双眉一蹙,转头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训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要叫我爷爷,要叫我秋秀才!”他说话间还特地理了理褶皱的儒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秀才。
秋奎对于功名十分执着,然而读了一辈子的书也只考中一个秀才,这也是他毕生唯一值得骄傲之事,所以让孙子称呼自己为“秋秀才”,村里人知道这件事后,均都唤他老穷酸。
秋山闻言赶忙改口:“秋秀才,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儿啦?”秋奎负手踱步,脑袋轻晃,似乎还未从刚才的诗意中自拔。
秋山急道:“刚……刚才,我……我……我杀了个人。”
秋奎继续摇头晃脑道:“不就杀了个人嘛,这屁大点儿的事……”
说到这里,他忽然浑身一震,骤然停住,猛地转头瞪视秋山,眸中光芒绽放,近乎咆哮帝问:“你……你说什么……你杀……杀了人?”
秋山被他吓得畏畏缩缩地退后一步,搓弄衣角,低声道:“不能怪我,是他先要杀我的,我……我没办法了,才拿石头砸他的……”
“到底怎么回事!”秋奎怒声大吼,双眼赤红地瞪着秋山,凶狠得像要吃人,吓得秋山不敢再说一个字,站在那里垂头不语。
秋奎焦容满面地问:“死的人是谁?村里的吗?”
“不是。”秋山赶忙回答,“是个外地人,年纪很大,头发胡子都白了,跟你一样。”
“去你娘的!”秋奎没好气地骂了声,“会不会说话!”
秋山被他一言骂得直缩脑袋,不敢再说了。
秋奎神思不属地想了想,又问:“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秋山赶忙道:“在大槐树那里,我带你去!”说完转身就往外跑,秋奎衔尾跟上。
路上秋山向秋奎大致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原来秋山今天一早跟村里的小童们玩捉迷藏,轮到秋山做鬼去捉人的时候,他去老槐树下的草垛里找人,因为有个叫虎头的小童最喜欢躲在草垛里,秋山果然从草垛里拖出来一个人,但那不是虎头,而是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瘦弱老者,那老者满身是伤,衣服脸上尽是干涸的血渍,他刚被秋山拽出草垛,就一把将秋山按倒在地,掐住秋山脖子,疯狂大吼:“纯阳宝珠是我的!是我的!你们别想抢走!别想抢走……”来来复复就是这句话,状若疯癫。
秋山被他掐得几乎去了半条命,手足乱舞挣扎之时摸到了地上一块石头,操在手中就砸那老者,以图自救,他连砸了好多下,最后那老者被砸得头破血流,颓然倒地,双眼还兀自睁着,一动不动,吓得秋山转身就跑,回来找秋奎帮忙了,最让秋奎气愤的是,秋山砸倒那老者的时候,村里其他的小童们都看到了,也都吓得四散而逃,这件事想瞒是瞒不住了。
他们二人很快便到了大槐树下,果然看到一个黑衣白发老者躺倒在地,秋奎强压震惊之情,上前探了探鼻息和脉搏,发现这人早已死透,心底不禁发凉,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了。
这时,远处传来人声,只听有人大声道:“虎头,你没看错吗?秋山真的杀人了?”
一个童音回答:“我亲眼看到的,秋山真的杀人了!李老幺,林三儿他们也看到了。”
秋奎听到这声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抱起尸体就往村后跑,秋山刚想追过去,发现地上有一滩血迹,赶忙手脚并用拨来许多土,盖住血迹,无意之间,他发现地上有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拿起仔细一看,这珠子鸽蛋大小,晶莹剔透,可以看到里面似乎装着不明液体,一半红,一半黑,交织在一起,好似浓雾,十分神秘。
他挠头想了想,忽然记起了这老头掐住自己脖子的时候曾疯狂大喊“纯阳宝珠是我的!你们别想抢走!”之类的话,看来说的便是这颗珠子。
秋山手捧珠子,蹙眉喃喃道:“看来这就是老头所说的纯阳宝珠了,他拼死都要守护这珠子,肯定是个好东西。”说罢也不多想,随手将纯阳宝珠揣到了怀里,转身就去追秋奎。
秋奎抱着尸体跑到村东的一片杨树林里,来到河边放下尸体直喘粗气,秋山追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好似冒火一般。
秋奎从树上折了两根粗树枝,递了一根给秋山,道:“快!跟我一起挖坑,把这尸首埋了!”
“好!”秋山接过树枝,和秋奎一起在河边奋力挖起来。
河边泥土松软,他们二人很快便挖出一个五尺多长的坑,秋奎把尸体丢入坑中,二人又一起手脚并用填土,填上后用脚把泥土踩实,秋奎还不放心,最后还在上面洒了许多酥土和枯树叶,这样便不会被看出来了。
做完这一切,秋奎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秋山回家。
刚回到家中坐下,秋奎便觉心绪不宁,蹙眉想了许久,忽然起身道:“不行,纸保不住火,这事迟早要露陷,这稻香村咱们不能再待了”
“啊?”秋山闻言惊讶地望着他。
“啊什么啊!”秋奎现在听到秋山的声音都觉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叱声喝道,“你赶紧回房去收拾行李,把最重要的东西都带上,咱们立刻离开这里。”
“哦!”秋山也害怕自己杀人的事被别人追究,赶忙应了一声就回房去收拾行李,秋奎也回房去收拾细软行囊。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秋奎和秋山都收拾好了行李,二人出门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便锁上门匆匆离开了村子。
爷孙二人出了村子便一路小跑往东南方向行去,生怕被村里人发现,走了一个多时辰,离村子远了,才放缓了脚步,秋奎年迈,秋山又年幼,二人快步走了这么久,均都累了,坐在路边休息起来。
秋山刚坐下,便开口问:“秋秀才,咱们这是去哪?”
秋奎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去临安。”
“临安?”秋山翻眼想了想,道,“临安不就是京城么,咱们去那做什么?”
秋奎叹息一声,目露缱绻之色,似是想起无限往事,过得许久,才缓缓道:“我在家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个三弟,年轻时去临安谋生计,十几年前听说他在那边过的不错,咱们这次背井离乡,只能去投奔他了。”
秋山闻言开心道:“哈,原来我还有个三叔公啊,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秋奎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吹着胡子道,“你这小兔崽子,从小到大惹不完的祸,每次都是我给你揩屁股,你现在更本事了,才十岁便杀人了,若是再过几年,你岂不是要将大宋江山给颠覆了。”
秋山被他一通训斥,也不敢顶嘴,只能低头吐舌,默默挨训。
休息了片刻,二人继续赶路,上了官道后正好遇到一个农夫赶着一辆牛车进城,车上载满柴草,秋奎上前与他交涉了一番,农夫很是古道热肠,欣然让他们搭了个顺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