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灼慢慢的醒来,发现自己竟已经躺在床上,身边站着华羽飞。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这里来的。他惊讶得蹦起来,慌忙的朝四周张望,嘴里喊着:“这是哪里?我是谁?”
华羽飞急忙走过来,抚着陆小灼的肩膀,说:“陆少侠不要惊慌,这里是蜀山客房。少侠仅用一日一夜就爬上这一剑锋,想是身体已经疲乏至极,加之高山之上空气稀薄,所以少侠才昏厥过去。如今既已醒来,应无大碍。”
陆小灼听后,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蜀山,拍着脑袋,说:“哎呀!对啊!我是来蜀山找无剑前辈的!现在既然已经到了一剑锋,还请兄台赶紧带我去蜀山故道吧!”
华羽飞挥挥手,说:“不忙!不忙!少侠身体尚虚,还需调养一段时日。那蜀山故道险阻重重,若不是精力充沛,怕是绝对过不去的!”
调养一段时日?陆小灼一听这话,更是等不及了,他可不是来蜀山渡假的。他急忙说:“陆某如今精力尚可,兄台不用担心。……”他边说着,边下床要走,结果腿脚刚一着地,才发现竟根本没有力气,还没站住就又要瘫软在地,好在被华羽飞扶住。
华羽飞慢慢将陆小灼又扶回床上,说:“陆少侠可休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既然想见家师,就必须养好了身子才行。”
见自己的腿如此不争气,陆小灼也只能感叹力不从心,说:“唉!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在此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出发去见令师,如何?”
依华羽飞看,就陆小灼现在这种状态,仅仅一宿怎么够?但见陆小灼这般急切,华羽飞也不好再多说,且先过了今晚再看吧。华羽飞应承着,又嘱咐了陆小灼一番后就离开了。
自打无剑道人闭关无极阁以后,五年来,也常有江湖各路人士前来拜会,却都不愿去走那蜀山故道。华羽飞虽说常御剑去无极阁拜见家师,但也从来没有用双腿走过故道。他只在空中鸟瞰一番,已觉得毛骨悚然,甚至怀疑他师父当年是怎么走过去的。那么,江湖上无名无号,还险些被狼吃掉的陆小灼,可能走过那千年古道吗?怕也只是白白送死罢了。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像陆小灼这样执着得可以只需一日一夜,仅凭双脚就爬到一剑锋的,华羽飞此前也真没见过,或许陆小灼身上真有常人所没有的体力和胆量。想着想着,华羽飞不禁遥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无极阁。
第二天一大清早,华羽飞就被屋外的叫声吵醒,仔细一听,竟然是陆小灼在叫他,嗓门还挺大,力气也挺足。华羽飞连忙洗漱、更衣、出门。
陆小灼正站在正殿门口,朝四下张望,一看见华羽飞,就小跑着过来,满脸笑容的说:“兄台,咱们现在就去蜀山故道吧!”
华羽飞以惊奇的眼光看着活蹦乱跳的陆小灼,不敢相信这个人昨天还一副要死的样子,莫非他真的有天生神力?不管华羽飞信与不信,既然陆小灼已经恢复了体力,那么华羽飞也就没理由不带陆小灼去蜀山故道了。
绕过正殿,穿过大院,从蜀山派后门出来,便是一剑锋的背面。从这里看,才知道一剑锋原来并不只是一个笔直的山峰,背面竟还有一块突起的石桥,平滑的伸向远方。在石桥的另一端,只看见是云遮雾罩,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一座山峰。华羽飞指着石桥说:“这便是蜀山故道的入口。陆少侠请沿着这条路走到对面山腰,再攀至山顶,便能看见无极阁了。”
陆小灼探头看了看。这石桥狭窄得只可容一人走过,两边皆无扶手栏杆。桥上布满青苔,石头稀疏多孔,想是已经千年风雨腐蚀。从桥下的万丈深渊里,还可以听见冷风呼呼的声音。陆小灼回头问:“这蜀山故道,是否当真已近千年没人走过?”
华羽飞答:“是的,除了家师以外,并无他人走过。”
“哦,既如此,我今日便走他一遭!”陆小灼一脚踏上石桥,伸直了双手,慢慢向前挪动,心想:“如果这石桥已经朽烂,不经踩,我把它踩塌了,掉落山谷,以后这世上也就再没有什么蜀山故道了!”
“陆少侠,请慢走,还有一事须得小心!”华羽飞突然喊道,“此山间偶有瘴气,能致人乏力,少侠在故道上行走时,务必尽量屏住呼吸!”
陆小灼不敢转身,只背对着道了声谢,就继续向前走。走了两三步,他慢慢的蹲下来,从身上掏出攀山的绳索,绕过石桥两周,再结成环,系在腰间,这样就不怕一不小心跌落山底了。接着,他一手提着绳子,一手依然伸直,继续慢慢的朝前走。华羽飞站在桥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陆小灼,直到他终于消失在云雾之中。
陆小灼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想当年,这无剑道人也是二十岁独自下山,闯荡江湖,就和我现在一样,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也能‘与江南群雄比试,无一败绩’呢?”
走了三四丈远以后,陆小灼发现原来这石桥并不是平的,而是一路向下的斜坡,就着青苔走起来更加滑溜。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会滑向何处。这蜀山故道与之前的山路相比,倒是不费什么体力,费的却是心力。陆小灼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生怕一掉下去就万劫不复。他每走一步,都要停三下,用脚踩踩看前面的石头是否结实,再看看有没有断裂的痕迹,再听听有没有大风袭来的声音。
尽管如此谨慎,陆小灼却渐渐感到四肢又开始不听话了,尤其是两条腿,越发的疲软起来。会不会是昨天的疲劳还没有消除?难怪华羽飞说得休养一段时日再来。可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明明已经不酸不麻了,这也没走多远路,怎么就又累了呢?再过一会儿,头也开始眩晕,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这难道又是因为什么高山空气稀薄?但这石桥是向下走的啊,怎么反而越走越晕了呢?“该不会是……”陆小灼心里突然一震,“瘴气?真如华羽飞所说的,中了瘴气便四肢乏力?”陆小灼又看看周围,虽说前后左右都是云雾茫茫,但眼前这块儿还是看得清楚,没见到有异样的气体啊?莫非这瘴气竟是无色无味的?
陆小灼赶忙用左袖捂住口鼻,谁知这一下身子忽的一歪,脚下青苔一滑,双腿接着一软,整个人就跌了下去。好在身上早就系了绳索,那石桥也还没塌,陆小灼被吊在了半空中,算是没有摔到谷底。
这一个不留神,就差点送了命。陆小灼这下头也不晕了,腿也不麻了,心里却还扑通扑通的乱跳。他两手紧紧抓住绳子,使足了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的又爬了上来。在这瘴气弥漫的地方,他万万不敢再多做停留,赶忙加速前进。
只要有这瘴气在,陆小灼就不能再慢腾腾的挪动。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他干脆解开了绳索,屏住一口气,撒开两腿就向石桥对面跑去。一路上,他两眼始终直视着前方,不敢朝脚下看;他也全然不再去指挥两条腿应该怎么行走,只任凭它们自己的习惯;心里更是没有余地去担心是否会掉下去,只关心着离对面山腰还有多远。他也不知跑了多久。随着对面的山腰越来越清晰,他也越来越有力,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快。眼看只剩最后几步路,他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对面的山腰,终于告别了那根本不是给人走的石桥。
后面还有半截山路,怎样才能去山顶的无极阁呢?陆小灼没有精神去想这些,刚过了石桥,他还惊魂未定,只想坐在这山腰上安稳的喘一口气。可他不知道,这山腰并不安稳,就在他跳落到山腰的时候,脚下的岩石已经松动,不一会儿,只听“轰”的一声,便全塌了下去。
陆小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刚刚走过的石桥已经在自己的上方。他赶紧踩着落石不断的朝上面跳,可整个山体似乎有一种力量将他硬往下拽。跌下去一定是粉身碎骨,他绝不肯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的性命,便使足了力气连跳三下,接着右手向上一抓,终于扒在了石桥的末端。还没等他扒稳,又觉得右手一空,原来石桥末端的山石也断裂了。陆小灼最后也只能随着这断裂的山石一同掉了下去。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呆呆的看着头上的石桥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昏迷中,陆小灼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如同飘浮在空气中一样,这莫不是灵魂正在升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尚能看清周围的景象。原来他竟是处在一个园子里面,周围树木成荫,树上鲜花盛开,林间流水潺潺,水面小桥弯弯,这是在天国吗?他慢慢爬起来,蹒跚着从桥上走过,看见树林中有个亭子,亭内端坐一人,身着道袍,手持拂尘,两眼紧闭,神态自若,须发皆已斑白。这会不会就是神仙?他小心的走到亭前。
“你醒了?”亭内的老人竟先开口说话了,但眼睛依然闭着。
陆小灼看看四周,这园内应该不再有第三个人,便问:“请问这是哪里?老人家又是哪位?”
老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陆小灼,说:“你不远千里,不惜身犯险境,不就是为了见贫道一面吗?”
“啊?”陆小灼一愣,想了起来,“对了!我正在走蜀山故道,要去无极阁见无剑道人。照这么说,这个老人莫非就是……?”他赶紧拜倒在地,大声说:“老人家一定就是太极剑无剑道人?晚辈天山陆小灼,特来拜见!”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说:“贫道多年前已隐居在此,为避免闲人上山打扰清修,特曾立下规矩,欲见贫道者须走过那三十里的蜀山故道。数年来,江湖人士因此望而却步,贫道也得以清闲。直到今日,你才是第一个敢尝试这蜀山故道的人,竟也能完全的走过石桥,虽不至山顶,但已属难得,贫道又怎能忍心再避而不见呢?”
陆小灼依然低着头,说:“如此说来,晚辈刚才在山间遇险,也是前辈所救?”
“恩。”无剑道人缕着胡须,点点头,说,“昨日,华羽飞已御剑到此,将你今日欲来无极阁之事告之贫道。自你在石桥上起,贫道便一直于暗中观察,恰见你跌落山谷,即御剑将你救下,带至这无极阁上。”
陆小灼猛然抬头,仰望无剑道人,又连忙再次拜倒,大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无剑道人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起来说话吧!你千辛万苦来见贫道,究竟所为何事?”
陆小灼站起来,说:“其实,晚辈此次前来,并没有什么大事。晚辈师从天山剑宗,自幼习剑,对天下名剑颇感兴趣,久闻太极剑大名,特来拜会,但求一见。”
“哦?”无剑道人又缕着胡须,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为的是看太极剑了?”
陆小灼答:“正是!请允晚辈一观。”
“呵呵,你要看剑,却也不难。”无剑道人说完,只右手拂尘轻轻一挥。
陆小灼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边划过,像是一股气,又像是一阵风,更像是一把剑。接着,就听身后沙沙一片乱响。他回头一看,身后已掉落了一地的残枝败叶。“这?……”陆小灼知道这些枝叶是被刚才无剑道人的拂尘打落的,但他不知道这与太极剑有什么关系。
无剑道人说:“这便是你要看的太极剑。”
“太极剑?难道就是这拂尘?”陆小灼指着拂尘问。
“非也!”无剑道人摸着拂尘,说,“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拂尘而已。所谓太极剑,实是贫道刚才挥出的剑气。”
“剑气?”陆小灼对剑气要说也不陌生,习剑之人多少都会身带剑气,当剑刃挥动时,剑气也随之散发,但他所知道的剑气,至少也要先有剑才能发挥,哪有这凭空挥出的剑气?
无剑道人接着说:“对,剑气!所谓剑气,乃用剑者体内真气,与剑融合,化为剑气。因此,剑气之源有二:人和剑。但若达到至高境界,则即使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亦可成气,此所谓太极剑也!太极者,道法自然,故天地万物,如草木风沙,落叶飞花,皆可为剑。”
陆小灼听着这一席话,糊里糊涂的并不知道在说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过什么之乎者也之类的道理,但他知道,无剑道人所说的太极剑一定是门高深的学问,便感叹道:“晚辈见识短浅,还以为太极剑如我派西月剑一样,也是一把稀世名剑,却原来是指的一门剑气武艺,真是不可思议!”
无剑道人说:“当今天下剑派,可分两类:如你天山剑派者,以一把西月剑纵横天下,一身武艺均系之于剑,谓之剑宗;而如我蜀山剑侠者,以虚之剑气代实之剑刃,注重内功修为,谓之气宗。虽同为剑侠,实大不相同矣!”
剑宗?气宗?陆小灼虽听得仍不是太懂,但大概也有点明白了。反正蜀山剑侠派的这招太极剑确实了得,他虽然没有看到名剑,但也不枉跑了这一趟。于是,他又对无剑道人鞠了一躬,说:“晚辈今日得蒙前辈赐教,受益匪浅,如今太极剑已见,晚辈不再打扰前辈清修,就此告辞了!”
不料无剑道人竟又叫住陆小灼,说道:“你自天山去到中原,与洛阳群雄争斗,恐怕为的便是要光耀你剑宗门楣吧?”
陆小灼大惊,转身问道:“前辈竟知此事?”
无剑道人又笑起来,说:“贫道虽然久居深山,但江湖大事,亦有耳闻。你既然要闯荡江湖,眼下正有一个机会。不久之后,便是华山神兵决之期,你可知道?”
“华山神兵决?”陆小灼对此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不错!二十年前,刀神欧阳旭与你师祖剑魔独孤鸿曾在华山之巅决战,后以刀神胜出而终。五年以后,刀神又在华山召集各路武林豪杰,举行武林大会。天下的神兵利器均在此一决高下,故称为神兵决。神兵决的最终胜出者即被推为武林盟主。刀神自然当之无愧的成为第一任盟主。此后每隔五年,神兵决便在华山举行一次。十年以前,刀神退隐,钟离艳成为新盟主,但他在上届神兵决上败给了例无虚发的流星刀。”
陆小灼这次可是把无剑道人的话一字不漏的全听懂了,并在心里说道:“原来中原武林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情,早知道这样,我还去什么洛阳,又来什么蜀山啊?直接去华山参加那个什么神兵决就行了。上次见到的秦逸,原来不仅仅是天下第一,还是武林盟主啊!”想到秦逸,他便想到了秦逸给他的《神兵榜》,不禁问道:“晚辈曾听说过,世上还有个《神兵榜》。那《神兵榜》莫不就是神兵决的排名?”
无剑道人答:“《神兵榜》乃刀神在五年前为天下神兵所排的坐次,虽并非尽为神兵决之结果,却也多因神兵决而定。”
陆小灼心想:“《神兵榜》果然还是与神兵决有关。上次,秦逸既然都给了我《神兵榜》,为何不将神兵决的事情也一并告诉我呢?”
无剑道人接着说:“贫道早已归隐山林,不再好与人比斗,故而从未参加过华山神兵决。然承蒙刀神抬举,仍将贫道虚列在《神兵榜》中,还发英雄帖至蜀山。贫道便每次都遣门下弟子代为出席。这一次,贫道欲遣华羽飞前往华山。你若有兴,可一同前往。”
陆小灼大喜过望,连说:“多谢前辈赐晚辈如此良机!晚辈这就去找华兄。”
无剑道人抬起手,说:“不必了,他如今正在蜀山脚下等你,贫道送你下山便是。”说完,又是拂尘一挥。
陆小灼再次感到一股剑气,但这次不只是与他擦肩而过,而是化作了一阵狂风,将他推得直往后退,一直退出园外,便飞出了悬崖。但他并没有笔直的往下坠落,而是像被托住一般,慢慢的落了下来。直到双脚着地,他都毫无感觉,再看看四周,竟已到了山脚下。他只觉得如同梦游,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已经传来华羽飞的呼唤声。于是,他便跟着华羽飞一起,也往华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