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华山神兵决越来越近,聚集到潼关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个边陲小镇,每隔五年就会这样热闹一次。李阙每次都会先到这里的酒店里喝一大坛酒,趁着酒劲猛时再上山去,这一次更加喝得猛烈。左香兰却是头一次来到潼关,看见周围这么多武林门派,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
但这一次,李阙从走进酒店开始,就感觉情形与以往有所不同,不知周围的人是在盯着他看,还是在盯着他的刀看。李阙全然不理这些,自顾自的喝着酒。突然,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这熟悉的脚步声令李阙停住了端着酒碗的右手。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喝起来。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头发很短,穿着一身便衣,并不带有武器,只是双手修长。他走到李阙的对面坐下,看着李阙,过了半天,才终于喊了声:“李兄!”
可是,李阙并没有理会,好像看不见这个人一样。
那人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低声说:“李兄此去华山,可是去见叶枫?”
李阙依旧一碗接一碗的喝。
那人接着说:“李兄可知,如今江湖上各门各派都在搜寻叶枫的下落?李兄若去,只怕,凶多吉少啊!”
李阙听完,终于放下了碗,冷笑一声,说:“哼!你莫不是要我学你一样,做一个丢弃兄弟的卑鄙小人?”
那人惊望着李阙,顿时脸色发紫,愕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强行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又叹了一口气,说:“唉!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宜多言,李兄自请珍重!”说完,便起身走了。
左香兰看着这个人的打扮,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心里已经猜到他是谁,便转头问李阙:“喂!这个人是不是穆休?”
“恩!”李阙答应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左腿,又继续喝酒去了。
穆休本来也是李阙最好的三个朋友之一。当年,李阙刚刚出师,结识了与自己年纪相仿,也同样初涉江湖不久的穆休。二人一见如故,结为兄弟,相约共闯江湖,也着实闯出了名堂,最终在《神兵榜》上分别排在第四和第五位。这感情之深绝非寻常人可比,真可谓生死之交。但不想如今在华山脚下重逢,却是这样的场景,只能说世事难料,人心更难料。
李阙和穆休的恩恩怨怨,要从三年前的那个夏天说起。那一年,李阙、穆休,以及其他一些朋友正在江南,已颇有威望。穆休曾得意的说:“弥勒刀与摘日手并肩作战,则天下恐莫有可当者!”李阙则笑着说:“不然,君不见东有刀神,西有剑侠,南有天女花,北有流星刀?即使这江南之地,亦有幻指琴煞。怎能称莫有可当者?”穆休听后,沉默不语。
一日夜晚,穆休来找李阙。一进屋,穆休便直对李阙说:“李兄当日之言,犹在我耳。当今天下,确有诸多强手,以我等现有之力,实难称雄,除非有办法能令我俩功力倍增。”
李阙呵呵一笑,说:“贤弟所言,岂非笑谈?”
穆休也笑了,说:“那倒未必!”
“哦?”李阙惊讶的问。
穆休四下看了看,又凑到李阙跟前,小声的说:“小弟听闻,这杭州城郊,正是幻指琴煞云外楼的居所。云外楼家中藏有一套《魔琴谱》,共分六本,名为《金》、《木》、《水》、《火》、《土》、《魔》,乃记录幻指琴煞内功心法之大成。我俩虽不练琴,但亦可借之提升内力。若得此谱,再配以我俩已有之修为,何愁天下不定?”
李阙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他冷冷问道:“贤弟所言,就是此事?”
“正是此事!如今我已得到消息,云外楼近日染病在身,行动已有不便,你我刀手合力,去云府取了那《魔琴谱》,亦非难事。”穆休说着说着,语速开始变快,声音开始变大,显然是越来越兴奋了。
李阙大喝一声:“不可!”
“这……”穆休被李阙的这一喝给震住了,刚才的兴奋瞬间消失。
李阙稳定了下情绪,又放低了声音说:“贤弟,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我二人闯荡江湖,至今已小有成就,凭的是勤学苦练,是英勇奋战,而不是做这偷鸡摸狗,投机取巧的勾当。你我就是真得了那《魔琴谱》,凭它拿了天下第一,当上了武林盟主,也终被天下英雄耻笑啊!”
李阙的这个反应倒是穆休没有料到的。穆休好不容易发现了可以助自己大涨功力的《魔琴谱》,好不容易得知了云外楼染病的消息,好不容易找到了盗取《魔琴谱》的良机,可是,李阙这一反对,就犹如当头一棒,弄得穆休大为扫兴。穆休想了想,又说:“李兄,此话差矣!所谓偷盗,要看偷的是谁。若是正人君子,寻常百姓,自然不是英雄所为;但那幻指琴煞,本就是个邪魔歪道,杀人如麻,双手不知沾了多少无辜血腥?与这等人,还讲什么大义?况且,云外楼死后,《魔琴谱》必传于其后人,那将是又一个幻指琴煞。与其留后患于江湖,不如我等取之!”
李阙依然表情严肃,说:“云外楼是邪魔,我等不能也成邪魔!云外楼不仁,我等不可不义。如果云外楼和《魔琴谱》为江湖大患,可杀云外楼而烧琴谱,万不能夺为己用。否则,我俩与幻指琴煞有何区别?”
穆休见李阙如此坚持,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着:“也罢!李兄说得在理,小弟遵从便是。那你我便趁现在潜入云府,找到《魔琴谱》,烧毁了它!为江湖除一大害!如何?”
若不是去盗谱,而是去毁谱,李阙就再不好拒绝了,可要真找到了《魔琴谱》,穆休会舍得烧了它吗?李阙考虑了一下,对穆休说:“去云府可以,但贤弟须答应为兄,若得《魔琴谱》,必烧毁了它!”
穆休随即举起右手,说:“小弟对天盟誓,若得《魔琴谱》而不毁之,日后定穿心而死!”
有此一誓,李阙也不再犹豫,与穆休一起来到云府墙外。他们轻易的便进到了院内,再分头去找《魔琴谱》。李阙从来没有到过云府,只能在里面一通乱转。忽地一阵清风吹过,他竟感到有些寒冷。走到一座屋子前,屋子门前垂着一张幕帘,屋内一片黑暗,好像没有人。李阙抬头一看,屋檐下挂着一副牌匾:“幻指琴煞”,原来这就是云府正堂。
忽然,屋内明亮起来,屋前的帘子也慢慢打开,大厅正中坐有一人,全身紫黑色衣服,头戴黑色斗笠,斗笠前一道黑纱遮住了面孔。此人正慢慢抚着身前的古筝,十指修长得像树枝一样。李阙知道,这便是幻指琴煞云外楼!
李阙握紧了手中的刀,心想:“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今日来本就是烧你的琴谱的,既然遇上了,便干脆与你决一死战!”于是,他挥起了手中的刀。
此时,云外楼的琴弦之间忽起高亢之音,犹如一把利刃从弦中刺出。李阙只感心口压抑,随手用刀一挡,只听刀面发出“当”的一声,火星四溅,李阙被推得连退十几步,最后只得将弥勒刀插进土里,身体才停了下来。李阙紧握着刀,喘着气,看着云外楼的手指,不敢再轻举妄动。这一切,仅仅只是云外楼弹出的一个音符而已。
接下来,云外楼的手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根本看不清那有多少根手指在弹奏。这便是幻指琴煞的由来。每一个被弹出的音符对李阙来说都是一次致命的威胁。于是,在激昂的琴声中,只见李阙挥舞着弥勒刀来回翻腾,时而跳起,时而伏下,时而左晃,时而右挡,双脚却无法前进一步。当这一阵琴声过后,李阙跳到了院墙之上。
这时,在夜色的灯光下,在云府的另一头,李阙看见有个人影轻巧的翻过了院墙,又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怀里似乎还揣着东西。这个人,李阙怎会不认识?不正是穆休吗?看见自己最信赖的朋友欺骗和抛弃了自己,李阙的心比中了云外楼的夺命音符还要疼痛,顿时全都碎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趴”的一声,就在这时,云外楼的琴音正打中了李阙的左腿。李阙大叫一声,连同整个院墙一起垮塌了下来。又是几声琴音,李阙周围的砖石全都被击碎,只剩下受伤的李阙,暴露在魔琴面前。李阙不停的发着抖,他的神智开始模糊。
琴音终于停止了。云外楼看着李阙,正要起身,忽然,一块大石头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云外楼又拨动了一根琴弦,大石头顷刻粉碎。打院外跑来一辆敞篷马车,从李阙的身边飞驰而过,就在云外楼击碎大石头的那个小小的间隙里,一根马鞭将李阙拽上了马车,再看那驾车的人,原来是苏清!
苏清本来是跟李阙、穆休一起来到杭州的,李阙、穆休前往云府之前,特地安排苏清在院外驾车接应。可苏清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二人出来,又看见院内灯光通明,接着院墙倒塌,便知道出了差错,赶紧驾车过来,恰好救走了李阙。
可是,要从云外楼手中逃脱,谈何容易?苏清不时的回头看,他没有看见云外楼的身影,但依然听得见云外楼的琴声。马车两旁的树木一个个应声倒地,残枝败叶到处都是。苏清也知道这琴声的厉害,他一面低下腰,一面拼命挥打着马鞭。
突然,苏清听到马车后“砰”的一响,回头看去,李阙安然无事,旁边又一棵大树倒下。这一道琴音本来是打向马车的,却被什么东西给弹开了。原来马车后出现了一个背影,全身黑衣,手中没有武器。看见这个背影,苏清心里就踏实了些,喊到:“叶枫大哥!”
接着,苏清发现那琴声突然停了,树林也顿时变得异常寂静。但在那望去一片漆黑的后方,他感到一股强劲的杀气,正在步步逼近,汗水止不住的从他额头上流下来。
叶枫转头对苏清说:“快带李阙走!”
“那你?……”苏清当然也想带李阙走,但又放心不下叶枫。毕竟那是幻指琴煞,毕竟连李阙都没避开他的琴音。
叶枫却说:“这里交给我,你只管带李阙走!”
苏清看着叶枫,还是没有走。
“快!”叶枫又喝了一声。
苏清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咬了咬牙,终于转头喊了声:“驾!”马车便又带着李阙飞驰而去。叶枫站在树林中央,凝视着前方。那股杀气已经越来越近。叶枫握紧了拳头。落叶依然在四处飘散。……
苏清带着李阙,只顾一路拼命的跑。不久之后,他又听见身后传来了那激昂的琴声。虽然也担心叶枫,但是相比之下,李阙更令人担心。苏清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挥舞马鞭的速度。
一直跑到一座山神庙前,已经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苏清才停住了马车,把李阙扶进庙里躺下,替他包扎了伤口,又去找了点水,给他灌下。正当苏清小心翼翼的照顾李阙的时候,他又听见身后有了动静。回头一看,庙门前站着一个人,弯着背,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扶着门框。
是叶枫!苏清赶紧迎上去,仔细盯着叶枫,上下看了看,见他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忙问:“叶枫大哥,你没事吧?”
叶枫在苏清的搀扶下慢慢的走进庙里,说:“幻指琴煞果然名不虚传!我中了他的八音穿心,心脉受到震创,恐怕需要调养一年半载才能恢复。”
叶枫虽然语气平和,但苏清听得出来,叶枫的真气已经不足。李阙已经受伤昏迷,现在叶枫也受伤了,穆休又不知去向,那云外楼如果再追来怎么办?苏清连想都不敢去想,只将焦急写在脸上,问:“那云外楼……”
叶枫却答道:“他不会再追来了。”
苏清忙问:“哦?为什么?”
叶枫答:“人说幻指琴煞以琴音杀人,琴速飞快,指如幻影,所以可怕。但我不知,他现在只剩下九个指头,即使追来,又如何弹琴;不能弹琴,又如何杀人?”
“啊?”苏清大惊,“你砍了云外楼一根手指头?”
叶枫笑了起来,说:“我叶枫取人首级,也只如探囊取物,如今只斩他一根手指,又有何难?”说完,他看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李阙,慢慢的走过去,叹了口气,转身对苏清说:“如今,我要先去找个地方调养,等恢复真气以后,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李阙就拜托你照顾了!”
苏清点点头,说:“叶枫大哥尽可放心,我会让李阙大哥痊愈的。只是,叶枫大哥此去,要多久才会回来?”
叶枫看着门外,天色已经开始发白。“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回头再次冲苏清一笑,然后捂着胸口,走出了山神庙。
望着朝阳初升下叶枫远去的背影,苏清心里顿时觉得空荡荡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感觉,这一别将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于是,他追出门外,朝叶枫大喊一声:“你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