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来,司徒蛊的心依然在怦怦的跳。他一个人待在家中,来来回回的走动,时而坐下,时而站起,倒是哪里都不想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可他知道一定会有值得他担心的事情发生。
突然,屋外传来有人撞门的声音。这个时候,又会是谁?司徒蛊开门一看,一个男子正杵在那里,一脸茫然,竟然是于小炜!司徒蛊当然不明白于小炜为什么又回来,但看于小炜的神色,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于老弟,你怎么……?”司徒蛊刚要问,却发现于小炜竟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丫头呢?”
于小炜盯着司徒蛊,愁容慢慢显现出来,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青,就差哭出来了,最后终于一把扑在司徒蛊身上,大声的嚎啕:“玲儿被她抓走了!玲儿被她抓走了!”
“她?她是谁?”司徒蛊虽听不明白,但心里已经越发不安。
司徒蛊将于小炜请到屋内,给他端了杯热茶,又安抚了好一阵子。于小炜才逐渐将情绪稳定下来,慢慢把碧玲被抓的事情一点一点的讲给司徒蛊听。司徒蛊听后,竟也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瞪大了眼睛,问:“她果真是说,她去鹰教了?”
于小炜点点头:“恩,我也不知道她与鹰教有什么过节,要抓走玲儿。”
司徒蛊一拍脑袋,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唉!果然是她!”接着,他看着于小炜,慢慢从嘴里吐出四个字,“白发冰魔!”
“白发冰魔?”于小炜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司徒蛊说:“此人已在江湖消失二十多年,也难怪老弟不知道。”
于小炜忙问:“那她到底是什么人?”
司徒蛊答道:“白发冰魔是她的绰号,她真名叫做冷秋浔,乃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上的一大恶魔!”
“既然是二十年多前的人物,又为何要抓走玲儿?”于小炜又站了起来。他一听这名号,也猜到此人大有来头,心里当然更着急了。
“老弟,别急!别急!”司徒蛊再次安抚于小炜坐下,“碧玲姑娘与白发冰魔虽从未相识,但她的娘可是那冰魔的老朋友了!”
“她娘?你说的是鹰教教主瑶鸾?”于小炜也记得冷秋浔曾提到过碧玲的娘,但并不知其中缘由。
司徒蛊点点头,说:“对,正是瑶鸾!二十多年前,白发冰魔因修致寒魔功,需要人血调和体温,一时间,成为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吸血恶魔。最后,据说她是被瑶鸾,也就是现在的鹰教教主所败,囚于苏浙某地。二十多年来,杳无音讯,无人知其下落,不想老弟你……”
“啊?原来是这样!”于小炜不禁大惊,连续猛捶自己的脑袋,“哎呀!这么说,是我放出了这个恶魔?我好糊涂啊!”
司徒蛊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唉!事已至此,老弟也不用太过自责,只怕是江湖从此更加不得安宁了!”
于小炜埋起头,沉思着。突然,他又抬起头来,抓紧手中的剑,说:“不行!祸是我闯的!玲儿也是被我害的!我要去鹰教救她!”他站起来就要走。
司徒蛊怎么可能让于小炜去送死?赶忙拦住他:“老弟,不可鲁莽!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于小炜却并不耐烦:“从长计议?怎么计议?玲儿现在吉凶未卜,那白发冰魔又武功高强,我若再不赶快动身,她们只怕都已经到苗疆了!”他一把推开司徒蛊,大步冲出了屋外。
司徒蛊站在屋内,不停的呼喊着于小炜。于小炜哪里听得见?司徒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脑袋里也是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对策来。……
再说冷秋浔带着碧玲一路向西走,走了大半个月后,已到湖广。经过一片野树林,杂草丛生,灌木成林,一只小老鼠“嗖”的一声钻进树丛里,就不见踪影了。碧玲突然停住不走,大声叫道:“我走不动了!”
冷秋浔一听这话,双眉紧锁,吼道:“你这丫头!是被你娘给娇生惯养了,还是又在想什么花花心思?便是走不动也得跟老生走!”
碧玲一撅嘴巴,又叫道:“我要解手!”
冷秋浔大喝:“哼!一路上,你只要说是‘解手’,哪次不是借机开溜?现在还想玩这把戏?”
碧玲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说:“这就是说,你也不敢放我去解手了?”于是,她走到路边,靠在一棵大树上,“既然这样,本姑娘就忍着,最后就让尿给憋死算了!”
冷秋浔几个大步走到碧玲面前,两眼恶狠狠的瞪着她,说:“你休要如此激将老生!你即便真的死了,又与老生何干?本是想让你看着老生如何杀死你娘,你若再敢多言,老生这就先结果了你!”
冷秋浔的双眼似乎能喷出两条火舌,瞪得碧玲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吭声。冷秋浔转过身来,甩一甩衣袖,又说:“哼!你去解你的手吧!”
“啊?”碧玲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冷秋浔看着自己的手掌,说:“难道老生还真的怕你逃出老生的手心吗?”
“哦!那我去了啊!”碧玲听后,一刻也没有耽搁,赶紧窜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越钻越深。她不断扒开眼前的灌木,拼命的前进,心里沾沾自喜,“这可是你自己叫我走的哦!”
也不知在灌木丛里钻了多久,碧玲终于钻出来了,已是满头大汗,再也站不住,双腿跪倒在地,嘴里直踹着粗气。她回头望去,确信自己已经走出很远,想那老太婆现在应该气急败坏了吧!碧玲稍稍歇息了一下,理顺了呼吸,又爬起来,准备继续朝前走。刚一起身,却猛的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两眼正朝她放出凶恶的光芒,使她忍不住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果然还是没能逃出冷秋浔的手心。
冷秋浔大怒,吼道:“丫头!想往哪里去?”
碧玲当然已经被吓得半死,吞吞吐吐的说:“没……没想去哪……”
冷秋浔问:“没想去哪?解手跑这里来干什么?”
碧玲脸上的汗更多了。她擦擦额头,说:“我……我……我肚子饿了嘛!”
“肚子饿了?”冷秋浔半信半疑。
“是啊!人家肚子饿了,就四处找找吃的嘛!”碧玲觉得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借口,立刻提高了音量。
冷秋浔大手一挥,说:“哼!刚刚拉完,又要找吃的!”
碧玲顿时两脸通红,但她必须坚持自己的理由:“就是肚子饿了,有什么办法?都走了一天了,难道你肚子就不饿吗?”
冷秋浔回头看看碧玲,想了想,说:“既然饿了,那你就跟老生来,老生带你去吃。”
于是,二人来到镇上,找到第一家酒店。这是一家大酒店,里面嘈嘈杂杂的坐了不少人,其中许多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还在吵吵闹闹。
冷秋浔随便捡了个空桌子坐下,待店小二迎上来后,冷秋浔只说:“来两碗素面!”
“素面?”碧玲皱起了眉头,“又吃素面?一路上每顿都是素面,我自己都快变成面条了!”
冷秋浔斜眼看着碧玲,问:“你这丫头,还想吃什么?”
碧玲嚷道:“吃肉!我要吃肉!”
“恩?”冷秋浔的眼珠子又变大了,直瞪着碧玲。
每次只要看见冷秋浔的这种眼神,碧玲的心就从胸口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直堵着不能说话。但或许是对面条的恶心已经超过了她的恐惧,又或许是周围热闹的人群给了她些许勇气,碧玲吞了口气,头慢慢的低下来,但依然小声的说:“要是不给我吃肉,怕是根本走不到苗疆了!”
这一次,冷秋浔竟没再瞪她,转过头,说:“来一碗素面,再去弄点肉来。”
“好咧!”店小二立刻答应着就往厨房去了。
虽然说这令碧玲难以置信,但也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当然异常兴奋。
可店小二还没进厨房,就听见另一桌有个醉醺醺的声音在喊:“小二!再给大爷来两斤好肉!”
“诶!马上就来!”店小二同样应承着,跑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随着厨房里传来一声“来了!”,一碗素面加上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肉就被店小二端了出来,一直端到冷秋浔和碧玲的桌上。碧玲盯着这盘炒肉,口水都止不住要流出来了。她顺手就取了筷子。
“喂!”一声突然的巨吼吓得碧玲一下子就丢掉了手中的筷子。喊话的正是那个醉汉,似乎比刚才更加醉了。醉汉猛的一拍桌子,骂道:“******,小二!老子的肉怎么跑到那娘们儿那去了?”
店小二比碧玲更害怕这样的醉汉,已经说不清楚话了:“大……大爷,确……确实是……这一桌……先……”
“先个屁!”醉汉暴躁的跳起来,“老子走南闯北,吃喝玩乐,还从来没人敢跟老子说什么先后!”
“就是!”跟醉汉同桌吃喝的喽啰们也跟着起哄,一个说,“你敢得罪我们老大,看你是不想活了!”另一个说,“老大,别跟他废话,干脆咱把这店给他砸了!”
店小二本来就吓得直哆嗦,听说他们要砸店,更是差点连魂都吓没了,赶紧道歉:“几位大爷!息怒!息怒!这盘肉就先孝敬各位大爷了!”说完,他便伸手去端盘子。
这时,一只枯槁的手抓住了店小二的手腕。只听冷秋浔依然用那沙哑的声音说:“老生活了数十载,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先后。”
醉汉一听,脸色胀得通红。一旁的喽啰们马上帮着造势:“你个老太婆,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想跑到这儿来跟我们老大抢肉吃?”
冷秋浔冷笑道:“哼!这个世界上,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吃肉!”
“你说什么?”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外衣的喽啰大叫着走上前来。刚走一步,他就站住了,然后一动也不动。
“喂!你干什么?”另一个穿着红色外衣的喽啰等得不耐烦了,走过来叫他,但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喂!”红衣喽啰伸出双手用力的摇蓝衣喽啰。摇了一会儿,蓝衣喽啰依然没有反应,但红衣喽啰倒觉得自己也有点不对劲了。他的左手掌心有一阵刺骨的冰凉,顺着手臂一直凉到心窝,全身开始哆嗦。哪里来的寒气呢?红衣喽啰低头一看,他左手贴着的蓝衣喽啰的胸口处,已经结出了一片冰晶。
“啊?”红衣喽啰赶紧松开了双手。只见蓝衣喽啰胸前的冰晶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覆盖了全身,手脚成了冰块儿,脸也变得僵硬,最后,直到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梢,都是冰,整个结成了一个冰人。
恐惧就如同蓝衣喽啰身上的冰晶一样,在红衣喽啰的心中蔓延。与这恐惧同时产生的,还有冷。这冷来自于已在红衣喽啰身上凝结的冰。不久之后,红衣喽啰也变成了一个冰人。
“这……”醉汉现在终于完全不醉了,或者他应该怀疑自己真的喝醉了。面对这闻所未闻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有个还稍微清醒点的喽啰察觉到当前的处境很危险,撒腿就跑。两步之后,随着冷秋浔的右手一挥,那喽啰的双腿便再也跑不动,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着,扭曲着,直到最后彻底冰封着。
看着自己周围的喽啰一个接一个如此不可思议但又痛苦的死去,醉汉的思维也像是被冰封住一样,一片空白。刚才的气势早就不复存在,他能做的就是赶紧跪在地上求饶,求这位苍老的白发老太婆能放他一条生路。
冷秋浔慢慢站起来,转过身,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彪形大汉,慢慢的走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醉汉求饶了好一阵子,见冷秋浔没有反应,也想悄悄的看看冷秋浔的脸色。刚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还有那双深陷的眼睛。眼神空洞而又深邃,似乎蕴含着一股强大的能量,直接震慑着醉汉的心灵。醉汉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的跳动,越跳越快,越跳越猛,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他的神经在他的脑袋里已经绷得不能再紧,就如同一根弓弦,勒得他的头一阵剧痛。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在倒流,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他疯狂的惨叫了一声“啊!——”,叫声震荡得整个酒店都好像在晃动,震得碧玲和店小二都赶紧捂住了耳朵。最后,醉汉倒在地上,死了,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也没有结冰,但两只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眼儿,就像被灼烧过一样。
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店小二自不必说,碧玲也已目瞪口呆。她不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位把她从扬州一直抓到这儿来的白发老太婆到底是人还是妖怪,她也不知道日后这个白发老太婆与她娘交战会是怎样的情景。她想不到也不敢想。筷子依然还掉在桌子上。
冷秋浔又走回到桌边坐下,见碧玲还傻傻的愣着,便说:“这是你要的肉,还不快吃?”
碧玲小心的把筷子拾起来,埋起头就大口大口的吃饭,还有那盘肉,但是她已丝毫感觉不到这炒肉的香味。店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尸体,令她十分想呕吐。从这时起,碧玲不再向冷秋浔提任何要求,也完全没有了逃跑的想法。她只是一声不吭的跟在冷秋浔的身后。
刚从酒店出来,碧玲就感到一股奇怪的气氛,因为冷秋浔突然停住不走了,好像觉察到什么异常。碧玲顺着冷秋浔的视线看去,街道迎面走来一位黑衣男子,步伐轻盈,气息平稳,一看就知此人内力非比寻常,但碧玲并没见过他。
黑衣男子走到冷秋浔面前,与之对视许久,却不说话。脸上也同样没有表情,但是从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有许多心事。
冷秋浔初有几分诧异,接而又冷笑道:“老生重出江湖不久,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你!”
只见黑衣男子拱起双手,称道:“师伯!”
师伯?碧玲顿感惊奇,原来这白发老太婆还有师侄啊!既然有师侄,那就有师门了,不知道她这样的邪门武功会是属于哪门哪派呢?
冷秋浔并不搭理,一挥衣袖,说:“哼!亏得你还能叫老生一声师伯,莫不是你师父叫你专程来找我的吗?”
黑衣男子低下头,小声的说:“师父他,已经过世了!”
“什么?”冷秋浔听后,枯槁的脸终于无法再保持漠然的表情,深陷的双眼也无法再保持空洞的眼神,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漠然,恢复了空洞,“既如此,往后你便走你的,莫要来妨碍老生!”
黑衣男子看了看冷秋浔,又看了看冷秋浔身边的碧玲,小声的说:“师伯既然已得脱身,最好还是不要再惹出那许多风波,就这样算了吧!”声音低沉,而且语气虚弱,不像是他这样步伐轻盈的人说的话。
“算了?”冷秋浔勃然大怒,“你说算了就算了?你可知道,老生当年即将大功告成,却被这丫头的娘给破坏了?你可知道,老生这二十多年来所受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你可知道,老生心里有多少仇恨,多少愤怒?你不知道!你那该死的师父也不知道!”
黑衣男子耐心的听着,直到冷秋浔说完,他才问:“这么说,这位姑娘就是……”
冷秋浔横了一眼碧玲,说:“哼!她自然就是那贱人的女儿!”
黑衣男子转头面向碧玲,又问:“哦?请问姑娘是赤瑾还是碧玲?”
碧玲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好老实的回答:“我叫碧玲,赤瑾是我姐姐。”
黑衣男子点点头,说:“哦,原来你就是碧玲。”
碧玲心里自然感到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鹰教教主的女儿,名声在外也不算稀奇。
冷秋浔却已经不耐烦了,大声喝道:“老生还要带这丫头去找那贱人算账,可不想在此与你磨蹭!你最好也不要跟来!”说完,几个大步便离开了。
碧玲又看了看这个黑衣男子,虽然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又好像并不是那么陌生,可碧玲终究不知道他是谁。看了一会儿后,碧玲也跟着冷秋浔走了。
黑衣男子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忧愁。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低头叹了口气,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碧玲跟在冷秋浔身后,走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凑到冷秋浔跟前,小声的问:“刚才那人是你师侄?”
冷秋浔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却反问一句:“你不认识他吗?”
碧玲答:“我怎么会认识他?我见都没有见过他。”
冷秋浔冷冷的说:“哼!当年还是一个黄毛小子,听说现在已是江湖上人人望而生畏的侠客,我还当他真有了造化,想不到你这个小丫头却不知道他!”
“啊?”碧玲更加摸不着头脑,“他有这么厉害?他到底是谁啊?”
谁知冷秋浔突然狠狠的瞪了碧玲一眼。碧玲不敢再问,只能继续默默跟在冷秋浔身后。冷秋浔走着走着,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脸色却眼看着越来越凝重,两个拳头也握得越来越紧。终于,她一拳击断了身边屋檐下的桅杆,破口大骂道:“叶枫你这个臭小子!就凭你也能体会老生的感受吗?就凭你也能体会老生的感受吗?”
“叶枫?难道刚才那个黑衣人就是叶枫?那么眼前这个白发老太婆就是叶枫的师伯了?”天色再度暗了下来,而碧玲心中的疑团就像这黑夜一样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