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炜冲出扬州城后,骑着马一路向南,越过长江,再行进两百里路,终于能看见太湖的湖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湖。一眼望去,天水一色,辽阔无边,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座孤山,散落在湖面。湖水虽清,深不见底。乍看之下,平稳如镜,却偶有风吹浪打,暗流涌动之时。
于小炜可没心情观赏这太湖风景,他只关心湖心海棠,一到太湖就四处打听这药材的出处。湖心海棠,顾名思义,是长在太湖中心的湖底,虽四季常有,但湖水深,漩涡急,不易采集。于小炜是个从没有下过水的人,仅凭他自己几乎是不可能采到这药的。他本想雇些渔夫帮他去采,可当地人都知道,湖心海棠本身也是剧毒之物,用它做五毒散的解药,实为以毒攻毒之法,那还有谁敢冒险去采这毒药啊?于小炜无奈的蹲在太湖边,一宿没睡,也没想出好的办法来。
第二天,天刚一亮,于小炜就迫不及待的雇了一艘船,一直划到湖心。船夫还觉得奇怪,这人雇船却不上岸,停在湖心,望着湖水发呆,是什么意思?
于小炜问:“这里是否已到湖心?”
船夫答:“是的,这里就是太湖的正中间。”
于小炜又问:“那湖心海棠,可就长在这里?”
船夫答:“湖心海棠?是的,就在这里的湖底。”
“哦。”于小炜站了起来,甩了甩胳膊,蹬了蹬腿,扭了扭脖子,说,“多谢了!”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嘴巴,右手捏住鼻子,再把两眼一合,两腿一蹬,竟纵身跳入了太湖!船夫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噗通”一声,船上已经只剩下船夫一人。湖面上还留着一朵朵浪花,一圈圈波纹。
于小炜一接触到湖水,就立刻感到浑身冰凉。湖水直往两只耳朵里灌,身体缓缓的往湖底里沉。他慢慢睁开眼睛,惊奇的发现居然还可以看清湖里的鱼、水草,还有石头。可过了一会儿,他就感到头脑发胀,满脸通红。再过一会儿,头就开始眩晕,视线也慢慢模糊。他实在憋不住,松开了捏住鼻子的手,湖水便一股脑全呛进了鼻孔,使他不得不张嘴咳嗽,可这刚一张嘴,又吞进了一肚子的水。于小炜只知道自己的鼻子和嘴巴都在不断的进水,但始终呼不出气来,莫非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溺水吗?他挣扎着看看湖底,依然深不可见。他都还不知道那湖心海棠长什么样子,就要命丧鱼腹了。于小炜在心里嘀咕着:“唉!想我堂堂天山剑宗大弟子,今日竟要淹死在太湖!碧玲姑娘还在扬州等着我的解药,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不会游泳!”渐渐的,他的神智也恍惚了,觉得很困,眼睛慢慢闭上,仿佛睡着了一般。朦胧中,他感到周围的湖水在将他强劲的拉扯,不知道自己要漂到什么地方去。……
好像过了很久,于小炜的眼睛才慢慢的睁开,头还是很晕,手脚软软的,完全使不出力气,后背一阵冰凉。“我死了吗?”他看看四周,自己正躺在水里,周围都是石壁,头顶上是钟乳石。“这里难道就是地府吗?”他试着站了起来,摸了摸腰间,他的剑还在,回头一看,眼前竟有一个洞口,洞外依然是一望无垠的湖水,在远处与青天连成一片。
原来这是一个山洞,不是地府。可于小炜刚才不还在太湖湖底,就快要淹死了吗,现在怎么又来到了这个山洞呢?想是湖里的漩涡并没有将他吞入湖底,而是席卷到这个山洞,他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他狠狠摸摸自己的身子,确定自己还是个活人,不禁长舒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这时,于小炜又看了看山洞的另一端。那是这个洞穴的更深处,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隐隐的听见有些凄凉的声音,是风声吧?“既然捡回了小命,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他再次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洞外走去。从洞内传出的那个声音仿佛更加的强烈,有时像抽泣,有时又像咆哮,这真是风的声音?“该不会……”于小炜的心里紧张了起来,“该不会那洞里有什么东西吧?”他来到洞口,湖水已漫过膝盖。
这里连艘船都没有,于小炜要怎么样才能离开呢?难道从湖里游出去?他可是再也不敢尝试游泳了!于小炜在洞口站了许久,实在找不到出去的路,只得又退了回来。他沿着洞内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如果那里真有什么东西,或许可以找到另一条出去的路。”他不得不抑制住心中的紧张,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朝洞内走去。
走着走着,光线越来越暗,洞越来越窄,声音却越来越强。走了一段后,于小炜已经可以很明显的听出,那并不是风的声音,而更像是人的声音!“难道洞里真的有人?还是鬼?”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屏住呼吸,更加小心的向洞里挪动,尽量不发出声响。
再往里走,光线完全没有了,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于小炜只能摸着黑继续前进。刚迈开一步,脚底却没有踩到东西,那里竟是一个坑!他赶忙把迈出的脚又收回来,但另一只脚也不稳当,脚底一滑,整个人都滑了出去。他伸手去抓两边的石壁,可他的手哪里还有力气?只是抓落了一把散石。最后,于小炜只能发出一声尖叫,任凭自己的身体向着他不知道的方向一直滑。
滑到最后,慢慢又有了光线,越来越亮。于小炜眼前一闪,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自己已经随着碎石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抬起头来,竟豁然开朗,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但这里没有湖水浸泡,洞穴顶部也不再封闭,反而透着阳光。他这才发现,原来这洞穴里的世界比洞口要宽广得多。
再听那声音,感觉就在跟前。不错,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声音!于小炜四处张望。在洞穴的一角,胡乱的缠绕着许多藤条。在藤条交错之间,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于小炜慢慢的靠近,睁大了眼睛,清楚的看见那竟真的是一个人!那人被束缚在藤条之中,手脚都看不见,只看见头,低垂着,披满白发。虽然散乱的白发遮住了那人的脸,但透过她头发的间隙,于小炜能看见其脸上的皱纹,于是知道,这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婆。
“这里居然真的有人!这个人是谁呢?”于小炜正在纳闷。
突然,老人的头抬了起来,露出一张满是皱纹苍老的脸,还有一双深陷的眼睛,正瞪大了盯着于小炜,吓得于小炜一屁股坐在地上。老人的眉头皱在一起,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她居然还活着!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个妖怪?”于小炜心里胡乱猜着,越想越害怕。他差点就爬起来,撒腿便跑。不过,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如果这老人真是被关在这里,而且能一直活下来,那她一定不是个普通人物。”想到这里,他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两手握在胸前,低下头,长鞠一躬,说:“晚辈是天山剑宗弟子于小炜,今日偶闯此地,不知前辈在此,多有冒犯!”
老人听了,竟大笑起来,笑声洪亮,但依然流露着许多凄凉,在洞穴中长久回响。笑声过后,老人点点头,说:“好啊!老生在此已二十多年,想不到剑宗还记得老生!”
笑声让于小炜胆战心惊,但也令他更加好奇。他犹豫了一下,又上前两步,继续拱着手,诺诺的问:“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姓名?”老人不禁又低下头,叹着气,说:“唉!如今,老生也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了!”她又看着自己眼前的白发,“只记得有这一头白发。”
“白发?”于小炜并不知道白发有什么特殊含义,再说这老太婆在此已经关了二十多年,于小炜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呢?但于小炜知道,既然前辈不愿意说出姓名,那他也不能多问,只能问些别的问题,“前辈为何被困于此?”
“哼!”老人勃然大怒,脸上的皮肤都开始收缩,额上的青筋突起,周围的藤条不停的晃动,带着整个洞穴也摇晃起来。她咬着牙,说:“怪老生一时大意,中了那贱人的奸计!”
“贱人?”于小炜虽不知道这老太婆在骂谁,但他看得出,老人身上一定背负着一段血海深仇。于小炜听着老人的声音,看着老人的表情,感受着老人的愤怒,头上直冒冷汗,完全不敢再说话。
洞穴摇晃了一阵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老人的神情也缓和了过来。她看着于小炜,问:“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见老人怒气渐消,于小炜的心也放宽了些,回答:“不敢欺瞒前辈!晚辈是来太湖采集湖心海棠的,无奈不熟水性,没采到药,反被湖水冲击至此。”
老人冷笑道:“以你一个山上下来的娃子,就是多给你长两只鳍,也游不到湖心海棠的所在。”
这话真说到了于小炜的心里,他脸上直烧,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垂下头,说:“前辈所言极是!”
老人想了想,慢慢的说:“你若是为了那湖心海棠,老生倒是可以助你。”
“哦?”于小炜一听,心里自然高兴,连声道,“若前辈当真肯相助,晚辈感激不尽!”可是,他见老人被藤条缠得严严实实的,不禁又问,“但不知前辈如何相助?”
“老生虽已是风烛残年,但去太湖底采点药的能耐还是有的!只是……”老人也看看自己身上的藤条,“只是这些藤条,已锁老生二十多年,害得老生动弹不得。你若要老生助你,须先替老生解了这藤条之碍!”
从第一眼看见这些藤条开始,于小炜就觉得这不是一般的藤条。不知是何人,能用这几根藤条就将老人捆在此地二十多年?若真有这等高手施法,又哪是于小炜能轻易的解开呢?于小炜围着藤条转了一圈,说:“晚辈实在不知这藤条该如何解开。”
老人说:“你看老生的头顶上,顺着藤条上去,便是藤条的根。你只要拔出那插在根上的剑,老生自有办法脱身!”
于小炜抬头看去,藤条确实在上方三丈高的地方汇于一处,那一定就是根。要爬那么高可得花费不少工夫,但若不能救这老人出来,于小炜这辈子也采不到湖心海棠了。相比于下到湖里去采药,这爬到洞顶去拔剑应该要轻松得多。于小炜二话不说,带好剑,顺着藤条就往上爬。
这藤上有刺,也不知有没有毒,所以于小炜还不能爬得太快,只能一步一步的攀。好不容易,他终于爬到了洞顶。藤条的根就在眼前,一端向下分成了许多藤条,另一端向上深深伸进石缝中,根上果然还插着一把剑,将根牢牢钉在石壁上,剑身已经布满铁锈。于小炜一手抓稳石壁,一手握紧剑柄,使足了浑身力气去拔,剑却丝毫不动。他一咬牙,干脆两只手都抓在剑柄上,可还是拔不动。突然,他脚底一滑,身子一歪,整个人都悬在了剑柄上,这才感觉到剑有点松动。
这时,藤下又传来老人的一阵大笑,整个洞穴又跟着一起摇晃。只听“啪”的一声,铁剑迸出,藤条断裂,碎石乱飞,于小炜跟着藤条和碎石一起坍塌下来,很快便又失去了知觉。……
好像又过了很久,于小炜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太湖边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刚才那是梦吗?”他摸着脑袋,还有点疼。他的左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株花,花呈粉色,花瓣众多,瓣中含水。
“湖心海棠!”于小炜尖叫起来,“前辈?”他知道刚才那不是梦。老人脱险了,所以于小炜和湖心海棠才来到了湖边。可是,老人现在在哪里呢?于小炜赶忙站起来,四处呼喊着老人,却没有人回答。最后,他只得放下关于老人的疑问,揣着湖心海棠,回到扬州。
司徒蛊一见到于小炜竟真的带着湖心海棠回来了,自然是又惊又喜,赶忙将于小炜接进屋里,连声说:“老弟真乃当世奇人!不愧为真英雄也!说实话,连老兄我都不敢去太湖底采药,所以从来不用湖心海棠做解药,老弟胆识真令司徒敬佩不已!”
于小炜只问:“玲儿在哪里?”
话音刚落,只见碧玲从房里跑出来,见到于小炜,也惊呆了,仍然说不出话。
于小炜连忙跑到碧玲面前,捧着湖心海棠,说:“小姐,你看!我把解药带回来了!”
碧玲看着湖心海棠,又看着于小炜那已被水泡白了的手,凝视了半天,突然眉头一皱,冲于小炜大喊:“你是白痴啊?一声不吭的就跑出去,你以为你是大侠吗?要是掉到太湖里面淹死了怎么办?”
“这……”于小炜又被骂傻了。
司徒蛊也走过来,笑呵呵的说:“好了好了!一见面就吵架!”又转身对于小炜说,“你走以后,这位碧玲公主可是很挂念你的,常到门口看你是否回来。”
“你不要胡说!”碧玲脚一跺,气冲冲的又跑回房里去了。
凭借着于小炜拿回的湖心海棠,碧玲身上的毒很快就解开了。但碧玲可是一刻都不愿再在司徒蛊这里停留,身体刚一好转就吵着要走。于小炜没有办法,只好带着碧玲离开扬州。
临行前,司徒蛊将于小炜送到城外,小声的问:“老弟,我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采到这湖心海棠的。”
于小炜叹了口气,答道:“唉!说来惭愧!其实这药并不是小弟亲自采的。小弟去湖底采药,险些命丧黄泉。后来偶遇一位白发女前辈,被困太湖二十余年。小弟将她救出,她便助小弟采得解药。”
“白发女前辈?”司徒蛊诧异的问,“那是何人?”
于小炜答:“小弟也不知道,那前辈貌似也不愿说出姓名,只说她的一头白发。”
司徒蛊送走了于小炜和碧玲后,独自回到家中。他心里的困惑仍久久不能消除。白发女前辈,被困太湖二十余年,这是个什么人物?能轻易的将湖心海棠采到,又将于小炜从险境中救出,当今天下,有几位女子可以做到?“白发?二十年?二十年?白发?……”司徒蛊心里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莫非是……”突然,他眼睛一瞪,脸色苍白,一股寒气从脊椎里窜出,使他大呼,“白发冰魔?”
再说于小炜带着碧玲离开扬州以后,不时关心的问:“小姐,你如今身体是否真的已无大碍?”
碧玲可不耐烦了:“都说了一百遍了!是的!是的!你烦不烦啊?”不过她总算解了五毒散之毒,心里自然还是非常高兴的。
于小炜又问:“小姐,如今离开了扬州,我们再去哪里呢?”
“我们?”碧玲惊讶的看着于小炜,“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在一起啊?”
“这……”于小炜似乎已经习惯了跟碧玲在一起的生活,差点忘了,别人是因为中了毒才跟着他的。现在毒解了,他们也就真到司徒蛊所说的“分别之时”了。
可碧玲又托着脑袋,想了想,说:“不过,我现在被鹰教追捕,还要找李阙报仇,身边多个人也许不错。”
“恩?”于小炜一听,真是受宠若惊,连忙答应,“是啊!是啊!多个人肯定不错!我听说江南风景秀丽。我们既然已到江苏,不如下一步就去江南吧?”
碧玲脸上含着笑容,说:“江南?好啊!我正想去!”
于小炜正在体会他这辈子从没体会过的兴奋时,突然,一个影子从他身旁划过,一把将碧玲带走。于小炜在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便拔出了剑,大喝:“站住!”
那人还真在前方停了下来。碧玲被那人挟持在手中,再拼命的挣扎也无济于事。等那人慢慢的转过头来,于小炜的剑都吓掉了,因为他看见了那一头白发!
“前辈?”于小炜不禁惊呼。
老人大笑,指着于小炜,说:“难得你还记得老生!念你在太湖助老生脱险,今日便不取你的性命,但这个丫头,老生可要带走了!”
于小炜就更奇怪了,这老太婆自称在太湖囚禁了二十多年,而碧玲还不到二十岁,按道理,她们两人应该是完全不认识的。于小炜忙问:“前辈与她有何过节?”
老人听后,眉头又紧紧锁起,狠狠的说:“纵不是她,也是她老娘!”
“娘?”碧玲也听糊涂了,但她知道,这个老太婆肯定是对她和她娘都不怀好意的。于是,她更加拼命的挣扎。
老人两眼一瞪,吼道:“丫头!休闹!跟老生去找你娘!”说完,带着碧玲,瞬间就飞走了。
于小炜呆呆的看着,毫无办法,刚才的兴奋已荡然无存。他一拳重重的捶在地上。望着老人和碧玲远去的方向,于小炜的心跳在加速,他感到一场血雨腥风即将降临到鹰教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