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并不大,但李阙在这里徘徊了许久,也没有走出去。虽然甩掉了馨兰,但李阙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他不知道下一个危机将在何时出现,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注视着他,并且,他发现自己竟不再习惯一个人游荡。不过,他不离开华山还是因为叶枫,毕竟没有见到。所以,他还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
天渐渐暗了,李阙处在华山东南,又一次感受到华山这令人窒息的夜晚。周围寂静得可怕,只听到风吹的声音。在摇摆的杂草丛中,正躺着一个人,背靠在一棵大树上,一动不动。那人的一身衣裳,李阙是异常眼熟。那不就是馨兰吗?她怎么会躺在这里?
李阙似乎忘记了刚刚才跟馨兰交过手,赶紧跑了过去。馨兰双目紧闭,嘴唇发乌,脸色苍白,右肩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想是她与李阙分开以后,又遭到了不知哪门哪派的追杀。虽然她也是打李阙主意的人,但也毕竟曾多次因李阙而受伤。李阙蹲下身子,耸了耸馨兰,问:“馨兰?你怎么了?”
馨兰慢慢睁开双眼,茫然的朝四处看,忽然看到了李阙,竟忍不住泪如泉涌,大喊一声:“李阙大哥!”随后就要一把扑倒在李阙怀里。
就在这一瞬间,李阙忽然感到身后一阵杀气袭来。他来不及回头,只用左手一挡。不想此人势如闪电,一阵疾风穿过李阙的左手,呼啸而过。但李阙并没有哪里受伤,倒是那馨兰,却一声不响的就倒在了地上,睁大了双眼,动也不动了。脖子上一道伤口,血正从那里涌出。
看着馨兰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死了,李阙心中的怒火在翻腾。他愤而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刀。而凶手在杀死馨兰以后竟没有离开。只见那人一身便装,两手空空,指尖上连一滴血都没有,真不知道刚才是如何动作的?那人慢慢的转过身来。李阙的眼睛越瞪越大,手中的刀却越来越松。他如何不认识此人?他早该知道是他!这打扮,这相貌,还有这莫名的武器,这次真的是叶枫!
终于又见到了叶枫,李阙心里当然是欣喜万分,可叶枫为什么一出现就先杀了馨兰呢?李阙虽然不解,但对叶枫的信任还是使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李阙低下头,看看馨兰,心里总不是个滋味。突然,他发现馨兰刚刚即将伸到他背后的右手上还握着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是一根针!见到这根针,李阙似乎就全明白了。他只能叹息,这馨兰虽是生得十分伶俐,但毕竟是鹰教中人,心机确实深厚,心肠也确实毒辣。
叶枫慢慢走到李阙跟前,冲着李阙微微一笑,再弯下身子,右手摸到馨兰的脸颊下,用力一撕,竟撕下来一张脸皮!而在那脸皮之下的是另一张李阙根本就不认识的脸。她不是馨兰!
叶枫手里掂着这张脸皮,说:“看来连七巧门的人也盯上你了。”
此时,看着这个假的馨兰,李阙的心里反而完全没有了愤怒。他冷冷说道:“哼!全都是为了西月剑!”
叶枫将手搭在李阙肩上,说,“这几年来,确实让你为我吃了不少麻烦!”
李阙笑着说:“我生来就是不怕麻烦的!不然,我怎么会再次来到华山?”
叶枫说:“还是小心为妙!这一路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凶险!”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李阙心里,纵然在神兵决上他与谁打都不怕,但一到这荒郊野外,就真算不准那些阴谋诡计,比如刚才的假馨兰就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叹了口气,说:“若真是我李阙命绝于此,也是天意!但不知叶兄你如何看出此人是易容假扮的?”
叶枫答:“之前,在华山脚下的客栈,我本来打算约你到山下老树一见,但随后,我发现有人跟踪你从客栈出来,怕其中设了奸计,就没有现身,只叫你离开那客栈。接着,我就跟着跟踪你的那个黑衣人,一路又回到了客栈,发现她竟是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杀死了客栈掌柜,拿了掌柜的迷魂药,又烧毁了客栈。再后来,你还是回到了客栈,又与她一起上路。当她要害你时,我本要出手制止,但看你气色顺畅,就知道你是假中毒。最后,你与她分道扬镳,我就见她径直往西南方去了。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出现在华山东面呢?”
“哦。”李阙听完之后,沉默不语了半天后,才说,“当初未听叶兄所劝,险些中了别人的圈套,惭愧!惭愧!”但他心里却在想,“馨兰朝西南方去了,这么说,她是回苗疆了。如此也好,以后大家便不必再兵戎相见!”
叶枫笑道:“我怎会不知李兄的为人?李兄又怎么可能扔下那小丫头独自逃脱呢?再回客栈才是李兄性情。好在如今,李兄已化险为夷。”说完,他的笑容又消失了,并略感无奈的说,“只是,这西月剑一日不出,你我就一日不得安宁!”
李阙问:“西月剑果真是在你的手上吗?”
叶枫摇摇头,说:“天下人都只因西月剑而找我,又因我而找你,殊不知到头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那西月剑根本就不在我的手上!”
“啊?那在哪里?”虽然李阙也曾怀疑过西月剑到底是不是为叶枫所得,但当他真听到叶枫这么说,还是大吃了一惊。
叶枫说:“在哪里?我也想知道!这两年来,我一直在调查它的下落。此次来华山,一是为了与你相见,二也是想看看能否在神兵决上找到线索。”
李阙问:“那你找到线索了吗?”
叶枫低下头,若有所思的说:“说不好,看来我必须到湖广行走一趟。”
“湖广?”西月剑在天山失踪,为什么又跟湖广扯上关系?李阙心里当然疑惑,但叶枫没有再说下去,李阙也不再多问。
叶枫反问道:“李兄有何打算?”
李阙答:“江湖之大,恐已无我容身之处!”
叶枫转身遥望着西南方,说:“依我看,李兄还是应往苗疆去,才能了却你心中顾虑。”
“这……”李阙听后,脸上不禁热了起来,心也怦怦的跳。他知道,叶枫正说中了他的心事。李阙沉默了,但他很快又找到另一个话题:“想我们兄弟四人,当年何等快活?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还免不了要天各一方。”
李阙所说的也恰恰是叶枫所想的。上次华山分别时,四个人把酒言欢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如今,只有这两个身影站在荒草枯树之间,这是何等巨大的变迁?叶枫放低了声音,说:“苏清的事情,我已听说了。”
李阙的心猛然一震,这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事情。他一拳狠狠的打在树上,咬着牙说:“是我没能拦住他!”
叶枫叹息一声,说:“唉!或许这也是他的命!”两人都闭上了双眼,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任凭晚风吹拂。
过了许久,叶枫才又问:“那么,穆兄弟他……?”
“不要提他!”李阙立刻咆哮起来,拳头握得更紧,连手上的青筋都可以看见,“我李阙早已没有了这个朋友!”
叶枫忙抬手,说:“李兄,其实,穆兄弟他……”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眉头渐渐皱起,转而说道,“有人正朝这边过来!”接着,他向李阙拱手作礼,“李兄,叶枫就此告辞。若有缘,咱们五年后依旧华山再见!”
李阙也拱起了双手,看着叶枫,语重心长的说:“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叶枫说完后,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叶枫走后,李阙渐渐闻到了一股清香,便知道来的是谁了。他回头一看,果然是散花门的人。钟离艳走在最前面,一见到李阙就笑呵呵的说:“李大侠,真是巧啊!怎么在这儿又遇见了?”
李阙也微笑着,说:“原来是钟离掌门!李某听闻阁下刚在华山夺回了武林盟主之位,特在此恭贺了!”
钟离艳的嘴真乐得合不拢了,只得用袖子捂住,说:“李大侠抬举了!”他弯腰笑过一阵子后,终于放下了袖子,把手背在身后,昂起头,说,“钟离虽不才,但既然担任了盟主,便要为天下谋事!当今武林,不过两害:一是西南鹰教,虎视眈眈;二是叶枫,居心叵测。现叶枫私藏魔剑,滥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李大侠对此可有何高见啊?”
之前在神兵决上,钟离艳还没当盟主时,他就已经在替聂槐等人说话,与李阙为难,李阙又怎会不知道钟离艳的想法?如今钟离艳做了盟主,还不要召集全武林人一起追杀叶枫?李阙冷笑道:“叶枫若果真滥杀无辜,天自诛之!只怕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成心挑起武林事端吧!”
钟离艳虽被李阙针锋相对的顶撞回来,反应倒还平和,依然保持着微笑。他四下一看,就看见了还躺在地上的假馨兰,便慢慢的走过去,又盯着尸体上的伤口看了一番,说:“看来叶枫已经来过了!”
李阙抬头看着前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钟离艳的话。
钟离艳也不着急,一边拂着袖子,一边说:“李大侠的仗义,钟离在华山顶上已有所见,确实令人敬佩!只是不管李大侠多么守口如瓶,恐怕叶枫也敌不过整个武林!”钟离艳走到李阙身边,随他一起看着前方,那是向东的方向,“华山往东必经潼关。钟离听闻,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武林中人在那里设下天罗地网,不知道叶枫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呢?”
李阙一听,立刻转头瞪着钟离艳,心里还真担心起来。钟离艳也看看李阙,忍不住放声大笑,一边笑着,一边向东方走去。李阙也拿好了刀,跟在了钟离艳的身后。
正如钟离艳所说,叶枫离开李阙后,真的一直朝东走,打算从潼关入关,进入中原,再南下到湖广。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已进入了潼关地界。这是一个峡谷,两侧山石耸立,陡峭如壁;中间一条小道,布满碎石,笔直向前。抬头看去,只见天成一线,不见日月星辰;环视四周,山道狭窄,光线阴暗。一般人怕是仅仅看见这阴森的景象,就会胆战心惊,万万不敢独行了。
叶枫并不是不知道这里的凶险,他甚至可以闻到在这山石之间弥漫的杀气,但是他要去湖广,潼关就是必经之路,所以,他别无选择,依然迈开了脚步,走向峡谷的更深处。他走着走着,渐渐的感到那股杀气越来越重,似乎就在脚下。心中的不安使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而他刚一停下,脚前的碎石里就跳出来一根粗绳,跳得有膝盖那么高。这分明是根绊脚绳。叶枫若不是突然停住,恐怕已经被绊倒。绊脚绳虽然没有起什么作用,但从两侧的石壁中马上又嗖嗖的各放出两支暗镖。叶枫仰身躲过一支,侧身又躲过一支,转身再躲过一支,最后还用嘴咬住一支。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又有几支暗镖飞来。他干脆向前一翻,逃出了暗镖的射程。刚站住脚,只觉得头顶一黑,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正盖在他的头上,将他整个人都网住了。
这时,从山谷四周立刻蹦出来三五十个人,个个拿刀带枪,面目狰狞,其中一人指着叶枫,大叫:“叶枫,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在这三五十个人的背后,还有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要把整个山谷站满,都是江湖上那些不大不小的门派,只怕有上千人马。他们都随着这句话一齐冲了上来,势将叶枫撕成碎片。
这些人刚冲了几步远,只见叶枫从袖中弹出一把短剑,朝那大网一划。“吱”的一声,网被叶枫撕破。众人皆惊,赶紧停住。叶枫手持短剑立于山谷中央,令众人迟迟不敢上前。又一人喊道:“不用怕他!他纵有再大本事,也敌不过我们成千上万的武林豪杰!大家一起上啊!”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使暗器陷阱都失去了效果,但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叶枫逃脱吧?众人都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哇哇叫嚷着,如洪水般向叶枫冲来。
叶枫似乎看不见眼前的阵势,两眼一闭,右手一挥,便是两三个人倒下。紧接着,又有三四个人上来。叶枫的右手再一挥,这三四个人又倒下。时间一久,刀剑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在山谷间剧烈的回响。小道上、石壁上、剑刃上,全是鲜血,将山谷变成了红色的河。叶枫每走一步,就会有人倒下,尸体正填充着这个山谷。
有一人正要从背后偷袭,叶枫转身一砍,一只握刀的右手飞了出去。又一人从左侧扑来,叶枫的剑从右手换到左手,接而向左一刺,又一颗心脏被刺穿。还来不及将剑刺到最深,叶枫又抽回了剑,转而割断前方冲杀上来的人的喉咙。叶枫的右臂被铁钩钩破,左腿被利剑划伤,而他的脸上、身上、手上,更多的是敌人的血迹。
峡谷似乎越走越长,敌人似乎越杀越多。当叶枫终于将最后一个贴在他身边的喽啰刺倒后,他看见从前方山谷中正涌出新一批杀手。叶枫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是剑握得更紧。血从剑尖滴下,剑又刺向前方。头顶上的一线天已开始明亮,叶枫的剑光比朝阳更加鲜红。
突然,叶枫被绊倒,刀枪剑戟如疯了般朝他刺来。他顺势后翻,夺过了刀,闪过了剑,抓住了枪。手背上的伤口正在撕裂,但叶枫仍然可以用从喽啰手上抢来的枪结果喽啰的性命。他纵身一跃,侧身飞上了石壁,俯身一剑,划开了七八个头骨,落地后,再回头一挑,激起无数碎石,直击敌人的要害。
叶枫一刺,一踢,一拳,又取了三条性命后,再一把抓住另一个喽啰的衣领,剑却在那喽啰的颈前停住,因为这已是山谷中的最后一个敌人。叶枫厉声问道:“是谁叫你们来伏击我的?”
喽啰早已被眼前这剑,这血,这尸首吓得屁股尿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大侠,大侠饶命!小的只是受掌门之命,逼不得已啊!”
“你掌门是谁?”
“是紫金门黄铎。”
叶枫大骂道:“黄铎匹夫,安敢害我!”
喽啰忙说:“非我主要害大侠,而是因为近年来,江湖盛传大侠与西月剑一事,掌门又知大侠今年必来华山,这才联络了各门各派,在此伏击大侠。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哼!又是西月剑!”叶枫听完,一把推开了喽啰,转过身,面对着峡谷出口,右手向后一甩,手中的剑飞进了那最后一个喽啰的咽喉,这山谷才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叶枫一个人,踩着满地的尸体,淌着四溅的血泊,迎着初升的朝阳,慢慢的走出了潼关。
不久后,钟离艳来到了潼关峡谷,看着眼前的场景,面无表情,却不禁叹道:“叶枫到底是叶枫!”
李阙也跟来了。他在漫山尸首中并没有发现叶枫,心也平静下来,大笑着说:“看来,叶枫并没有被钟离盟主言中,到底还是走出了潼关。”
钟离艳斜眼看看李阙,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说:“呵呵!叶枫之本事,本盟主岂会不知?他虽过了这一关,却杀掉了这里成百上千的人。他们均来自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他们的门主岂会善罢甘休?从此以后,叶枫便更加是武林公敌,在江湖上已无容身之地。本盟主又何愁此人不灭?”
李阙恍然大悟,瞪圆了眼睛,指着钟离艳,说:“你!这潼关一役原来是你设计的!要这些人杀叶枫是假,要借他们的性命,令叶枫与各大门派结仇才是真!”
面对李阙诧异而又愤怒的表情,钟离艳得意得放声大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带着随从拂袖而去。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