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热得格外早些,一大早坤宁宫请安看见肚子已经藏不住的玉瑶,都觉得这样热得天气她会格外辛苦些。富察氏端坐在椅上笑望着玉瑶隆起的小腹和缓道:“如今都五个多月的身子了才说,瑞贵人当真是瞒得好辛苦。”玉瑶微微一笑欠一欠身:“臣妾也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等什么都平息了,一眨眼竟过了这么久了。”富察氏点点头:“延禧宫还住得惯么?如今天热了,份例的冰块够么?你要是缺什么尽可告诉本宫,本宫帮你置办。”玉瑶连忙起身:“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缺,多谢皇后娘娘挂怀。”
富察氏眉眼里闪烁着一点或是羡慕或是疼惜的光点,朝玉瑶摆摆手:“行了,你快坐着吧,别动辄伤了胎气。”温软的语气如三月里和煦的阳光,顿了顿又道:“前一阵子的事委屈你了,也怪本宫不好,该事先查查清楚的。”玉瑶原就对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无所谓,只是笑着摇摇头:“是臣妾没有约束好下人,怎能怪罪娘娘。”富察氏赞许地颔首,复又转眸对着众人道:“如今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若都有瑞贵人这样的好福气本宫才真高兴呢。”
高佳氏抚着袖口的牡丹花纹轻笑道:“是啊,皇后娘娘也该好好调养身子再为皇上诞育一位嫡子那才真是天大的喜事。”富察氏闻得嫡子二字从高佳氏口中出来,心里的恨意已经翻腾开来,不由得握紧了袖中的手,以此来保持面上的合宜得体:“那本宫就借慧贵妃吉言了。”高佳氏刚颔首答应了,只听后面有一个甜甜的声音软软的传出来:“其实论得宠还是茵贵人见皇上次数多些,怎的也不见茵贵人有好消息。”
茵琪原是听着话不关己只懒懒得也没仔细听,乍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倒吓了一跳,赶忙抬首望着富察氏,只见富察氏笑笑:“漪答应说得是啊,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不见茵贵人的肚子里有好消息呢?”茵琪面上飘上一丝绯红,欠欠身子道:“这种事也急不来,臣妾等着缘分自然到了便是了。”佳漪灿然一笑:“皇后娘娘可把茵贵人说羞了呢。”言罢睇了茵琪一眼,笑里带着些玩味又道:“是不必着急的,单是前几日皇上跑着去茉香阁见茵贵人,臣妾就知道茵贵人不必急。”
高佳氏神情淡淡的,扶扶垂在耳际的点翠凤穿牡丹坠珍珠流苏,轻笑道:“也是,若论起娴妃得宠的日子可比茵贵人长了去了,娴妃都不急,旁人还有什么好急呢?”娴妃眼眸含波满不在乎的取了帕子摁了摁脸上的脂粉:“慧贵妃惯会说笑的,臣妾也盼着能像慧贵妃那样生个女儿呢。”她刻意咬重了女儿两个字,高佳氏闻言心下已是一抖,却也不愿意就这样败下去,笑笑又道:“是啊,有个女儿也比什么都没有强许多。”
“只要能养在身边,凭他什么儿子女儿的当然都好。”高佳氏闻得此语几乎要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可见娴妃仍旧神色自若的样子竟也只能讪讪不语了。
好容易结束了这暗涌如潮的请安,茵琪恨不得脚底抹油的往外走,这样急急走回咸福宫,身上也蒙上一层黏腻的汗珠,让茵琪难受不已,正让希文打了温水来想净净身子,却是玉瑶身边的惠心躬身走了进来:“给茵贵人请安。”茵琪正卸下鬓上的鎏金穿珍珠石榴花钗,见是相熟的人便笑道:“可是瑞妹妹有什么事?”惠心点点头道:“是,我们小主新得了几批织金锦想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床小被子,想叫贵人得空去一趟,帮着挑个花样。”茵琪原是想先消了一身的汗意再过去由是笑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你们小主,待我梳洗一下即刻就去,”看惠心答应着出去了,茵琪便赶忙吩咐希文动作麻利些,换了衣裳好赶快过去。
待一切收拾停当,茵琪正带着希文往外走,宫门口却盈盈走进一个人影。是佳漪带着侍女素燕进来了,素燕手里还捧着许多卷轴。佳漪见茵琪要往外走忙快走了两步迎上去:“贵人要出门么?”茵琪颔首:“是啊,漪答应找我有事?”佳漪眼眸一垂似是很失望的样子:“那是嫔妾来的不是时候了,既是贵人有事,嫔妾就改日再来吧。”言罢却听素燕深深呼了一口气,茵琪见她捧着卷轴,脑门上也沁出了许多汗珠,似是很累的样子,又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算了,我不急,既是来了,进去凉快会再走吧。”佳漪闻言嘴角高高扬起:“嫔妾说完就走,不耽误姐姐的事。”便执着茵琪的手往殿里走,茵琪对这突如其来的亲热似乎很不适应,却也没法挣脱,只能由着佳漪拉着自己。
待进到殿里,关上门,冰块上散发出来的凉意很快便充斥了整个屋子,佳漪坐在塌上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姐姐这真凉快呀!”不待茵琪答应,佳漪又眼眸一转觑着茵琪轻轻吐了吐舌尖:“嫔妾无亲无故的孤身惯了,觉得茵贵人很亲切,我…可以叫贵人姐姐么?”茵琪还来不及回味这莫名其妙的亲热是什么回事,被佳漪这么一问却是实实堵住了拒绝的退路,只好笑笑:“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什么都行。”佳漪这才轻松的灿灿一笑,竟像是个孩子得了什么喜欢的东西一样那么开心的笑着:“谢谢姐姐!”
不知怎的,这么纯粹的笑容竟让茵琪的心里原本建的牢牢的戒备一软,坍塌下去一点,笑道:“你来有什么事?”佳漪一拍脑门转身走到桌前把刚才素燕捧来的卷轴一一打开,说道:“我从小就很爱画画,得空了就得拿着笔画画,只是家里没什么钱,只好放弃了。”她顿了顿,有伤怀流过眼睛,她咬咬嘴唇,抬脸又是一个明朗的笑容:“现在好了,我又可以画了,那日见了姐姐与姐姐聊天,便凭着脑海里姐姐的样子给姐姐画了几幅像,想送给姐姐,可我也不知道姐姐喜欢哪幅,所以都拿来了,姐姐挑一幅。”茵琪细细看去,只见画上的人宜喜宜嗔,颇为传神,不禁叹道:“真好看,想不到你还有这样好的手艺。”佳漪赧然:“姐姐快挑一幅吧。”茵琪把每张画看一遍,择了一张开心笑着的,佳漪看了也笑道:“我也喜欢姐姐笑着的样子。”
茵琪放下画,见佳漪已然收好了剩下的画放在素燕手里道:“姐姐不是还有事么,姐姐快去吧,我也不打扰姐姐了。”茵琪看素燕捧得辛苦,摆摆手:“算了,你把画都留下吧,大热的天捧来捧去怪累的。”佳漪哂然一笑:“也好,改日皇上来了,姐姐送给皇上一幅,让皇上天天看着。”茵琪白她一眼:“嘴怎么这样坏。”佳漪笑得更开心:“我喜欢与姐姐在一起,跟姐姐说笑,我以后可以常来么?”茵琪心下暗叹佳漪问话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却没留一点退路之余只能笑笑:“那我自是不能拒绝你了。”佳漪便笑着出去了。
茵琪松口气便忙不迭往延禧宫去了。
彼时玉瑶正斜倚在塌上捧着绣棚仔仔细细绣着一件红色的小衣裳,眼里流露出来的全是一个将要为人母的喜悦和慈爱,那衣裳上的祥云岫也是让人望之欣喜的橙黄色,是朝阳下的云彩,带着对未知的无限希冀和所有美好的期盼,轻轻浮动着。
茵琪进门的时候玉瑶也不抬眼,只是轻笑着:“姐姐可来了,我原想着姐姐要怎么梳洗打扮一番才肯来见我,竟要这么久。”茵琪不好意思的笑笑:“哪啊,原是要出门了,不成想漪答应过来了,只好又耽搁了一会。”玉瑶的手一顿哦一声又道:“姐姐最近好像跟漪答应走得很近?”茵琪拿起桌上一个已经绣好的肚兜在手上看看:“没有,大热天的她既是来了,我也不能再拒绝。”玉瑶点点头:“是,只不过翊坤宫出来的人,姐姐还是小心些。”
便是这样一直闲话至傍晚,茵琪才回宫,玉瑶边把绣好的肚兜小衣一件件整理好边似是自言自语道:“但愿是我多心了吧。”站在背后的巧心帮玉瑶收拾整理好的衣服时却恰好听见玉瑶此语,觑了一眼玉瑶道:“小主是说茵贵人与漪答应走得近么?”玉瑶摇摇头:“我与漪答应无冤无仇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是什么?”巧心忍不住满心疑惑又问道。玉瑶笑笑:“没什么,行了,你去把煨好的雪梨甜羹端来一碗,我渴了。”巧心答应着去了,玉瑶缓缓站起身推开窗子望着橙红色的夕阳在西方的黑影里渐渐淡去,轻轻叹口气:“是啊,原就是恩宠更重要些,是我太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