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金色织锦凤纹缀玛瑙珠子的绣鞋站在一扇破败颓落的朱红色门前,玳瑁镶翡翠护甲淡淡划过掉漆的地方,只一下,又马上收回去,似是碰着一件极脏污不堪的东西而嫌弃至极。
“皇后娘娘万安!奴才不知是皇后娘娘大驾,未曾远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脚边一个小太监拜倒在地,连声道着饶命。富察氏只眼眸轻轻一垂,扫过太监的头顶,复又瞥了春燕一眼,春燕即刻上前一步:“皇后娘娘来看望岚小主,你开门便是。”太监答应着,颤颤巍巍的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冷宫的破落和不堪虽是早有耳闻,富察氏进门那一刻还是冷不防的愣住了,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混合着这些女人们久不梳洗的酸臭味,让二十多年来养尊处优的富察氏几乎要呕出来。她拿起帕子掩着鼻子,强忍着胸腔里翻腾着的恶心,一步步往前走去,因为怎样的难受比起失子之痛来,似乎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角落那间无光阴暗又简陋的屋子便是那个从前的岚贵人的住处了,富察氏斜睨一眼,摒退众人,自己推开了那扇几乎是稍一用力就会掉下来的木门。屋里是死一般的沉静,坐在椅上那个人单着一件灰白色不加任何绣纹的棉布宫装,未经梳洗发髻毛糙凌乱的散着,几缕头发垂在她苍白的脸旁,尤显得凄苦。她抬起如死灰般没有一点生气的眼睛,却在看到富察氏的时候,嗤的一下燃起一团火焰。
“皇后娘娘!”她也不顾礼数周全与否,只是像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急急得喊出一句。富察氏的表情却是淡漠如止水,没有一点波澜。
屋里的酸腐味让富察氏不禁蹙起眉,“外头阳光正好,你也不开门透透气。”富察氏语气虽听不出起伏,可细看去眼睛里却全是嫌恶,她环顾污浊的四周,不愿再多踏出一步,就立在原地,一如往常的端庄得体。
“皇后娘娘……”她又叫一声,富察氏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嘴边已是寒意四起:“你虽已是这样惨,可本宫心里仍是觉得不足。”她抬起满是凄楚的脸,冷冷一笑:“臣妾的确是死不足惜,可臣妾就是死,也不能让幕后主使之人继续好过下去!”富察氏闻言胸口狠狠一抽,满眼凌厉的走到她旁边,“是谁,是谁!”富察氏控制不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连带着声音也打着寒冬里的冷颤。
“高佳芷柔。”这四个字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她拉拢自己为她卖命,若不是她从不自己动手便拿自己当垫背,自己也许就不用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而现在,她却像是躲着个瘟疫一样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像是随意丢弃了一团污物一样拉自己出来顶罪。每过一天与虫鼠为伴的日子她就多恨一点,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高佳氏继续过她华贵安稳的日子,绝对不能!
富察氏眼底里的寒意深了一层又一层,岚曦觑她一眼,继续道:“是她看不得二阿哥嫡子的身份加之皇上曾告诉她已经将二阿哥立为储君,一心欲处之而后快!”富察氏闻得储君二字胸口已是剧烈的起伏着,是下一刻就要窒息般的剧烈起伏着,她抓着岚曦的肩膀,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你告诉本宫你怎么知道!”岚曦却是平静异常,她顶着富察氏的眼里几要焚身的火苗:“否则皇后娘娘以为二阿哥的谥号何以为端慧太子!”
富察氏的手一松,脚下一软,就要往后倒,本满心以为永琏是因为受弘历喜爱才得端慧太子的谥号,不曾想却是如此,巨大的悲伤像是从高处坠落的巨石压着富察氏的身子,一下也动弹不得。脑海里有轰隆隆不断的声响把富察氏的头搅得疼痛不堪。半晌,她才勉强冷静下来,她瞥一眼面前的岚曦:“本宫念及你告发有功,便赐你白绫吧,让你走得快些,倒也不至于太辛苦。”
乍然入耳的话似是惊雷炸在岚曦耳朵里,她怔怔望着富察氏,巴望着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端着白绫的太监进来,她才颓然拜倒,伏在富察氏足下:“皇后娘娘饶命!为皇后娘娘做牛做马臣妾都愿意,还请皇后娘娘留臣妾一条贱命吧!”富察氏也不看她,只道一句“动手”,然后轻轻一踢,像是踢开一团污泥一样踢开岚曦的手,转身消失于紫霞漫天里,留下身后不堪入耳的惨叫声与挣扎声……
茵琪思虑良久,还是把娴妃的意思带到了钟粹宫胡氏那里。胡氏听完只淡淡一笑:“那么你的意思呢?”茵琪心烦意乱的搅着手里的帕子:“我是不知道,所以才来问姐姐的。”胡氏放下手里修剪花枝的缠了红色丝线银色小剪,拿过茵琪手里的帕子握了握茵琪的手:“我也并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让她生不如死,现在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可是既是要办,就得干净利落着办,也得独善其身得办。”
“可谁知道我们是不是娴妃的棋子。”茵琪叹口气,眉眼间皆是愁容。“是棋子又如何?”胡氏轻笑着,让茵琪更是不解。
“你可知当一枚好棋子,一枚有用的棋子也并不是件易事。”胡氏把茵琪鬓边的碎发别到茵琪耳后,眼眸里是如春水般的温柔:“当初慧贵妃因为误会娴妃偷了她红萝炭,在寒冬腊月里泼了娴妃一身冷水的事满府里人尽皆知,娴妃不会比我们少恨她,我们与娴妃也算是因利益相聚,这种事太正常不过,所以你也不必害怕。”
至此,茵琪的心中疑虑已是消了大半,回宫路上和煦柔软的春风拂过脸颊倒是带来些许轻松,行至咸福宫门口却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茕茕立在不远处,待茵琪走近了,那身影也闻声转过头来:“给茵贵人请安。”茵琪这才认出身影的主人,旋即扶起她,面上含了一点笑意:“漪答应怎么在这里。”佳漪也笑笑:“常听皇上说起贵人,总对贵人存着点好奇心,今日想来拜访贵人,贵人不嫌弃嫔妾唐突才好。”
茵琪摇摇头,边引着佳漪往里走边道:“怎会,你等很久了么?”佳漪跟在茵琪身后,声音里有一点甜意:“不久,刚一会。”说着话已行至殿内,茵琪让佳漪坐下,又命希月奉了茶来。佳漪掀开杯盖轻轻一闻:“贵人不是素来喜欢茉莉花茶,今日怎是黄金桂?”茵琪赦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茉莉花茶?”佳漪哂然轻笑:“茉香阁香气醉人,闻之不忘。”
茵琪笑笑,捧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却见佳漪起身从婢女手上拿过一柄黑绸绣花竹柄团扇递到茵琪眼前:“前两日内务府给嫔妾送来了这把团扇,嫔妾看寻常团扇上绣的皆是牡丹,芙蓉的,偏这一把不同,黑绸上绣着白茉莉,嫔妾一看便想到贵人了,现在送给贵人,贵人别嫌弃嫔妾一点拙心。”
茵琪看着佳漪说得认真,一双杏眼灵动又不失谨慎,莫名的竟让人讨厌不起来。她接过团扇看看:“是与众不同些。”佳漪随即把团扇往茵琪手里又摁了摁:“那贵人便收着吧。”茵琪无法,只得收下。后又闲聊几句,佳漪便道不打扰茵琪休息也就走了。
茵琪看了看桌上的团扇,回头朝一直站在身后的佩蓉道:“你觉得她的目的就是这么单纯么?”佩蓉面上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奴婢把它收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吧,慧贵妃那出来的人,还是谨慎些对待好。”茵琪颔首表示赞许,看着佩蓉退下,也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