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到延禧宫的日子多半都下着绵密黏腻的细雨,让人烦闷不已。延禧宫南邻奉先殿,东邻养性门,连玉瑶自己亦说这倒真是个静心休养的好地方。初初步入延禧宫时只觉凄冷无比,自皇帝登基以来便没有人住在延禧宫了,所以原本洒扫的宫人也甚是懒惫,院子里的落花残叶,角角落落凋零败落的花枝还有台阶门框上积年的尘土都似乎在向玉瑶示威一般,在微微的凄风里晃动招摇着。
按例答应是只能有两个宫女在身边伺候的,所以玉瑶只带了巧心和惠心,好在两人都是聪慧伶俐的,很快就把破落的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了。玉瑶原是有孕在身胃口好些,现在这样在想吃些好的竟也是不易,自她们前脚踏入延禧宫,后脚便有四个侍卫牢牢锁紧了延禧宫的大门,不准任何人出入,茵琪和胡氏,叶阳送来的东西多半都被侍卫克扣了许多,到玉瑶手里的时候也只有可怜的一点。可饶是这样,玉瑶偏偏是不怒也不恼,每日只是专心的用各色丝线绣出一个接一个精致好看的肚兜、帽子给自己的孩子,来寄托她所有的期盼和希冀。
而坤宁宫一事后,茵琪本就为了当时弘历一言未发而寒心不已,可被证明自己清白后,她原本以为弘历怎么也该来看看她,可是他并没有来,她虽是心急,却还是为了那点自尊心一再把想要去见弘历的欲望压到最低。直到知道延禧宫惨淡的境况实在担心玉瑶的身孕,便是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顾虑自己往养心殿去了。
茵琪去的那一日,是佳漪伺候着弘历午休在养心殿的,王彻见茵琪来了,还是照例把茵琪请进茉香阁。“茵贵人稍等,奴才去通报。”
“罢了,皇上要是睡着就别扰了皇上,我在这等着也无妨。”茵琪回身坐在塌上对王彻道。
王彻福了福身子:“那小主自便吧,皇上醒了奴才就告诉皇上。”
看着王彻出了门,茵琪复又站起来,细细打量了茉香阁,她是许久没来了,可里面一应布置却还是一丝不乱,四面的茉莉花开得正盛,洁白繁复的结着,散发着让人愉悦的清香,架子上青玉兽耳四柱式炉似是新添的,袅袅升起的白烟是茵琪喜欢的带着清凉的甜香,茵琪转眸却见圆几上放着一个金漆描白桐叶纹长方盒里放着一枚白玉透雕连心佩。茵琪拿起玉佩放在手心端详许久,连心佩中间是空的,里外两枚玉佩是用红色丝线系在一起。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呢?茵琪摇头笑笑,又小心翼翼把玉佩放进盒子里。
彼时弘历午睡刚醒,佳漪正拨好了一盘枇杷放在弘历面前:“臣妾尝着枇杷甚甜,皇上吃几个润润肺。”弘历咬了一口皱皱眉:“倒是去年的好些。”佳漪的手微微一颤,脸上的笑容不觉僵住:“是臣妾无知了。”弘历觑她一眼满不在乎的笑笑:“你要是喜欢朕叫人多送点去你宫里。”佳漪欠身谢恩之际,恰巧王彻推门进来:“皇上,茵贵人在茉香阁等着皇上呢。”弘历心下一动,立马起身:“多久了?”王彻躬身:“约摸一个多多时辰。”弘历听了便是皱着眉:“怎么不早点叫醒朕。”说罢便往茉香阁走。待佳漪回过神来,弘历已经像一阵风般消失了,有酸涩的东西在心里翻滚着,佳漪站起身,回头望望早已空无一人的殿阁,扶了素燕的手:“回去吧,这里不需要我了…”
弘历一踏进茉香阁,见茵琪静静站在窗前,摆弄着窗台上的茉莉花,微微一笑轻声道:“茵儿。”茵琪听见弘历的声音,笑意就已经攀上眼眉:“皇上醒了。”弘历走近茵琪身边:“来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早点叫醒朕。”茵琪笑笑:“皇上午休要紧。”弘历点点头,执过茵琪的手想说什么却是又不知从何开口,茵琪望着弘历欲言又止的样子,握紧了弘历的手:“臣妾知道皇上想说什么,所以皇上不必说。”弘历似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朕说过不再疑你的,那日…是朕不好,朕不该犹豫的,委屈你了。”茵琪把头靠近弘历胸前:“有皇上这句不疑的话就够了。”
可终究还是委屈的,那****的犹豫不语都像是随时要把茵琪推向万丈深渊的魔爪,让茵琪胆战心惊。可这委屈便像是飞在寒冬腊月的蝴蝶,再美再让人心疼到底是不合时宜的。所以茵琪还是照常如旧的把委屈细细研磨成粉,大口大口的咽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不到它的苦涩。
“只是,委屈的人不是臣妾。”茵琪咬咬嘴唇,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弘历似是漫不经心的抚着茵琪头上的碧色茶花,“那是谁?”
“瑞…答应。”茵琪说完抬头觑了觑弘历的脸,却见弘历微微蹙眉:“她怎么委屈了?”茵琪继续望着弘历,眼里又多了一点认真:“且不论臣妾实在是不相信瑞答应会做出这种事,就是现在瑞答应怀着皇上的孩子却被关在延禧宫里缺衣少食的,臣妾也觉得难受极了。”弘历表情淡淡的:“且不论这事是不是她做的,她自己却并没有反驳,现在种种证据又都指向她,实在是叫朕不得不信。”茵琪有些着急:“证据?臣妾只眼见流言猛如虎,可却从未见什么证据。”弘历也皱着眉用手指笃笃地敲着圆几:“那太监的确是她宫里的,而且已经被她打发到了慎刑司,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要这么做!”茵琪顿时哑口无言,她虽是心知肚明为什么玉瑶要把那个太监送进慎刑司,可中间种种包括玉瑶假孕试探又怎能让弘历全部知道,所以她只是无力的又张了张嘴:“可终究不是为了这个。”“行了,她的事朕自有定夺,你便还是少操心吧。”弘历的语气里已然带了不悦,茵琪也知道弘历此时还在气头上,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暂时也没办法让弘历的态度转圜,所以也只好作罢,不再说话。
下了许多天的雨,天终于晴朗了,阳光肆意又柔和的洒遍潮湿阴凉的地面,天空是明朗的浅蓝色,让人望之清心。
闻得紫竹说送了信,钟氏心里更是愉悦不少,便往钟粹宫去想叫了胡氏一同去浮碧亭看紫玉兰。一路上听胡氏担心玉瑶的境况,钟氏心下也不觉伤感:“他就是这样,自己认定的谁也改不了,什么都是,在他身上用什么心思呢?”胡氏跟着叹口气:“一辈子就得守着这么个人了,又有什么办法,不像你还有个念想。”钟氏低着头,眼里却有些幸福的光影。
正说话间,面前走过两个抬着花盆的太监,其中走在后面那个不就是曾经玉瑶宫里那个流言所指的太监么,胡氏一怔,一句“站住!”却是脱口而出。
两个太监本没有看见走在斜后方的钟氏和胡氏,被胡氏一喝,倒吓了一跳,连忙驻足行礼,而胡氏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在后面的太监,钟氏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便听胡氏又道:“这迎春甚是好看,本宫仿佛记得你们主子纯嫔最喜欢迎春。”走在前面的太监躬着身子笑道:“静嫔娘娘贵人多忘事了,奴才主子是岚贵人,不是纯嫔娘娘。”胡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那是本宫记错了,可是……”她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太监:“本宫怎么觉得在纯嫔那见过你呢?”那太监身子一震:“奴才李福,一直是伺候岚贵人的。”
一听这个名字,胡氏心间的疑云有消了大半,玉瑶宫里的太监叫李禄,好一招声东击西。胡氏深深望一眼李福,笑容凝在嘴边:“行了,快把花给你们主子送去吧。”